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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襄并不理會,徑直蹲下去將他拉得站起來,林鶴鳴面無表情的別過頭去,隱忍著眼里的淚。周世襄側頭去看他,見他真傷了心,便將雙手放在他腰間,調笑似的:“寶貝兒,你要我對你三貞九烈,也得給我時間緩緩吧?” 林鶴鳴被他說得沒面子,忽然轉移策略,俏生生的用手指在他面前比出一個八,垂下眼去認真的說:“我八歲那年就記得你了?!?/br> 他記性不好,忘記過很多事或人,但唯有對周世襄,不論是他的人,或是他的事,樁樁件件他都記得,并且記得清清楚楚。 “八歲!”林鶴鳴忍不住重復一遍:“我對你絕不是臨時起意,是認真的?!?/br> 周世襄伸手握住他的手,頷首淺笑,他與江石認識時,江石也才八歲而已。他的心頓時軟下來,然后去吻了吻林鶴鳴的臉:“好,我答應你?!?/br> 這句話被他說得鄭重其事,可林鶴鳴心里卻嘀咕起來,周世襄對他所有的溫柔的時刻,眼神都是陌生的,好像那幽深的眼眸里另藏著一個人。 總之不是他。 周世襄說了謊,撇下他一路出了房間,避著公館內的使女仆人,穿過一條青石板小路,這才驚覺后花園里已經零星坐了好些人,一眼掃去,那穿衣打扮,有西洋人,有也有各界大佬。 那些能讓滬城翻天覆地的人,全來了。 嚴昭正安排落座,歐式的小廊亭里,立著一個麥克風,旁邊坐著西洋演奏班。 周世襄留意到,院中的角落里,一個一身西裝打扮的中國人,正站在一個金發碧眼的西洋人面前同他談話。他走近一看,原來是英租界新上任的公使馬丁,看他一臉懵的樣子,想必是被身邊的人叫來林公館燒冷灶的。 周世襄極為友好的上去同他們打了個照面,待他走遠了,那名國人才眉飛色舞的接著說:“林督理從軍中退下,已有十年之久,他常說要閑云野鶴,但如今就算他在病中,也還是咳嗽一聲就能讓滬城抖三抖的人物。你想想,這是怎樣的手段?” 馬丁對此不明就里,眉眼皺作一團:“可你們中國有一句成語叫做人走茶涼,他死了,林家這碗茶,還有誰來加熱?” 國人聽罷,在他面前坐下,苦口婆心的說:“公使先生,林督理走了,還會有下一個林督理。你們打跑了宣統皇帝,難道還不懂世襲罔替的道理嗎?” 馬丁摸著禮帽默了默,點點頭,暗自明白了林督理是滬城的土皇帝這件事情。旋即他問:“聽說他并不接待客人,我們來這里又有什么意義呢?” 國人拍拍他的肩膀:“我們以禮相待,林府自然會懂得回禮,這樣咱們英租界會好管許多?!?/br> 原來,最近英租界綁架案甚多,華人探長追求線索無門,今天特意央著公使馬丁來林公館尋求幫助。 馬丁會心的點點頭,又說:“你們不是講究個以禮相待嗎,為什么林督理不來見我們?” 探長將椅子搬去靠著他,湊近了說:“皇帝不好見,今天運氣好,咱們能見到太子爺?!?/br> 話音未落,演奏班奏起《友誼天長地久》的曲子,在一片靡靡之音里,嚴三領著嚴昭從一處剛點亮路燈的小路上走來,神情肅穆的對嚴昭低聲說:“再好好找找小少爺?!苯裉炝止^接納了前來探病的人,意在讓林鶴鳴過來認人,可時候到了,他們在林鶴鳴的房間卻里找不見人,就只好讓嚴三先來救場,由嚴昭繼續去找人。 馬丁極懂禮數的取下帽子放在手里,回頭低聲問:“這是太子?” “這是林督理的魏征和秦叔寶?!?/br> 眾人見嚴三和周世襄一齊,都心知肚明今晚既見不到林督理,也見不到太子爺,但各自禁了聲,從椅子上起身,站在原地等著他們走來。 嚴三年紀大,一頭灰白的短發,穿一身灰長衫,走起路來穩穩當當,周身有一股讓人不敢沖撞的氣勢,周世襄為他壓陣,氣勢更盛。他大步流星的向院子里走去,眾人七嘴八舌的呼喊一聲:“三叔?!彼⑿χc頭示意。 他走到最近的一桌停下,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水果刀,對他抱拳,頷首:“三叔,敢問督理大人的身體可好些了?” 嚴三避而不答,只說:“謝許先生關心,聽說這些天許先生在法租界新盤了幾家賭場,又預備發行一些白鴿票?!?/br> 穿長衫的許先生連忙點頭,說是,是。 嚴三從他身旁走過,接著說:“明天去取證書就可以開業發行了?!?/br> 許先生聽了,頓時斂去臉上的關切,情真意切的一頓點頭,周世襄跟在后面,不聲不響的打量四周。 嚴三向前走,經過一位梳著瓦片頭,油頭粉面的摩登男子,那人頓時開口,熱情的叫上一句:“三叔??!我那批由林家航線運回的鹽,一下船就被一幫小崽子用槍比著,搶了個七七八八?!彼V苦時不住的額頭冒汗,顯然相當緊張。 嚴三點頭表示了解,又聽他問:“不知道督理大人現在身體怎樣了?” “劉先生不必擔心,你那批鹽嘛,明天他們會原原本本的給你還回去,像這樣的小事,你坐在家里,托人來說一聲就好?!眹廊f完,毫不留戀的從他身旁掠過。 周世襄聽得走神,眼神向眾人身后的演奏班一掃,頓時欲哭無淚的把嚴三拉到一旁,俯在他耳邊低聲說:“三叔,你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