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781節
“正是!被害的,乃是到李繼遷府上砌墻的一名泥瓦匠,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李繼遷,遂致滅門!” “好大的膽子!”王寅武不屑道:“哪怕是一名泥瓦工,那也是漢民,那李繼遷哪里來的夠膽!不過,縱然如此,這也不值得你專門拿出來說吧,陛下暫時也沒有要對付李家的意思!” 王玄真沉吟了下,說道:“我只是疑惑,一個小小的瓦匠,怎么就得罪李繼遷了?即便得罪了,打罵一頓也就是了,何必滅人滿門,害自己論為逃犯,亡命天涯! “這李繼遷也算是官宦之后了,這些子弟,犯下什么事情,都不奇怪!”王寅武搖了搖頭:“此事,還是讓當地官府去偵辦吧!” “李繼遷已然逃亡,相州官府也差捕役追蹤拘捕!”王玄真道:“是不是發一道命令,讓各地的探事,也留意一下,提供一些幫助,畢竟是黨項李家!” 王寅武看起來并不是太上心,不以為意地道:“不必,相州既然有所反應,就不必橫加插手了,否則又要被攻訐我武德司干涉地方政務了!” “眼下,河西的情況,才是大問題!”王寅武往外走去:“你把我適才的吩咐落實一下,我進宮面圣……” “是!” 第102章 盛怒之下 王寅武的顧慮還是有些先見之明的,雖然慢了些,但河西的事還是為皇城司的耳目所知,并從速上報到張德鈞。 不像王寅武還有消化、分析、判斷的余地,張德鈞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動身入宮,想要向劉皇帝上奏這則噩耗。 崇政殿外,奉召而來的太子劉旸與宰相趙普,正好撞見“興沖沖”而來的張德鈞。見到這二人,張德鈞趕忙迎上去行禮。 伸手虛抬,示意其免禮,劉旸打量了張德鈞一下,平淡地問道:“張大官也被陛下召來了?” 太監似乎總是老得更慢些,張德鈞也五十多歲的人了,但看起來,除多了些皺紋,樣貌比起比起二十年前都沒有太大的變化,連白發都沒多幾根。 “回殿下,小的是未召而來,有要事相稟!”張德鈞應道。 目光從張德鈞身上收回,劉旸并沒有多說什么,偏頭禮節性地同趙普招呼道:“趙相,我們還是入殿覲見吧,莫讓陛下久等!” 趙普頷首,面帶微笑:“應該的!殿下請!” 不過,動身之后,趙普卻悄然放慢了腳步,與張德鈞并列,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低聲問道:“出了什么大事?” 張德鈞則目斜視,也放慢了腳步,聲音同樣低不可聞:“確實出了大事!” 說著,簡單地把黑汗使團被劫殺的情況講了下,而后便不再多說什么了。而趙普原本還算平靜的表情,頓時就不輕松了,老眉高聳,眼角不自主地跳動幾下。 看了看崇政殿,那高大威嚴的殿門,此時仿佛成了一個亟欲噬人的獸口,心中微微發寒,卻不得不平復起伏的心情,入殿。 劉皇帝召見他們,所謂何事,也無需做其他猜想了…… 崇政殿內,壓抑的氣氛幾乎能使人窒息,劉旸三人趕到時,王寅武正埋頭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劉皇帝微側著身子,坐在御案后,沒有勃然大怒的樣子,但這種怒火不外露的情況,反而更令人心悸。 “你們來了!坐!”見到來人,劉皇帝的目光有了些生氣,朝劉旸與趙普示意了下,至于張德鈞,只瞟了他一眼。 “把事情同太子、趙相講講!”劉皇帝沖王寅武道。 “是!”似乎是分擔壓力的人來,王寅武終于松了口氣,身上那股如山岳般沉重的壓力也釋去不少。不敢怠慢,詳細地把河西奏報的情況講了一遍。 王寅武這一說完,劉旸與趙普俱是大驚,就是有預知的趙普也不免心中的詫異,張德鈞適才也只是簡單地給他泄露了一下。 不待劉旸與趙普答話,劉皇帝就開噴了:“真是咄咄怪事!一國使團,在我大漢境內,在朝廷治下,竟然為賊人劫殺,幾乎無一活口。整整一隊的邊軍護衛,竟然保障不了一路的安全,河西的治安,已經差到這個地步了? 王寅武判斷是馬匪作案,朕十分好奇,什么樣的馬匪,敢襲擊官軍,殺害一國使團,又是怎樣一股勢力,有這個實力,有這個膽量? ???西北馬匪,朕可是耳聞已久了??!如今,朕可是記住了! 就算是馬匪,河西的文武在做什么?連外使來朝都護衛不住,莫不是覺得承平已久,就以為天下太平無事了? 還要劉昉又是怎么回事?難道就忙著騎馬打獵?讓他坐鎮西北,就鎮出這樣一個結果?連區區馬匪都剿不平,朕要他何用?” 劉皇帝的語氣并不是太強烈,但是,言語之間流露出的那種老皇帝的憤怒,完全溢于言表。連一向喜愛的趙王劉昉,都如此批判,就更別提其他人了。 趙普在第一時間,心里就對此事做下了判斷,事情大發了,性質太嚴重,影響太惡劣,并且,河西官場怕是免不了一場震蕩了。 不過,盧多遜當初在河西經營已久,這其中,是否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幾乎下意識地,趙普有些忍不住往黨爭的方向靠攏了…… 劉旸則在短暫的震驚后,迅速冷靜下來,看著籠罩在怒意下的劉皇帝,主動起身道:“陛下,發生了如此大案,確實駭人聽聞。不過,臣以為,眼下還當以善后為先,將惡劣影響控制到最低!” “你倒是看得開!”聽劉旸建議,劉皇帝怒意稍稍平復了些,淡淡道:“你說說看,怎么個善后法!” 迎著劉皇帝那有些不帶感情的目光,劉旸心頭一緊,他也意識到了,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他怕是也免不了遷怒責難。 不過,劉旸的心態可早就磨煉出來了,這點壓力,并不算什么,因此,斟酌了下,從容道來:“其一,派遣專使,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調查清楚;其二,對犯下惡行的賊匪,全力追捕,將這股禍害百姓的惡賊徹底消滅,還地方一個安定;其三,遣使攜禮,西行黑汗,將此事通報解釋,以免兩國因此事生起無謂的爭端……” 劉旸的建議還是有邏輯、有條理,考慮也算得當了,不過,劉皇帝的反應,就兩個字:“就這?” 一聽這話,劉旸不由暗道果然,他之所以如此建議,就是希望能把此事的影響盡量控制下來,但劉皇帝顯然不這么認為,是定要擴大化的。 盯著劉旸,劉皇帝冷冷道:“事情,是必須要調查清楚的,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都要給朕揪出來! 但是,這不是什么賊匪,這是叛逆亂賊,這是直接向朝廷挑釁,要消滅的,不是一股,而是全部。讓樞密院下制,西北的駐軍都給朕動起來,把那些什么匪、什么盜,全部給朕誅除,有一個,殺一個,有一千,殺一千,有一萬,殺一萬!” 這一個個殺字從劉皇帝口中吐出,雖是夏日,但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由內而外的森寒之意,劉旸更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劉皇帝卻還沒說完:“還有,這幾年,不管是皇城司、武德司,還是都察院,都有奏報,說天下的治安日漸不穩,有不少流寇,流竄四方,跨道連州,劫掠商旅百姓? 這種情況,已經威脅到了百姓的安危,甚至影響到國家的穩定,我們的官員在干什么,官兵又在干什么? 現在是什么年月了?開寶二十年?莫不是朕老糊涂了,否則,朕還以為如今是天福十二年,是乾祐元年!” “陛下息怒!保重御體!”劉皇帝這怒氣騰騰的模樣,可把人嚇得夠嗆,劉旸見狀,也只能硬著頭皮勸慰:“關于地方治安的問題,臣與相公們也商討過,已經在著手出臺解決條議。 臣等認為,流賊四竄,在于民間人口流動漸趨頻繁,臣等認為,主要方向應該放到加強戶籍檢視管理以及對地方治安的肅清上……” 緊接著,劉旸便把正在籌議中的關于地方治安問題解決的梗要匯報了一下,劉皇帝聞之,稍微思考了一下,也給了一個認可的態度:“總算,你們還沒有那么遲鈍,這是必需的,給朕來一次全國嚴打,把那些賊匪偷盜搶,jianyin擄掠殺,全部給朕投入到刑徒營中,這樣的禍害,這樣的渣滓,刑徒營就是他們最好的去處! 還有,直接制告各地官府,要是再讓朕聽到什么匪患不已,民情不穩,那就不只是剿匪了!” “是!”雖然劉皇帝依舊強勢得讓人害怕,但劉旸的心情卻是稍微放松了下,講道理就好。 不過,這心弦很快就再度繃緊了,只聽劉皇帝繼續道:“河西出了這樣的大案,當地的文武,你怎么不提?王明這個河西主官,就首當其責,英明干練了一輩子,這是要晚節不保?對河西,朝廷也要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樣的官員,什么樣的官兵,能容忍得了賊匪如此肆意禍害地方!” “陛下,西北匪患由來已久,王使君到任河西,不過兩年,這……”見劉皇帝有拿王明開刀的意思,劉旸說了句中肯的話。 劉皇帝則稍顯冷漠地說道:“那為何此前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此重大惡行,偏偏在他的任期內,在他的治下,出現了?是他給叛逆們膽量,還是,他根本無法治理好河西?” 王明,這也是劉皇帝時代一個頗有名氣的能臣了,允文允武,處事干練,始終活躍在大漢權力上層,更早就不提了,但至少二十年來,每居一職,都是封疆大吏。 但就是這樣的名臣,出了事,仍舊難免被責難。 第103章 強勢、陰謀 “你也說了,河西匪患由來已久,但是,為何不想想,為何屢剿不止,屢殺不絕?”劉皇帝話猶不止,繼續道:“不要同我說黃金絲路引人垂涎,也不要說黃沙萬里、戈壁密布不易根除,固然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我要強調的是人,我們的官吏、官兵,他們在干什么,是否盡力了? 是不是承平久了,日子過得安逸了,不愿動彈,多生麻煩?倘若他們已然盡力,賊匪還能如此猖獗,那這河西的文武,也就不需要了;倘若是刻意放任,那就更加可惡!” 說著劉皇帝語氣中已然帶上了些殺氣:“我過去聽說過,馬匪搶劫發財,官兵剿匪同樣發財,匪患不絕,征剿不止,其所謂養寇自重,又能牟利,何樂不為? 我不得不懷疑,劫殺黑汗使團的,究竟是不是所謂的馬匪!” 見劉皇帝的懷疑越來越偏激,越來越可怕,劉旸的心中都不由忐忑起來,不是因為畏懼,而是顧慮如此狀態、如此猜忌的劉皇帝會做出一些不必要的決定。 沒有顧及劉旸是什么想法,劉皇帝自顧自地繼續道:“至于黑汗國,事情沒查清楚前,忙著遣使做什么?向他們解釋?給他們交代?自爆其短,顯示大漢有多安定,顯示河西的文武官員有多能干,連個使團都護不???” 面對劉皇帝這番諷刺,劉旸保持著沉穩,低聲回道:“話雖然如此,但使團畢竟是在我國境內遇害的,其不遠千里,攜禮而來,遭遇這樣的噩運,即便本著大國氣度,也該有所表示,至少,派人知會一聲……” “小小黑汗,西域邊陲小國,不值一提!”劉皇帝明白劉旸的意思,但他心里就是有股怒憤難以發泄,因此,有些不講道理地說道: “你怕起什么爭端?這事明擺著,黑汗那邊要是明理,就不該怪罪大漢。若是黑汗不識時務,以此事沖突,那正好,一舉滅了它,全復西域,徹底打通前往西方的商道。 劉旻不是覺得無用武之地嗎?我想倘若如此,他會很高興的……” 魏王劉旻,如今正在安西,開府高昌,坐鎮西域。對于整個西北,劉皇帝一直都是很重視的,從來沒有放松過,他的認識也很清楚,漠南漠北安東等邊地,就是再亂,也難以對中國造成致命的威脅,但西北不一樣,那一亂,是可能拖累整個帝國的。 于是,除了早年把趙王劉昉派去西北,后來又把魏王劉旻也安排到安西去了,這兩個最熟知兵事的皇子親王,都放在西北地區,也可見劉皇帝的重視。 劉皇帝這番蠻橫的言辭中,充滿了一種霸道思想,劉旸也有些無奈,這也是性格使然,他還是偏向于一種溫和些的處事方式。 至少就河西之事來說,黑汗國看起來是受害的一方,委屈的一方,大漢這邊聊表誠意,以維護兩國友好,是最省便有利的事。而照劉皇帝那態度,那行事,難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影響,引發一些不必要的爭端。 但是,劉旸又不好再勸了,他也怕劉皇帝再給他一個“軟弱”的評價……而事實上,劉旸真的軟弱嗎,或許平日里以溫和示人,但在大是大非上,該強硬的劉旸從來就沒退縮過,只是,他比較講理罷了。 而劉皇帝,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耐心地同人講道理了,到老了,他的思想認知,他的行事作風,突出一個粗暴、剛愎、驕橫、自我。 劉皇帝沒有注意到劉旸臉上稍稍露出的復雜表情,反而凝起了眉,他在想,這事不會是劉旻使人干的吧?挑起兩國爭端,趁機舉兵滅了黑汗,建功立業? 不過,這一剎那的念頭迅速被劉皇帝掐滅了,自己得多疑到什么程度才會這么想,劉旻是個好孩子,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然而,這個不經意的念頭卻給劉皇帝打開了一道思路,此事從頭到尾都透著些不尋常,之前有些過于憤怒,冷靜地想來,卻是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劉皇帝不說話了,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見他沉思,其他人也不敢打擾。劉旸恭敬地站著,趙普如老僧入定般坐著,王寅武還跪著不敢起身,至于張德鈞坐沒他的位置,站也站得不太自在…… 良久,劉皇帝反應過來殿中的不對勁了,目光轉移,直接鎖定趙普,沉聲道:“趙卿,在想什么?為何不說話?” 從入殿之后,除了行禮之外,趙普這老家伙就沒說過一字,發過一聲,顯然有異樣。 名字被點到,趙普向觸電一般從入定中驚醒過來,麻利地起身,走到殿中,躬身一禮:“回陛下,老臣也在思量此事?!?/br> “哦?那你說說,都思量出什么來了?以趙卿的見識,怕有些驚人論吧!”劉皇帝道。 “不敢!”趙普態度格外恭順,平靜地說道:“關于此案的善后處置,老臣以為,陛下所言與太子殿下建議,都有道理,可以稍加綜合,一并安排!” 聽其言,劉皇帝微皺的眉頭顯露出不悅的意思,這趙普,居然敢在他與太子之間和起稀泥來了。 不過,劉皇帝并沒有作話打斷趙普,而是任其繼續。趙普則似無察覺地道:“另外,老臣以為,此案的背后,怕是另有隱情! 一者,犯下劫案的賊人,究竟是不是馬匪,尚無定論,還需詳加調查。 這二來,即便是西北馬匪干的,那也透著詭異,最重要的,犯下此案的馬匪,其目的是什么? 倘若是為求財,來往的商旅、境內的村莊,都可選擇,比起有整整一隊官兵護衛的一國使團,顯然前者更容易,危險更小。 何況,一旦動手,必然迎來朝廷與河西官府的全力打擊,全面報復,馬匪雖然悍不畏死,但絕不會自蹈死路! 再是利欲熏心的人,在生死存亡之間,也會仔細衡量!因此,老臣以為,使團被劫殺的背后,另外有陰謀!” 不得不說,趙普的見識永遠是這么清晰,直指要害,他這番懷疑,顯然說到了劉皇帝心坎里,也不啰嗦了,直接開問:“趙卿所說的陰謀,指的是什么?” “這個,老臣不好妄加揣測!”趙普猶豫了下,道。 “直說!”劉皇帝語氣陡然轉厲,聲音都突然大了幾分,嚇了所有人一跳。 趙普沉穩依舊,斟酌了下,繼續說來:“從黑汗使團被劫殺來看,目的不難猜測,極有可能,是為了引發兩國齟齬,挑撥兩國矛盾,畢竟,大漢與黑汗之間并沒有太深淵源,關于西域領土問題,也只是擱置。 如今黑汗使團在大漢境內被殺,這是事實,就必然授黑汗國以話柄。這西域小國,固然不值一提,但倘若兩國真因此事再起刀兵,那西域必然陷入動亂,西域一亂,河西也必然不穩,河西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