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一音三繞,顫著樊之遠的心尖。 雙方對峙,不多時,樊某人便敗下陣來,輕輕一嘆,輕撫著李璃的臉道:“阿璃,等我回來,將燕荊四州交給你?!?/br> 那時候他便再也不放開這人,不管將來如何,都要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xue。 “好?!崩盍χ?,“戰場兇險,別管武功多高,萬人戰場上也無用,你當小心?!?/br> 打了一輩子的仗,樊之遠哪兒不知道這點,只是從李璃嘴里說出來的關切,就讓他溫暖而酸澀。 “好?!彼WC道,回頭又囑咐著,“你對自己也好一些,心腸硬一些。我寧愿你傷害別人,也別讓他人傷害你?!?/br> 這話跟太后說得類似,都是最親近之人,看李璃這顆軟心腸看得清楚。 樊之遠在李璃的面前蹲下來,雙手撫摸上他的腳道:“云溪說你馬上就能站起來了,可我每每回想,都如同尖刀戳著心肺,阿璃,別再有下次了?!?/br> 李璃的心化了,點了點頭道:“放心吧,現在除了左相,已經沒有我這般耗費心力對付的人了,接下來便是你?!?/br> 樊之遠一愣:“我?” “定北侯的冤案一日未得昭雪,你便一日背著這包袱,我答應過你的,總有一日,要替你平凡,現在該是時候了?!?/br> “可是,還未找到證據不是嗎?” “沒有證據,卻有了線索,還是宋國公提供的?!?/br> 樊之遠的心跳頓時加快,追問:“什么線索?” “姜直?!?/br> 這個堪稱天衣無縫的李代桃僵,若不是高馳良心未泯,暗中追查,李璃想到找到緣由怕是還得耗費許多精力,走些彎路。 他將高馳留下的秘密告訴樊之遠,后者聽著整個人都仿佛墜入冰窖之中,難以置信。 但是李璃不會騙他,不得不信,他咀嚼了這個放在心底愧疚的名字:“姜直……” 李璃說:“我派人尋了他足足一年,不過依舊未找到他,倒是得到了一條消息?!?/br> 樊之遠的拳頭攥得緊緊的,他想到父親對姜直的器重,臨死前魏家對他的愧疚,還有他裝模作樣的一聲又一聲替定北侯喊冤的模樣,都成為一個巨大的諷刺。 他的眼睛瞬間紅了,帶著無邊的怒意和驚愕。 “將軍哥哥,你還要聽嗎?” 李璃平靜的話讓樊之遠從回憶和仇恨中回過神來,只見后者正擔憂地看著他。 樊之遠抹了一把臉,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出來道:“你說?!?/br> “我的人手打聽到一個消息,姜直很有可能已經不在大燕境內?!?/br> “那他會在……”樊之遠一頓,忽然道,“大夏?” 李璃點頭。 “換囚一事由熊嶺來做,卻是左相的意思,只是我想著按照左相的謹慎小心,這么大的把柄他不該留下來,定北侯一死,還換什么囚,直接弄死姜直豈不是一了百了?不過他既然這么做了,那么姜直顯然還有其他用處,結合左相跟大夏之間一直互通有無……”李璃看著樊之遠問,“你跟大夏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有沒有覺得什么時候會有些熟悉呢?” 第125章 端倪 有些事, 若是沒人指出,就會下意識地忽略其中的不同尋常,可一旦被發現, 便哪兒哪兒都是矛盾。 姜直是定北侯的副將,跟隨多年, 或多或少染上了定北侯打仗的風格, 特別是重大戰役之中,便會下意識地學著主帥的戰略部署以求得勝利。 而魏瀾作為定北侯的嫡長子, 從小被寄予厚望,行兵布陣等都是父親手把手教導,兩相對壘,哪怕改名換姓,他也能從戰斗中嗅得熟悉的味道。 只是究竟是兩國將領多年死敵彼此熟悉, 還是因為故人之由,在今日李璃提出來的時候,樊之遠的直覺告訴他是后者。 他的眼神頓時銳利起來:“我得抓住他!” 李璃輕輕點頭, 不過他微微皺眉道:“姜直是個‘死人’,哪怕定北侯府全部都不在了, 也總有舊人認得出他, 所以我猜測他不會直接出現在戰場上,就是出來了, 也會跟你一樣改頭換面,不好找?!?/br> 樊之遠無從反駁, 若真能發現,他豈會在北邊打了這么多年仗也沒有聽到一絲風聲? “我該怎么找到他?”他的眼中帶著焦急。 這份血海深仇從未像今日這般如此翻涌激蕩, 樊之遠一直覺得是旁人陷害,先帝怕功高蓋主才對定北侯府下手, 可萬萬沒想到真正背叛的卻是身邊人! 這顯得更為可恨! 此刻樊之遠猶如一只受傷的困獸,掙扎咆哮卻無能為力。 李璃替樊之遠難過,不過今日他有另外的目的,于是安慰道:“不是讓你找,是我們一起找!” 樊之遠看他。 李璃笑了笑道:“我一直在調查趙宇之死?!?/br> 樊之遠一頓:“是王鑫殺的,左相內外勾結所知?!?/br> “對,當機立斷,反手就是全力一掌,可見蓄謀已久。但是王鑫為什么要殺他,兩人無冤無仇,顯然是背后有人指使,左相就不說了,另一個人又是誰?” 說到這里,樊之遠忽然福臨心至:“不管是誰,姜直就很可能在他身邊!” “聰明了呀?!崩盍踔ú杳蛄艘豢?,微微一笑,贊賞道,“正是?!?/br> 他眼里閃爍著微光,說:“通敵賣國,這個罪名可太大了,左相若非逼不得已不會冒險換一個合作對象,只要確定是誰,排查他身邊之人,大概就能找到姜直,因為這是對左相的約束和威脅,那位夏國皇子是不會將人放到太遠地方的?!?/br> 說到這里,樊之遠完全鎮定下來,他看著李璃沉吟分析的模樣,只覺得心口的冰涼被溫暖所代替,眼里的情愫蔓延而出。 世間已無親人,只有這一個將自己放在心尖上,一心一意對著他。 樊之遠捫心自問,自己何德何能換李璃這般傾心相待? 然而李璃沒有看到,只是繼續思索道:“而七八年前,有能力跟左相合作的夏國皇子中,只有大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其余那時候根本沒什么勢力,暫且不談。他們都不是中宮所出,按理以長為尊,可是大皇子等了那么多年,至今未被封為太子,顯然夏皇并不滿意他,因為平庸,他的勢力已經漸漸被下面的弟弟所取代,現在風頭更勁的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所以很有可能是這兩位當中的一個。你猜是哪一個?” 李璃的話讓樊之遠回過神,他說:“這次兩國開戰,四皇子請纓出征,莫不是他?” 李璃眨眨眼睛:“我猜也是?!?/br> “可是……”李璃這么肯定,樊之遠反而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斟酌著語氣道,“大夏四皇子,難道是個出色的將帥之才,或者他手下有能人,否則……”后面的話他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否則怎么肯定能夠打贏我們家用兵如神,勇猛無雙,百戰百勝的樊大將軍,對吧?”李璃笑瞇瞇地將樊之遠接下去的話給補全了。 樊之遠抬起手虛握成拳在嘴邊清咳了一聲,他是沒這個臉皮這么夸自己的。但事實就是如此,否則大夏不會被樊之遠一點一點奪回燕荊五州,若不是朝廷拖后退,克扣了他的軍餉,這會兒就該完全收復失地了。 “四皇子若不是沒點自信,為何要上戰場,輸了豈不是將那把椅子給推遠了?” 然而李璃回答:“因為他覺得會勝利?!?/br> “為何?” 大燕有將有兵,糧草供應還充足,朝中有李璃維穩,這簡直是勝利之師的配置,怎么可能輸給內亂不止,經手災難的大夏? “知道為什么到了今日,大軍開拔前我才跟你說的嗎?” 樊之遠搖頭。 李璃將茶杯遞還給樊之遠,靠著涼亭,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道:“昨日我收到了師父的來信?!?/br> “師父說了什么?” “他說他有人在調查他,讓我們小心一些?!?/br> 樊之遠將茶杯放到桌上的手一頓,過了一會兒才說:“是我……什么地方露餡了嗎?” 李璃回過頭笑道:“假的終究是假的,姜直能夠被我發現,自然樊之遠也能被旁人知道,一樣的道理?!?/br> 他說得云淡風輕,但是樊之遠知道其中的兇險。 定北侯府可是被先皇欽定的賣國之賊,樊之遠若是被發現是魏瀾,他死不要緊,幫著他逃脫的李璃也難逃罪責。 別看李璃在朝中說一不二,可事實上一直是針尖起舞,如履薄冰。 這個罪名一旦落下,沒有人能幫得了他,燕帝怕是得跟先帝一樣巴不得讓李璃坐實了! 想到這里,樊之遠定了心神,肅容道:“阿璃……” “沒用的?!辈坏人f完,李璃便斬釘截鐵地反對,“咱倆如今是榮譽與共,誰也不能剝離誰?!?/br> “會有辦法的,你那么聰明,摘出自己不是難事?!?/br> 李璃驚奇地望著他,說:“說好的一生一世不分開,原來你都是哄我的?” “這是兩碼事?!?/br> “一碼事,夫妻不就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怎的,男人和男人之間還能做個區分?樊之遠,你是看不起你自己,還是看不起我???”李璃雙目含怒,一整張臉都氣鼓鼓的。 樊之遠無奈道:“試問誰能小看你怡親王,只是實在沒必要跟我一起受累,你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br> “屁話?!崩盍б皇莻四_,這會兒得氣得站起來,不過他還是罵了,“我發現你這個挺有意思的,夸著我聰明絕頂,能自個兒摘出去的同時,又不相信我有逢兇化吉,將此事平息的能力。大男子主義這么濃郁,責任扛得這么痛快,問題是,我告訴你難道希望你痛快地去死,別拖累我嗎?這是個人都能做到,用的著你?” 樊之遠:“……”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被訓得啞口無言。 李璃瞪了他一眼:“沒那本事,就聽我的。過來,坐下,讓本王帶你飛?!?/br> 樊之遠:“……”明明他人高馬大,在李璃面前卻瞬間矮了一節。 在逼人的目光下,他坐下來。 李璃說:“我原本還在想該怎么替定北侯平冤,如何挑起這件事,如今正好對方送上門來了?!?/br> 李璃眼神明亮,斗志昂揚,仿佛是一個即將上戰場的英雄斗士。 樊之遠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發出聲音,老老實實地聽他心上人吩咐。 “咱們先得明確一點,你身上有什么特別的印記能夠證明你是魏瀾嗎,類似我這樣的胎記?” 樊之遠想了想,搖頭:“沒有,只有大大小小的傷口?!?/br> 這話明顯讓李璃頓了頓,不過這會兒也不是心疼的時候,他說:“除了你我,師父,還有誰知道你是魏瀾?” “田伯,曉飛,但他們不會出賣我?!?/br> 李璃點頭:“所以,只要我們死不承認,想要立刻定你的罪,是不能的?!?/br> 說到這里,樊之遠輕輕一嘆:“其實細細想來,雖然我改頭換面,隱姓埋名,可既然我能根據戰術的熟悉情況懷疑姜直,不難猜測他也會從我的布陣派兵中發現端倪,我猜大概是這樣露餡的。還有我既然是沈家的遠方血親,依靠沈家提拔有如今地位,就不該如此果決地舍棄沈家,想必武寧侯也因此懷疑我的真正身份?!?/br> 樊之遠再怎么隱瞞,定北侯府一貫的打仗風格是難以改變的,只需發現一點蹊蹺,就能根據蛛絲馬跡找到源頭。 “那又如何呢,就算知道你是魏家人,可沒有證據,依舊定不了罪,就跟明知道左相通敵,沒證據我們只能等待時機一樣?!?/br> 李璃挑了挑眉繼續道:“但是這次大夏四皇子出征,為了要皇位,必然要勝利,可明著戰勝不了你,就只有迂回的手段了。大燕天時地利人和,糧草供應解決,左相黔驢技窮,你猜能怎么對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