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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襄這才繃不住,回他一句:“原來是小少爺?!?/br> “周長官如不介意,叫我鶴鳴就好?!绷助Q鳴一心想糾正他對自己的叫法,見他不吭聲,又說:“先前我打電話占線,是大哥在給你打吧?!边@話本為事實,但一聽進周世襄耳朵里,倒有幾分欲蓋彌彰的味道。 他正愁該怎樣制造機會與林鶴鳴交流一番,他自己就送上門了,忍不住叫人感嘆一句得來全不費功夫。 “小少爺有什么吩咐?” 周世襄問完這一句,回頭看,嚴昭正從沙發上起身,麻利地穿好衣褲。走時,他深深望了周世襄一眼,卻見他打手勢,嘴角帶著笑,是叫他先出去。嚴昭知道這電話是林鶴鳴打來的,自己壓根兒沒有立場去挽留或是質問什么,只能像個敗軍之將,灰溜溜地退出屬于他們的戰場。 林鶴鳴躺在床上,陷在棉花一樣的鵝絨被里,仰著頭望著天花板,一手不住地撥弄自己的頭發,軟軟的手感好極了。聽周世襄這樣問,他很開心,遂對他說:“聽說我受南洋公學聘用之事,全是周長官在背后出力,所以今晚我在Cathay Hotel 略備薄酒,望周長官賞光?!彼麡O為正式地說出自己打了數遍腹稿的邀請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因為太緊張而忘了酒店的名字。這時聽電話那頭沒了動靜,心簡直就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周世襄在心里默了兩遍,覺得耳熟,遂問:“是華懋飯店嗎?” “是的,不知周長官肯不肯賞臉?”林鶴鳴鼓起勇氣又問一遍,雖說他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但在這等待的關頭,還是緊張的不能自已。 周世襄望望窗外,天色全然暗下來了,林鶴鳴身邊沒人護衛并不安全,遂對他說:“我手頭還有些事?!痹捨凑f完,他就聽見林鶴鳴在電話那頭很是失望地哦了一聲,他不便讓林鶴鳴失望,于是算著嚴昭回到林公館的時間,又問:“不知道少爺能不能等?八點半前我可以去?!?/br> 林鶴鳴相當感謝他對自己做出讓步,簡直就要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猛地從床上蹦起來,說了一聲:“好!” 月上中天,林鶴鳴坐在汽車后座,側頭望向窗外,夜晚的街道看起來格外冷清,水色的月光泠泠落下,風一吹,寒意刺骨。汽車穿過一段喧鬧的街市,在一座芝加哥學派的哥特式建筑外緩緩停下,標志性的綠色屋頂在夜里發著熒光,這便到了被譽為“遠東第一樓”的華懋飯店。 林鶴鳴拿起手邊的雪茄盒,隨即身體向前傾,用手拍拍嚴昭的肩膀,對他道:“在外面等我?!?/br> 嚴昭答應一聲,等他下了車,確定四周沒人跟蹤他后,才吩咐汽車夫把車開到隱蔽的地方停下,他就坐在副駕里,等著林鶴鳴出來,好護送他回家。 林鶴鳴邁著輕快的步子進門,酒店侍應對他并不相熟,但見他一身灰色高檔嗶嘰西裝,人又長得貴氣,想來不是等閑之人,就上前一步,問:“請問先生貴姓?可有預約?” 林鶴鳴伸手掏褲兜,發現忘帶名片,遂答:“免貴姓林,名汀?!?/br> 侍應早將每天預約來此的客人名單爛熟于心,原本他也不知道林鶴鳴這號人,但由于他今天電話來得晚,酒店內部沖林督理的面子做了調整,才臨時有他的位置,這讓人不想記住也不行,便立刻躬身請他進門,領著他去了預定的包廂。等他入座了,才又問:“小林先生現在點餐嗎? 侍應將手里的菜單遞過去,林鶴鳴接過翻了翻,不知該吃什么,便說:“先不點,我要一杯白茶?!彼虬l了侍應,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包廂里,望著頭頂的天花板發呆。 茶未到,人已至。 周世襄推門進去,林鶴鳴正翹著二郎腿吞云吐霧,簡直頹靡不堪,怎么樣都與大學里的教書先生搭不上邊,便滿臉不忿地走上前去,拉開他身邊椅子坐下。 林鶴鳴聽見聲響,從煙霧繚繞里回過神來,將身體坐直,轉頭去看周世襄,一身德制墨綠短風衣,內搭暗綠襯衣,領帶也是一樣的墨綠,下身是熨帖的軍褲和及踝短靴,看起來颯爽極了。 他伸手掏出兜里的盒子,放在周世襄面前,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感謝周長官奔波?!?/br> 周世襄將盒子調個方向,見是上好的古巴雪茄,揶揄一句:“小少爺很會投人所好嘛?!彼麑α助Q鳴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說著就將盒子打開,抽出一支在鼻尖深嗅一口:“少爺慷慨,世襄卻之不恭了?!?/br> 林鶴鳴的禮物雖送出去了,但心情卻放松不下來。周世襄在他面前,時陰時晴,像一個巨大的謎團,讓他無從了解,無從下手。他轉動眼珠不動聲色地瞟向周世襄,一路而來的侍應像是緩解二人無言以對的尷尬,上前遞上菜單:“請二位先生點餐?!?/br> 周世襄笑著接過,先是習慣性地用手將領帶擰松,然后翻開菜單,很認真的說:“這家飯店的番菜很有名?!彼址^幾頁,隨口說道:“白蘆筍鮮蝦沙拉、熔巖蛋糕、白酒田螺、高麗菜卷扇貝?!闭f完他合上菜單,說:“主餐來個紅酒燉牛rou吧?!?/br> 林鶴鳴私心以為他擰領帶是對自己誘惑的意思,又見他在認真點菜,便認為他對自己的態度是認真的,那些先前在心里預設好的彎彎繞繞的話也就說不出口了,轉而點了幾個自己喜歡的菜品,說:“周長官不計前嫌,鶴鳴萬分感謝?!边@話說得極為莊重,算是正式為先前冒犯他而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