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745節
說到底,還是因為這些年,劉皇帝對宗親們放寬限制的態度給迷惑了。從此事就可以看出,劉皇帝在啟用宗親們為官任職,用以鞏固劉家江山的同時,從沒有想過要給他們超出一般人臣的特殊待遇。 而他們這些人,除了姓劉之外,與大漢朝廷內的官僚們,并沒有太大的區別,至少在劉皇帝眼中是這樣。 第24章 太子新結良媛 “什么?太子納新歡了?”聽到張德鈞的匯報,正啃著西瓜的劉皇帝停下動作,吐了吐子,用絲帕擦了下嘴,方才說道。 “正是!” 張德鈞恭敬地應道,正欲說些詳情,卻聞劉皇帝以一種驚訝的語氣道:“他可不是貪色的人,這回是誰家娘子,能把他吸引了?” 受過劉旸寵幸的美人確實有一些,但是這么多年來,正式娶進東宮,授以名分了的,只有太子妃以及趙妃,這還都是帝后安排的政治婚姻。 因此,當聽到劉旸正式新納一良媛,就連劉皇帝都難免好奇。 聞問,張德鈞聲音沒有一絲波動,平靜地稟道:“回官家,是兵部侍郎蕭思溫之女!” “嗯?”劉皇帝那原本平淡的面容間頓露一抹驚疑:“是那個名叫蕭燕燕的小娘子?” 注意到劉皇帝臉上的驚容,沒錯,在張德鈞看來,那就是驚容。心中頓時充斥著意外,對劉皇帝十分了解的張德鈞,可很少見劉皇帝有類似的反應。 莫非這姓蕭的小娘子,有什么奇異之處?張德鈞不解,但反應很快,迅速稟來:“正是!其名蕭綽,小名燕燕!” 劉皇帝也迅速地恢復了平靜,略顯玩味地說道:“這蕭家的小娘子,怎么會出現在東宮,還被太子看上了……” 張德鈞回道:“經小的調查,蕭氏女在去年便被送入東宮為婢,因為勤快伶俐,面貌端莊,被太子妃看中,召為貼身侍婢。封禪之時,隨駕東行,幸得太子寵幸,此番太子殿下納娶,也是太子妃抬舉蕭氏族……” 聽張德鈞如此一番描述,一條相對清晰的脈絡在劉皇帝腦海中成型了,顯然,這蕭氏女上位的過程,恐怕沒有那么平淡。 如果說此前,蕭燕燕對劉皇帝來說,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名字,一個殘留于腦海深處的一個記憶,微不足道。 但當這個名字再度入耳,還成了太子的妃嬪時,劉皇帝這心里的感觸頓時復雜了起來。畢竟,這可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蕭太后啊。 如果,在當下的大漢,只是許給朝廷的官員或者某一勛貴子弟,劉皇帝都不會有太大的反應,甚至只是小小地感概一句。 但是,當這個小小的奇女子,又與天家牽扯上,尤其在東宮中占據一席之地后,就忍不住有一些不好的聯想了。 尤其聽張德鈞匯報,這恐怕有蕭思溫那老家伙的運作,甚至不惜讓蕭燕燕從東宮一婢子做起,所為者何,或許只是攀附權貴,以圖家族興旺,而大漢最顯得的權貴是誰?與其攀附那些王公貴族,還不如一步到位,找一個枝葉最繁茂、主干最堅固的參天大樹。 甚至于,劉皇帝忍不住猜測,這其中恐怕有那蕭小娘子自己的主見。畢竟,“蕭太后”這個名頭,就足以說明一些情況了。 劉皇帝在那里凝眉沉思,心理活動豐富異常。張德鈞在下,顯然也感受到了官家那異樣的情緒,心頭也不禁一個咯噔。 原本以為只是尋常的一次匯報,但看劉皇帝的反應,似乎是格外關注啊。作為一條合格的忠犬,又掌管著皇城司這種特務機構,張德鈞的心思可重得很,見這情況,也不由得暗思量,這背后,莫非有什么隱情? 思緒飄飛的張德鈞甚至忍不住去想,官家是否也對這蕭燕燕感興趣?如果是這樣,那朝廷恐怕就要出大問題了…… 當然,很快就把這個荒唐的想法給摒棄了,劉皇帝早就過了漁色的年紀了,對女色近些年也越發無感,這是熟悉的人都了解的。 張德鈞所不知道的是,劉皇帝確實對那蕭娘子感興趣,只是感興趣的點不一樣。 “官家,這其中是否有什么問題?”當劉皇帝從疑思中回過神時,張德鈞稍作遲疑,請示道:“這蕭氏女,畢竟是契丹人,是否要小的們加強監控?” 聽口風,劉皇帝就知道,張德鈞這廝又開始聯想了,只是這積極主動的態度,用錯了地方。 當即斥了一句:“契丹人怎么了?契丹人同樣是朕的臣民,蕭思溫也是朝廷的大臣!” “官家教訓得是!是小的狹隘了!”聞斥,張德鈞不慌不忙地認錯。 同時心中立刻做了一個判斷,應該不是契丹人身份問題,也是,宮里秦湘妃還是瑤女,還為官家生了十三皇子劉曄。 “這件事,朕知道了,不值得大驚小怪!”過了一會兒,劉皇帝擺擺手表示道。 “是!” “區區一個小女子罷了……” 聽到劉皇帝那低聲呢喃,張德鈞卻疑惑更甚,看起來,官家對這個素未謀面的蕭娘子,確實有異常的關注啊。 “你退下吧!” “是!小的告退” “等等!”在張德鈞轉身欲去時,又被叫住了,手懸在空中,劉皇帝道:“東宮那邊,你們皇城司……” 眉頭又不自覺地皺起,搖了搖手:“你去吧!” 劉皇帝這樣猶疑的表現,可著實不多見,也勾起了張德鈞更多的好奇與更大的重視,但是,不敢問,只能默默記在心中,恭敬地退下。 劉皇帝原本想讓皇城司減少對東宮的監視,東宮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太子的地盤,是儲君所在,是皇權的延續,豈能讓你們這干鷹犬如此放肆監視。 久而久之,只會讓皇城司產生錯覺,越發肆無忌憚,不知敬畏,難免做出一些過分逾越的舉動。 但是,那一抹遲疑,立場并不堅定,而從劉皇帝本身出發,了解東宮的情況,太子的動向,還是有必要的,哪怕只是納一美人的事,哪怕這名美人不一般。 …… 太子納蕭良媛的消息,還是在不經意間傳播開來,當然,并沒有引起什么波瀾,真正關注的,大抵只有劉皇帝以及東宮內部的一些人員了。 符后得知消息,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命人給了一份禮物。而太子在此事上,也沒有什么特殊的表現。 沒有任何cao辦,沒有舉行任何的儀式,只是稍顯平淡把蕭良媛的名分給定下來,看起來,太子劉旸也不是特別重視這個新歡。 而蕭家娘子的“崛起”,似乎也意味著,東宮內部將越發不平靜了。身處其中的人,都能感覺到,太子妃與趙妃之間,慕容家與趙家之間,對立與敵視,已越來越明顯。 一個契丹族的小女子,只不過這種背景環境下,意外涉入局中的小角色罷了。當然,朝中還是不免有人對蕭思溫感到羨慕,這些年,朝中可不乏往東宮送人,希望把自家閨秀送到太子榻上的顯貴,沒曾想,最終做成的,確實蕭思溫這個契丹降臣。 第25章 蕭燕燕的故事 東宮,岳樺院。 這是一座占地狹小的院落,房屋只得七八間,不說東宮之中了,就是開封城中的許多民房,都要比之更開闊。 院落各處有些翻新的痕跡,但老舊之處比比皆是,最嶄新的,大概地數那新掛上不久的門匾。 地處也有些偏僻,至少距離太子寢宮隔著數十道門墻,因此顯得很安靜,或者說,冷清。唯有庭院廊舍間,還未曾卸下的紅綢繁花,為這小院增添幾分喜慶的氛圍。 這座岳樺院,便是太子新納的蕭良媛所在了,不得不說,這級別有了,名分有了,但待遇看起來,并不優渥。 當然,在東宮之中,有一棟獨立的院落,有專門伺候的宦官與婢女,這已經是地為的體現,已然足夠引起旁人的羨慕嫉妒恨了,尤其,這座院落的主人還是個契丹人。 整座岳樺院,裝飾最好的,大概就是廳堂了,一整套的家具,除此之外,并無金玉珠飾,但是足夠干凈,足夠簡樸,足夠利落。 仆侍被摒退于廳外,蕭氏父女則坐于其間,低聲敘話。蕭思溫一張老臉上,隱隱露出少許復雜的神色,蕭燕燕則親自給他斟茶遞水,一舉一動,颯爽干練,一張玉靨間也帶著少許自信明媚的笑容。 “偌大的東宮,就沒有好一些、大一些的庭院嗎?”蕭思溫淺淺地品了口茶,指著簡陋的居室,輕聲嘆道。 聞言,蕭燕燕嘴角的笑意綻開了些,臉上的表情就如在劉旸面前那般從容,在慕容妃面前那般恭順:“這是女兒自己要求的,蒙殿下與太子妃抬舉,雖幸得名分,但還當有自知之明,女兒只是殿下與太子妃身邊的一名婢子罷了……” 聽蕭燕燕以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番話,再注意到她臉上的淡然,蕭思溫鋪滿皺紋的老臉上也不由得露出少許復雜之色。 作為老父親,蕭思溫心里可太清楚自家小女兒是怎樣一個驕傲自強的人,然而,身在這東宮之中,哪怕此時只面對著自己這個父親,仍舊只能謹小慎微地說出這番雌伏卑微的話來,就像在向人表露忠心一般。 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張了張嘴,蕭思溫欲言又止,最終所有安慰的話,化作一縷嘆息:“只是,太過委屈你了!” “爹爹言重了,這同樣是女兒自己的選擇,何談委屈?”蕭燕燕淡然依舊。 事實上,自從南投大漢之后,蕭思溫便一直在努力尋求融入到大漢朝廷上層中去,這一點顯然是十分困難的。 他不是那些一般歸附的契丹部民,只需要臣服大漢的統治,通過給朝廷放牧養馬,繳納貢賦,就行了的。 他蕭思溫是契丹大臣,內四部的重要大臣,身份上要更為尊貴,同樣也更加敏感。雖然南來之后,劉皇帝將他樹立為榜樣,以來遠人,并予以堪稱優渥的待遇。 但是,蕭思溫并不愿意只當個象征性的符號,掛個有名無實的兵部侍郎虛銜。因為那樣,在將來很可能整個蕭氏家族,都會陷入沉淪。 朝廷的這份恩賜,并不保險,一旦出現什么差池,眼下的待遇都將化為虛有,甚至可能有性命之憂。畢竟,大漢皇帝對于漠北契丹的那種忌憚,哪怕是他這個新附的降臣,都能感受得到。這樣的情況下,他蕭思溫得益于身份的同時,也同樣可能受累于此。 至少,在大漢待的這三兩年間,蕭思溫能夠明顯地感受到占據大漢權力頂層的那些大臣、貴族們對他的排斥與蔑視。 哪怕歷經世事,這樣觸及到內心的刺激,還是讓蕭思溫頗不好受,就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天塹橫亙在他面前,大漢帝國真正的上層建筑、權力核心,他們在那里高高在上,引人遐想,而想要融入其中,就得跨過面前的那到天塹。 在這幾年中,蕭思溫是盡了力的,可以說是全心全意地為大漢效力,對劉皇帝以及朝廷諸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他所熟知的契丹底細情況賣了個干凈,還經常發揮主觀能動性,尋求立功的機會,竭盡所能地展現著自己的價值。 這些努力,是有作用的,至少蕭思溫能夠感覺到,劉皇帝對自己是很滿意的。但是,這份滿意是有個限度的,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從未掌握過任何實權,哪怕是對漠北契丹部族的招攬,都有著來自周邊無孔不入的監視與防備。 而想要真正融入大漢,除了竭忠盡誠,展現價值之外,最便捷也最有效的,毫無疑問就是聯姻的,正好蕭思溫也有一個引以為豪的女兒。 最初,蕭思溫是打算在大漢那些顯赫權貴中,選擇一家把蕭燕燕推銷出去的,并且默默觀察,權衡利弊,當然,最主要的考量是看選的后臺夠不夠硬。 然而,這個想法被蕭燕燕自己給否決了,并且堅定地提出,與其去攀附那些權貴,不如進入漢宮,并且直接選中了東宮。 在蕭燕燕看來,蕭家要求得一份保障,一份融入大漢上層的邀請函,再沒有比同宮廷攀上關系更有效的。 那些權貴,再是顯貴,終究是臣,而于蕭燕燕個人而言,與其作為政治籌碼嫁給一些看不清未來的權貴子弟,還不如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只是從一個奴婢做起。 以蕭燕燕的身份,想要嫁給太子、皇子,哪怕是一些權貴家族的嫡子,都是十分困難的,而不愿意埋沒了自己的蕭燕燕,也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路。 想要入宮為妃,別說蕭思溫了,就是大漢貴族家養的名門淑媛都不容易,但是,把蕭燕燕送入漢宮做宮女,做婢子,卻顯然要容易得多。 于是,蕭思溫的運作下,十八歲的蕭燕燕,成功地進入東宮,成為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名宮娥,稍微起眼一些的,大概也只有契丹女子的身份了。 至于蕭燕燕在東宮中的經歷,自然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運氣不錯,算是因緣際會,又或者是本身的資質讓她得到了上進的機會。 最關鍵的一點便在于,得到了慕容妃的賞識,提拔為侍婢,這不得不說是一個跨越式的進步,到太子妃身邊,也就意味著離太子殿下更近了。 接下來的事情,則更顯得水到渠成了,蕭燕燕以其性格,以其姿容,以其見識,以起氣質,成功吸引了劉旸的注意。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蕭燕燕始終保持的,是對太子妃的恭敬與忠心,哪怕抬舉一個良媛的名分,都是慕容氏主動提出的。 也不得不說,自從趙妃產子之后,越發得寵,帶給了太子妃無限壓力,也成就了蕭燕燕的機會。 到如今,名分已定,蕭燕燕卻沒有任何的得意,對自己的身份仍舊有著清晰的認知,把自己定位成太子與慕容妃身邊的奴婢,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在這數日之間,伺候慕容妃更加恭敬,忠誠謙順的姿態,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哪怕在自己父親面前,也表現著這種幾乎形成了本能反應的態度,言行也沒有任何出格的姿態。 “這宮廷之內,是比宮墻之外更加復雜的一個世界,燕燕你,還需小心??!”看著自己的女兒,蕭思溫語氣中充滿關懷,目光中滿帶憐惜。 對此,蕭燕燕微微一笑,輕點頭:“女兒明白!” 見狀,蕭思溫又張了張嘴,最終露出點苦笑。心中暗道,是啊,自家女兒,自己還不了解嗎,何需他來啰嗦,教她怎么為人做事,如何在宮廷之中生存。 于是,拋卻稍顯復雜的情感與思緒,蕭思溫感慨道:“還在你少時,我便斷言,你將來必成大器,如今看來,我并未老眼昏花,整個蕭氏一族的未來,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了……” 聽蕭思溫說出這番發乎內心的話,蕭燕燕的表情終于多了幾分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