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604節
劉昉到長安城中閑逛了,花了一些時間方才找到。匆匆趕來,大跨步入內,還是那副昂揚的姿態。殿內,只剩下劉皇帝與太子父子二人以及幾名內侍宮娥,劉皇帝正與劉旸在下棋,象棋,圍棋他不會,學過,不過以劉皇帝的天分很快就放棄了,即便是象棋,水平也很次。 而劉旸呢,手里拿著一顆棋子,舉棋不定,眉頭糾結著,似乎在遲疑該怎么讓劉皇帝而不露痕跡…… “啪”得一聲,終于落子了,很尋常的一個防守走法,然后輪到劉皇帝遲疑,他看到了一個機會,兩步將軍的機會,但是,怎么不暴露目地過度走一步呢? “爹,二哥!”劉昉放慢腳步,上前行禮。 “四郎來了,正好,你幫我看看,這一步棋怎么走?”劉皇帝把劉昉招至身邊。 劉昉湊近,看了看棋局,劉昉直接探手上士,劉皇帝一愣,仔細研究了下才發現,光顧著進攻,劉旸早就有一步將死的機會了…… 臉上露出少許的尷尬,忍不住瞥了劉旸一言,只見他回應一個謙卑的笑容。頓時,劉皇帝沒了興致,他就是又菜又愛玩,還不喜歡人讓,輸了又不高興。 當然,劉皇帝下棋,也只是求個樂趣,并非鉆研棋藝,他更擅長的,還是下“天下”這局大棋。 “不錯!”點著頭夸了一句,然后劉皇帝注意力就從棋盤上挪開了,扭身盤腿,看著站在身前的劉昉,對他道:“遼主遇弒,契丹巨變,事態緊急,局勢未明,如今兩國并立,遼國有變,大漢也必當鄭重應對。我已下詔,先行回京了!” 劉皇帝的話,對劉昉來說,有些突兀,但還是迅速反應過來了,拱手問道:“您是讓我隨駕返京?” “不!”劉皇帝豪不拖泥帶水,直接表示道:“你不用回京了,去瓜沙!” “去沙州?”劉昉表示意外。 也不用他猜測用意,劉皇帝繼續道:“此番西巡,未能走通河西走廊,履及瓜沙,我始終覺得遺憾,你就代替為父走一趟,去看看玉門陽關。當然,最重要的,接下來如有變故,就是你建功的時候了,沙場建功,你不是渴望已久了嗎,這一回,我給你這個機會!” 聞之,劉昉一時沒有反應,而是大膽地盯著劉皇帝,見皇父不是說笑,這才單膝下跪,抱拳鄭重道:“臣奉詔!” 劉昉這干脆利落的表態,從來是劉皇帝欣賞的,見狀,臉上再度掛著笑容,探手將他扶起,偏頭向劉旸吩咐道:“稍后你擬一份制命,以趙國公為河西巡檢使,代朕西巡!” “是!”劉旸起身應命。 “先去和你母親辭行,再準備準備就上路吧!另外,把楊延昭也帶上!”劉皇帝拍了拍劉昉,不輕不重的力道卻帶著期許與鼓勵。 “是!” 劉昉應命而去,留給劉皇帝父子倆一個挺拔剛強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眼簾,劉皇帝方才對劉旸感慨道:“四郎這柄寶劍,我已經磨了好些年了,過去壓著他,是為打磨,為洗練,以免他鋒芒過露,剛極易折。如今,寶劍也當出匣,讓敵人試試他的鋒芒了!再是鋒利,不見血也難成雄兵,也難以承擔重任!” “爹,四郎終究年輕,沒有真正經歷過戰事??!”劉旸聞言,嘆了句。 劉皇帝的表情逐漸變得嚴厲,說道:“已然成家,快滿二十歲了,不小了。他比我幸運,從小接受最好的教育,有最優良的條件,還在潘美、楊業等將帥身邊學習過,更有軍中的打磨,如果這樣,仍舊不能有所成就,那就說明,他不堪造就,我此前的寄望也只是一廂情愿……” 聽到劉皇帝這番話,劉旸不算挺拔的腰桿頓時一繃,那種讓他趕到沉重的壓迫感又來了。劉皇帝那般喜愛劉昉,要求都是這般嚴格,那他這個太子呢? 大概是感受到了劉旸情緒的波動,劉皇帝不由投以好奇的目光,含笑道:“不過,我相信,劉昉不會讓我失望的!” “是!眾兄弟中,論知兵,論英勇果敢,當沒有人比得過四郎!”劉旸順著話說。 沉吟了下,劉旸難得地主動問道:“聽您對四郎的安排,是準備對遼國開戰了嗎?” 聞問,劉皇帝沒有直接回答,示意劉旸坐下,面態平和地問道:“你覺得如何?” 劉旸恭順地道:“兒遵從爹的意志!” 劉皇帝搖了搖頭,目光中都仿佛透著威懾,道:“你是大漢的儲君,此事涉及到國家戰略,臣民安寧,你當有你自己的想法!倘若是你,值此局面,會做什么決策?” 對劉旸而言,這似乎又是一道考題了,讓他不得不嚴肅面對。在劉皇帝的目光注視下,思忖幾許,劉旸終于開口應道:“戰爭事關生死,不可貿然為之,尤其是漢遼兩大國之間,一旦開戰,必是驚天動地。兒以為,如今遼國局勢未明,還當進一步觀察進展,再做決策!” 聽其意見,劉皇帝臉上沒有露出任何不悅,劉旸能說出這種看法,他也并不意外,畢竟是屬于持重謹慎的。 “你覺得,漢遼之間,能夠永遠和平下去嗎?”劉皇帝這么問了句。 劉旸沉默了下,搖著頭,說道:“難料!” 劉皇帝卻笑了,單淡然的語氣卻透著股堅決:“只要我還在,兩國之間,必有一戰,我不會允許塞北有一個統一的穩固的政權存在,有這樣一個威脅在榻邊,豈能睡得安寧!” 聞言,劉旸表情一滯,凝眉許久,方才釋然道:“既然如此,兒無異議!” “那你覺得,什么時候是最好的開戰時機?”劉皇帝又問。 劉旸這下沒有經過太多的遲疑,干脆地回道:“或許就是當下了!” “遼帝畢竟掌國近二十載,他在位,遼國軍政穩定,貿然開戰,內外齊心,舉國相抗,結果難料。然其遇弒,新主未定,局勢輕易難安,甚至會走向混亂,若兩國之間戰爭不可避免,那么趁其新舊交替期間,便是大漢北伐的良機!往前十年,往后十年,或許都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聽劉旸這一番話,劉皇帝終于露出了笑容,朝其認可地點了下頭,而后說道:“很好!” “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在我這里,北伐的事情已經定下了,從得知耶律璟遇弒的消息開始,就已經下定了北伐的決心,不論接下來遼國的局勢會走向何方,也不管他們誰繼位!”劉皇帝一臉自信慨然道:“我急于回京,就是為了安排北伐事宜!” “這一點,你心里要有個數!”劉皇帝近乎告誡劉旸。 “兒明白了!” 第205章 遼國新君 由于前半程的耽擱,哪怕過長安后輕裝疾行,等劉皇帝趕回西京時,也已是二月下旬了。不過,在這段時間內,從劉皇帝這邊,驛騎陸續出動,大量的軍事命令向屯駐于北面大漢邊軍傳達而去,為了抓緊時間,越過了政事堂以及樞密院,由皇帝直接下達命令。 在此事的反應與處置上,其他人不敢說些什么,倒是太子劉旸,少有地主動向劉皇帝進言,指出其中不妥。 在長安時,父子倆已然做過充分溝通,劉旸也知道劉皇帝北伐主意已定,輕易更改不得,也沒有多言勸阻的意思。他只是提出,北伐大事,需以舉國合力,調動內外力量,更需中樞臣僚緊密配合,方能順利奏效,發揮充分的實力。 因此,越過中樞直接下令,固然求得一個速度,卻也容易在下面引起一些混亂,也會打擊到中樞臣僚們…… 不得不說,隨著年齡閱歷、能力見識的增長,在很多事情,劉旸都開始有自己的見解與思想了,并且也開始敢向劉皇帝進言。 就拿此事來說,雖然只是個詔旨傳達的問題,劉皇帝是強勢慣了,且一心撲在北伐大事上,不會顧及那許多,而中樞那邊就算得知皇帝越過他們直接下達詔令,也是不敢多說什么的。但是,劉旸卻能注意到這些細節,并且主動進言,這便是成長。 看到了這一點,劉皇帝非但沒惱,反而對劉旸表示贊賞。太子這些年的表現,自然一直在劉皇帝眼中的,進步也是一點一滴的,但或許是自己威勢太強了,“慈父”的形象裝都裝不像,使得劉旸壓抑得很,少有主見。 如今,看到他又有了進步,并且敢于向自己提出自己的想法與見解,劉皇帝心里自然是高興的。作為儲君,在大政上自然要迎合劉皇帝的想法,追隨他的腳步,但也要有自己的思想認識,要有自己的主見,不能當一個木偶,否則時間久了,終將泯然眾人…… 當然,這種變化,也確是劉旸的成長,也是心理上的一種成熟。從事太子這個職業十多年了,劉旸的經驗也是在不斷豐富中,就像走鋼絲,要注意平衡,要把握好一個度,這也是最難的。 在劉皇帝的陰影籠罩下,太積極了不行,消極就更不行;強勢了不行,軟弱則更不行;鋒芒畢露不行,深沉韜晦似乎也不可取…… 至少到目前為止,劉旸表現得確實不錯,已經到劉皇帝不刻意挑錯,就挑不出錯的地步了。比起皇帝,顯然太子要更難做! 采納劉旸的建議后,劉皇帝適時地做出改變,向西京朝堂主要是政事堂以及樞密院兩機構下達了一份詔令,直接告以北伐之志,讓他們全力籌備。而通過中樞進行戰爭動員,一旦開始了,就是堅決徹底了,停下來的可能再度降低。 寬闊的直道上,行營勻速前進,上千大內宿衛嚴密地拱衛著鑾駕,氣氛很嚴肅,哪怕洛陽已近,所有人仍舊默默地保持著趕路的姿態。 明媚的春光不時透過簾幕晃動的縫隙鉆入車內,劉皇帝倚在一張靠枕上邊,打著瞌睡,春暖花開之際,也是犯困的季節。 “官家,武德使求見!”行進間,喦脫在外邊稟報道,聲音很小,似乎怕驚擾到了劉皇帝。 但劉皇帝聞之,卻還是驚醒了,掀開車簾,注意到策馬在御駕外圍的李崇炬,問道:“北面又有新情況了?” 李崇炬點點頭,異常嚴肅地拱手應道:“陛下,遼國新主已立!” “這么快!”殘留著的困頓消散一空,劉皇帝難掩詫異,吩咐道:“上車說話!” 說完就卸下了窗簾,李崇炬也很快,登上鑾駕。免了他畢恭畢敬的行禮,劉皇帝讓坐近了,嚴肅地問道:“是誰繼位,耶律必攝,還是耶律賢!” 聞問,一向以沉穩嚴肅示人的李崇炬,此時也不禁露出一種意外的表情,應道:“是耶律賢!本月初五,齊王耶律賢與遼國宗室、貴族、大臣歃血盟誓,于柩前繼位!” “沒人反對?沒有內斗?沒出亂子?”劉皇帝一連幾問。 雖然知道劉皇帝的期待,但李崇炬還是搖了搖頭,說道:“耶律賢似乎與遼國上層達成了共識,雖有爭斗,但終究沒釀成內亂,耶律賢得以平穩繼位!” “嘶……”劉皇帝忍不住抽了一口氣,毫不掩飾其失望,緊接著眉頭深蹙,急聲問:“有沒有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前兩日,你不是還上報,上京暗流涌動,爭斗不休,局面為何會這般快便安定下來?” 劉皇帝的語氣中已然帶上了幾分怒意,李崇炬頭也不由得低了幾分,沉聲應道:“回陛下,關鍵在于遼南院大王耶律斜珍,耶律賢得到了此人支持!” “耶律斜珍……”劉皇帝面色陰沉,呢喃了句。 李崇矩稟道:“耶律斜珍回朝奔喪,當夜,耶律賢親自登門拜謁,在府門前等候了兩個時辰,方才得見,二者會面說了些什么,不曾探得,但隨其后,在遼廷推舉新帝的朝會上,耶律斜珍便亮明旗幟,支持耶律賢繼位! 耶律斜珍是遼國當下聲名最盛的統帥,他表明立場后,遼國軍政中持搖擺態度的貴族大臣,也都轉而支持耶律賢了! 漢族大臣中,韓匡嗣,高勛、韓德樞等人也相繼的表示支持耶律賢!兼耶律賢適、蕭思溫等掌握實權的文武大臣保駕護航,大勢所逼下,耶律賢得以繼承帝位!” 聞之,劉皇帝的怒意稍微平復下來,仍覺不對,說:“耶律璟的兄弟們能同意?那耶律必攝呢?他難道就沒有任何作為?” 對此,李崇矩露出一種疑惑的表情,嘆道:“這就是令人不解的地方了!初時,遼國朝堂支持他的人并不少,安平王耶律敵烈更是努力為之奔走,然而耶律必攝似乎卻沒有謀求帝位的野心,一心cao持耶律璟喪事。 后來,群臣推戴耶律賢,他也沒有任何抗拒,而是帶頭向新主臣服,大局由此得定!” “不堪大用??!”聽到這樣的結果,劉皇帝終于按捺不住了,以一種怒其不爭的態度罵道:“這個耶律必攝在想什么?他能眼睜睜看著父兄的基業被旁系占奪而無動于衷,不加抗爭?皇帝之位,就這么拱手讓人?他的雙膝,就如此軟弱?” 見劉皇帝這義憤難填的模樣,李崇矩有些不知道說些什么,垂著頭等他發泄結束了,方才說道:“陛下,遼國新君立,在眾臣推戴下繼位,遼國新舊交替間內亂,怕是機會不大了!” 劉皇帝略微平復下心情,說:“他們那個太平王呢?不是說他上竄下跳,分外積極嗎?” “耶律賢繼位之后,封其為趙王,以作籠絡!” “耶律敵烈呢?” “封魏王、侍中、太尉、保國軍節度使!”李崇矩道:“另外,遼國大臣,多有加官進爵以及財貨賞賜,耶律必攝也被加官北院大王,輔政……” “這個耶律賢,很有手腕啊,也兼具魄力!”終于,劉皇帝感慨了一句:“不只能聚攏人心,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對皇位的直接競爭者,還能如此大方,難得??!” 第206章 難免異議 “耶律賢繼位后,有什么舉措?”沉吟良久,劉皇帝發問。 李崇矩稟道:“封賞功臣貴族之后,除分遣使者,派往州縣、邊關、部卒,告以新君繼之事以外,并未大動干戈,遼廷上下依舊。 遼主第一道明詔,便是改元保寧,群臣上尊號天贊皇帝,尊耶律璟皇后蕭氏為皇太后,移居隆慶宮。同時,以遼國屢受帝位繼承之亂,以致國政不寧,人心難安,遼主與宗室、大臣盟誓,為保長治久安,正式確立嫡長子繼承制!” 聽李崇矩一番匯報,劉皇帝沉凝的表情終于釋然,臉上露出少許的笑容:“看見了吧,這遼國新主,雖然年輕,但手腕很是老辣??!從其舉措來看,深知時局關鍵所在,意在穩固朝政人心。倘若讓此人坐穩了皇帝之位,或許遼國會比耶律璟在位時,要更加難對付!” “陛下,耶律賢此人,實在有些一鳴驚人??!”李崇矩道:“從其繼位前后的表現來看,確實不可小覷??!” “嗯!”劉皇帝應了一聲,手摩擦著拇指上的玉韘,再度陷入了沉吟。 見狀,李崇矩等了一會兒,方才請示道:“陛下,據報遼上京內外已然加強了控制,武德司下屬密探在此番的頻繁刺探中,也損失了大量人手,其局勢漸安,關于散播流言,亂其局面的行動,是否繼續?” “繼續!當然要繼續!”劉皇帝當即反應道,瞥了李崇矩一眼,又沉聲道:“這等手段,對遼國而言,是否起不了大用,收效堪憂?” 聞問,李崇矩稍顯保守地答道:“臣當督促下屬,盡力而為!” 劉皇帝點著頭,顯然明白了過來,擺了擺手,嘆道:“流言能傷人,但想要殺人,還欠缺不少條件了,至于要亂遼,怕是更不能抱有希望了!” 眼珠子轉悠了幾圈,劉皇帝抬指道:“武德司這些年,對遼國內部部族、女真、室韋等蠻族,秘密聯絡了不少吧!” “得陛下之命,一直保持往來聯系!” “好,用得著了,派人攜帶朝廷的封賞詔書前往,告之以遼帝位更替的情況,示之以機會,把他們都發動起來,配合大漢行動!”劉皇帝指示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