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782節
劉皇帝打斷了趙普套娃一般的說辭,直接問:“你所持陰謀論,其策劃者,會是誰?” 聞問,趙普猶豫得更加明顯了,考慮了下,道:“此為老臣憑空猜測,至于究竟是何人陰謀,老臣就真不好說!” “不好說也要說!”劉皇帝不管。 沉默了一會人,趙普吐露出一些人:“甘州回鶻余孽、因該制移風易俗而不滿的諸胡、那些丟了權力、損了財產的蠻酋乃是那些強徙西北的漢民豪強,以及徙邊服刑的罪犯、官吏、刑徒……” 趙普這話一說,劉皇帝也沉默了,高坐在御案后,整個人仿佛籠罩在一片陰云之下,帶給人的也是陰霾一般的感受。 “都是一群宵小之輩!”良久,劉皇帝冷冷地說了句。 趙普表情大概有許久沒有這般嚴肅了,認真地道:“陛下,倘若這些宵小之徒,有朝一日被人引導,聯合起來,那對朝廷來說,可就是大患了!” 這個時候,王寅武忽然出聲了,小心翼翼地把王玄真關于刑徒營sao亂的情況、變化與分析稟報了一下,顯然,將這些結合起來,那問題就顯得更加嚴重了。 劉皇帝緊蹙著眉頭訴說著他內心的糾結,顯然,他有些不愿意去相信,一些被他視若面餅、任意揉捏的貨色,能對他的大漢帝國產生什么威脅。 但是,多疑的性子,又讓他不得不加以重視,喃喃道:“朕知道,地方上出現了一些問題,積壓了一些矛盾,但已到如此地步了?” 趙普還是個明白人,在某些方向,這個長久把持大漢相權的宰相,要比劉皇帝更了解他的帝國。 “查!一查到底!”劉皇帝也不是反應遲鈍的人,在短暫的迷茫之后,整個人再度恢復了銳利,目光像刀子一樣盯著王寅武:“倘若真有什么叛逆賊子,有一個,給朕揪出來一個!” “是!”王寅武回答地很干脆,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其他態度。 劉皇帝此刻的懷疑,已經被趙普更進一步了,猶豫之后,就是肯定,雙倍肯定,西北已經存在一些反叛大漢的亂臣賊子了。 “你來,可也是為河西之事?”劉皇帝這才問張德鈞。 張德鈞來時所有的小心思此時也都收起來了,恭敬應道:“回官家!正是,皇城司也收到了消息!” “你們也一并調查,朝廷、河西、皇城、武德兩司,四方齊動,務必給朕查出個水落石出!”劉皇帝吩咐道。 “是!” 深吸一口氣,劉皇帝又瞧向劉旸,稍微有那么點“不好意思”,醞釀了下,釋然一般吩咐道:“你方才提的那三條建議,與我補充的意思,綜合一下,執行善后!” 劉皇帝還是接受了趙普“和稀泥”的建議,太子的見解,還是有道理的,至少比起劉皇帝那唯我獨尊、直來直去,要顯得聰明些。 第104章 暗通款曲 帶著少許后怕的心情,腳步沉重,王寅武朝宮外走去,滿臉凝思之態。 “王司使留步!”身后傳來的張德鈞那熟悉的令其厭惡的聲音。 回身一看,只見張德鈞笑瞇瞇走了上來:“何故如此急切?” 面對張德鈞,王寅武回之以笑,所有凝重消散一空,面態恢復自信,目光也犀利起來,拱手應道:“河西大案,在下使命在身,責任重大,自然不如張大官悠閑!” “我老了,不似王司使年輕力壯,精力旺盛,自然樂得悠閑!”張德鈞的笑容就透著虛偽兩個字,兩眼幾乎瞇成一條線:“不過,此番官家同樣授以君命,想閑也閑不下來了。 皇城、武德兩司過往雖然有些齟齬,但此番官家使你我協同辦差,為不負使命,我以為,還當捐棄前嫌,同舟共濟,并力偵破此案,揪出那些叛匪逆賊才是??!” 王寅武微微一笑:“這是自然!” 答應地很快,但心中顯是不以為然,同時還提高了警惕,這老家伙得防著,以這閹人的尿性,笑里藏刀,說不準就在哪里使絆子了。 就拿河西案來說,幸好他速度夠快,要是動作稍微慢點,讓這老閹搶了先,那他在劉皇帝面前就更不好交代了。 眨眨眼,王寅武語露機鋒:“不得不說,皇城司好靈通的消息,張大官好麻利的手腳!” “作為官家的耳目,怎能不靈通些,否則閉目塞聽,官家是要生氣的,我們這些做奴臣的,也無顏面存世了!”張德鈞道。 “張大官真是陛下的忠仆,事事為陛下著想??!” “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莫非王司使不是如此,另懷機心?” 兩個人言語入刀,話里帶刺,較量了一番,王寅武就沒耐心了,直接問道:“張大官叫住在下,不會就只是向我表示合作之意吧!” 張德鈞笑的有些陰險,幽幽然道:“官家下令徹查,顯然有整飭河西軍政的意思。不過,王司使是出自河西,難免有些牽礙,其中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人或事,還請提前打個招呼,我這邊也可以給個方便,以免失了回旋的余地……” 一聽這話,王寅武眉毛一跳,果斷拒絕:“不用,該查該辦,一切依朝制規矩,何需留什么余地?” 盯著張德鈞,王寅武淡淡道:“官家的耳目,可不該有多余的心思!” 見王寅武那一臉“正氣”的模樣,張德鈞心中暗罵一句,笑瞇瞇道:“王司使如此覺悟,令人佩服??!” 王寅武:“為陛下盡忠,為朝廷效力而已!” “呵呵……” “事情緊迫,有這閑談的功夫,還是想想如何辦好官家交待的差事吧!”王寅武一副話不投機的模樣的:“張大官留步,在下先告辭了!” “請便!”張德鈞伸了伸手。 宮墻外,王寅武保持著風度,步伐穩健地離開回衙,張德鈞從后看了一會兒那遠去的背影,方才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嘴里則恨恨地嘀咕道:“這個匹夫,卻是越發驕橫,不知所以了,看你還能猖獗到幾時!” 另外一邊,王寅武也在口吐芬芳:“斷子絕孫的老閹,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場!” 回到武德司,司衙內,王寅武在京的心腹干將們以及重要職吏早已齊聚一堂,就等著他發號施令。 沒有任何耽擱,王寅武把事情通報了一下,最重要的,是傳達皇帝陛下的指示精神,并對接下的武德司的工作任務做了細致安排。 重點,毫無疑問是放在河西,他專門抽調了兩隊探事吏協同的三百武德營士兵遠赴西北偵辦此案。 同時,隨著東京這邊的反應,不只是河西,整個西北的武德司力量也都動員起來了。河西案或許是一個偵查的一個重要突破口,但武德司針對的,卻是整個西北亂象的根源。 劉皇帝都說了,西北恐怕存在一些陰謀叛亂分子,不管如何,都得查出個所以然來。倘若沒有,那么可以輕松地匯報,倘若真有,那就是立功的機會。 夜幕下的東京城,被萬家燈火點綴著,其喧囂繁華,比之日間更勝,黑夜籠罩下的京城,似乎也更加真實一些。 汴河之上,仍舊帆檣林立,兩岸有游人,河上有彩燈,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漂泊水上,順流而下的那些裝飾精美的花船畫舫,隔著數百丈,都能讓人感受到的奢靡與浮華。 夜色掩護下,王寅武在兩名隨從的護衛下,低調地乘著一葉扁舟,登上河中一艘畫舫。 與其他熱鬧的花船相比,這艘船不算大,也沒有那么嘈雜,靜謐之中突出格調,有種大隱鬧市的意思。 船上伺候的人,顯然都說精心培訓過后,很守規矩,不問,不聞,甚至不多看,王寅武也比較樸實地走進其中一個房間。 空氣中已然彌漫著些許茶香,一位華服中年,正安靜地等待著,看到王寅武,起身相迎:“王兄!” “盧兄!” 請客的,自然是中樞宰臣盧多遜了。這二人,在這幾年間,聯系相對少了些,畢竟要避免落人口實,不過,有當年的香火情在,要完全形同陌路,也不現實,這私下的聯系,可從來不曾間斷過。而這種秘密私會,就更不一般了。 王寅武解去外袍,露出真容,撩起袍腳與盧多遜對面而坐,嗅了嗅空中的茶香,露出一點笑容:“久等了!” “不妨事,王兄公務繁忙,能抽出閑暇赴會,已經是盧某的榮幸!”盧多遜態度很好,親自給王寅武倒上一杯茶水,伸手示意:“請,這可是福建的貢茶,陛下也只賜了我一罐!” “多謝!” 盧多遜與王寅武這二人,關系也是在不斷變化之中的。當年一道出使西域時,王寅武還是一個不名一文的武德司下吏,除了司衙給的任務之外,甚至還秘密監視著盧多遜。 而盧多遜,是正使,又是榜眼,官宦出身,還親自接受皇帝的委派,兩個人之間的差距,雖然不如鴻溝之深,卻也是顯著。 后來同在西北任職,盧多遜步步高升,默默羅織著勢力,積累著名望與影響,而那時的王寅武,哪怕已是河西都知,也完全無法與盧多遜并論。 即便在王寅武被提拔為武德使之后,在面對盧多遜時,仍舊謙虛卑敬。但是,權力與地位確實容易使人成長,時至如今,兩個人終于能夠同等對話了。 論在朝廷中的地位,王寅武當然無法同盧多遜這個宰臣相比,但論實權,可一點都不低。因此,二十多年后,兩個人對面而談之時,王寅武已再無一絲的自卑,而盧多遜也不敢再像過去那樣托大占強,而以平等地位待之。 王寅武這些年很風光,足以讓天下下絕大部分人羨慕,但盧多遜并無一絲嫉妒,因為王寅武的上限也如此了。 相反,因為二十多年的交情,反而為他欣喜,也為自己欣喜,因為這是一個難得的盟友,試想一下,當都察院、武德司這兩個機構聯合起來的時候,那是怎樣一股勢力,怎樣一股力量。 當然,也是為了顧及影響,二者方才不像當初那般,往從甚密。對王寅武,在交往的過程中,盧多遜也能顧及其心情,給足尊重,這在早年是不可想象的。誰說盧多遜不會做人?那只是針對的人不同罷了。 不過,要說這二者之間的關系,有多么地如鋼似鐵,那也不盡然,說到底,還是利益使然罷了。 王寅武與他的前任李崇矩不一樣,他底蘊太薄,根基太淺,要坐穩武德使的位置,除了劉皇帝的信任,也需要人的支持,在朝廷中,盧多遜就能扮演這樣的角色,至少幫他抵擋來自朝廷針對武德司的壓力。 沒有這個前提,再牢靠的關系,也容易被打破。而在這幾年中,中樞幾次針對武德司出臺一些限制權力的政策,都有盧多遜在維護,即便阻止不了,也會暗中提醒知會,這種相互扶持,才是維護兩者關系的根本。 但同樣的,武德司這邊也給盧多遜提供了許多幫助,盧多遜在主管都察院的這些年中,出了不少政績,其中的情報來源,有多少來自武德司的助力,也是算不清楚的,都察院的監察系統,終究不如武德司這般細致的。 第105章 盧多遜急了 稱兄道弟地寒暄兩句,王寅武拾起茶杯飲了一口,悠然放下,輕聲問道:“盧兄連夜邀我至此,不只是為了請我飲一盞茶吧!” 聞言,盧多遜臉上的笑容稍稍收斂,沉吟了下,說道:“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河西的事情,還請王兄指教!” 王寅武暗道果然,這幾乎一個白日過去了,河西之事也應該傳得差不多了,朝廷的上層權貴們,該知道的恐怕都已經知道,不知道也只能說地位不夠或耳目不清,而盧多遜顯然是不可能沒有耳聞的。 心念微轉,王寅武知道,盧多遜關心的,恐怕不是黑汗國使團如何,也不關心到底是誰犯下的案子,他顧慮的恐怕還是河西的問題。 迎著盧多遜的目光,王寅武平靜地回道:“盧兄乃朝廷宰相,具體情況,早晚得知,既然問起,在下自不必隱瞞!” “多謝!”對王寅武的態度,盧多遜感到滿意,拱手示意道。 王寅武微微頷首,當即把武德司這邊收到的河西密報抽出重點給他講述了一遍,而隨著他的敘說,盧多遜的表情迅速變得凝重,甚至有些難看。 “這些年賊匪,真是好大的膽子,真該千刀萬剮!”盧多遜語氣嚴厲地罵道。 不過,雖然表情有些兇狠,但王寅武總感覺,盧多遜不是針對使團被劫殺這件事。 看他在那里思慮,仿佛在權衡利弊得失,王寅武又飲了一口茶,微微嘆道:“此事很嚴重,影響極其惡劣,陛下勃然大怒,下令徹查。并且,對河西軍政,陛下也有看法了,接下來,不管是武德司、皇城司、還是西赴涼州的專使,其偵查目標恐怕不只是那些犯事的賊匪!” 盧多遜深吸一口氣,看著王寅武,道:“我擔心的也恰是如此??!西北之重,首在關內,次在河西,若論戍防安全,河西更甚于關內。河西不能亂??!” 盧多遜這一副憂國憂民的表現,讓王寅武有些別扭,他怎會不了解盧多遜真正憂心之處,因而淡淡地提醒道:“然而,眼下西北,已有亂象!武德司這邊,也已經察覺到一些征兆,陛下悉之,也十分重視,依我看來,陛下整飭究治之心,十分堅決??!” 盧多遜臉色微變,凝眉沉思少許,有些無奈地嘆道:“正因如此,才當慎思篤行,倘若河西軍政都亂了,豈不能更容易讓人有機可趁!” 見盧多遜總是意有所指,王寅武的耐心似乎也不足了,看著他,說道:“事涉國計民生、軍政大事,盧兄既然真知灼見,當向陛下進言才是!” 盧多遜有少許的尷尬,顯然,若真能直接向劉皇帝勸說,那里需要專門找王寅武來掰扯。 注意到他神色變化,王寅武也單刀直入,問:“盧兄且直言,需要我做什么?” 見王寅武如此干脆,盧多遜也不再尷尬,臉上又露出些笑容,醞釀了一下,有些語重心長說道:“這十年來,你我二人在朝中,雖然時時受到jian臣打壓,卻也稱得上是風光無限。我們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與尊榮,除了來自上面陛下的信任,同樣也得益于下面故舊的支持。 沒有這上下兩面合力,我們今時的地位也不會穩固。你我都是出自西北,大部分的故舊也都在西北。 我在西北任職二十載,王兄在河西都知的位置上也待了十余年,當初的打拼固然辛苦,卻也得益于同僚們的有力臂助。 如今,我們二人是富貴了,高居廟堂,卻也不能忘了當年的故人??!” 盧多遜這番話,說得夠真誠,突出一個情真意切,然而從那話里流露出的私心,也是不加掩飾,這家伙搞起朋黨來,是真的有些不知收斂,并且引以為豪,或許就如其言,這是他所依仗的在朝中的立身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