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592節
于是,鐵騎出營向西,劉皇帝親自帶著人,往設好的圍場奔去。及至圍場,耶律璟這個打獵狂人,早按捺不住,率先抵達了。 在兩國皇帝二度會見的同時,羅彥瓌則把負責圍場護衛的將領叫來,嚴厲地訓告,務必保持高度警備,嚴密地盯著契丹人的動向。 對于羅彥瓌而言,兩國皇帝會獵,他不管什么場面、過程、結果,只關注劉皇帝的安危,至于其他,完全不在乎。 同樣,御營那邊,在劉廷翰的率領下,也是兵不解甲,刀不離身,嚴肅以待,隨時準備出擊,以備不測之變。 因此,相較于昨日的故角崢嶸,爭鋒相對,今日會獵的氣氛雖然緩和不少,但“友好”交流的背后,閃爍的是幾乎不加掩飾的刀光劍影。 這樣的背景下,也沒有人能對此次“皇帝的會見”抱有過多和平友好的期待…… 雙方約千人的隊伍,在方圓三十里的草場之內,縱橫追逐,比拼射獵。耶律璟也把他親軍中最精悍的勇士帶來了,論馬上的各項技術,胡人有其先天的優勢,畢竟是馬背上的民族,拼硬勢力,哪怕不妄自菲薄,也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大漢的騎士們并不能壓過。 當年北伐之時,在幽州的幾次正面騎兵會戰對決中,漢軍的傷亡明顯大過遼軍。想要僅靠騎兵勝過遼軍,那時候的漢軍是不如的,最終能夠在對遼戰爭上取得勝利,還是靠著籌謀得當,也及整體上的優勢,沒有讓遼軍騎兵的優勢徹底發揮出來。 當然,如今十年過去了,大漢騎兵在各方面都有了長足的進步,如果要拼馬上作戰,搏命拼殺,那考量的東西可就多了,漢騎裝備上的優勢也是明顯的。如要論勝負,還得真正打過才知道。 與耶律璟興沖沖的,無所顧忌地帶著契丹騎是馳騁逐獵,劉皇帝自家人知自家事,表現得很佛系,為免丟臉,也并不逞強,只是騎著馬在圍場中溜達,閑適而自在。 “趙卿,方才看到了吧,馬上功夫,不如人家的地方,還得承認,虛心學習!”劉皇帝與趙匡胤談著話,聊的東西還是避不開兩國軍事。 “陛下說得是!軍械再犀利,也需要將士的武勇去發揮,對騎兵的訓練,還當繼續強化!”趙匡胤當然是順著劉皇帝的話說:“且臣觀遼國甲械之精,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粗糙!” “趙卿或許不知,這些年,遼國國內在冶煉、鍛造上也是有技藝的,軍備打造,他們可從來沒有的懈怠過!”劉皇帝語氣幽幽,說出一些秘聞:“過去的幾十年,契丹收攏的漢人工匠、各項技藝,對其軍備國力的提升,是顯而易見的!” 漢軍對遼軍,在軍備上的優勢是存在的,但要說有壓倒性的優勢,那就是吹牛了。大漢更大的優勢,質量上有所體現,但更多的還是體現在規模上。 “聽聞遼國又重新武裝起了一只重甲鐵鷂子軍,堪稱遼軍戰力之巔,可惜此番并未隨遼主前來,不得一窺其貌!”趙匡胤說道:“異日交戰,不得不防??!” “根據遼國內部的密探,那支新鐵鷂子軍,足有五千人!”劉皇帝表情嚴肅了些,說道:“他要是帶來了,那朕就不得不多添幾分小心,懷疑其用心了!” 或許重騎有其缺陷與弱點,但這并不掩飾其強悍的攻擊能力,正面對決,就是大殺器。因此,漢遼雙方,在重騎的培養上,都投入了巨大的財力。 而大漢這邊,在感受過當年那支遼軍的那支鐵鷂子的威力后,也大了在這上面的建設,不過還是困于戰馬,到如今,也只有七千騎。 “我們的重騎,仍需加強了,至少要一萬人!”劉皇帝這么道。 第179章 榆林楊重貴 夏州,都指揮司衙門。 這既是已形成常制的地方三司之一,也是偌大個榆林道的軍事中心。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像榆林這樣的邊道,都司才是三司之首,實際的影響力要大大超過布政司。 這是特殊地域、民情導致的特殊軍政情況,在諸邊之中,倒也屬尋常。在這些地方,軍事力量的作用被明顯放大了,也是保境安民,布政治安的最大保障。 西北其他幾道,如河西、隴右者,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不過,河西道那邊,布政使盧多遜是個強人,既是朝官,也奔走于東西,專注于西北事務十數年,資望、能耐、手腕都十分不俗,反而牢牢地把握著權力,沒有負擔地施展治才。 隴右道那邊,布政使雷德驤也是個性烈的官員,又是曾今的計相,就這資歷,布政司的權威就能得到保障。因此,在他權責范圍的事情,根本容不得他人置喙。 也只有榆林道這邊,擔任軍事主官的,還是天子股肱、大漢名將、新興郡公楊業,一系列的光環加諸于身,也使得楊業成為當下榆林道權勢最重的一個人。 不過,楊業本不是一個貪戀權位的人,人品cao守素為人敬重,倒也沒有倚勢欺人。布政使吳廷祚,也是西北定邊的功勛,文武雙全,資望深厚,二者之間,配合起來還算和諧。 從劉皇帝的用人就可以看出,是費了不少心思的。在西北這種形勢復雜的地區,想要做到高度的軍政分離,顯然是不可能的,因而他也只有在任官遣將方面,多加思量,盡量平衡軍政權力。 內地諸道,因為長久的和平,軍隊上下,是少不了懈怠心理的,許多都司兵馬,已然逐漸淪為平庸。雖然樞密院那邊對于軍隊的建設仍在努力,尤其在精神思想上配合宣慰司更是著重強調,但整體的趨勢是有些難以遏制的。 榆林道這邊,可以想見的,迥別于內地,軍事力量雄厚,尚武之風濃重。侍衛在都司衙署的士卒,威武嚴肅,釋放著一種強悍的氣質,顯然是經歷過生死磨煉的精銳之士。 公堂內,布置簡單樸素,一覽無遺,除了公案、桌椅等公事之物之外,沒有其他更顯眼的裝飾,干凈磊落,就仿佛呼應著主人的風格。 最具威嚴的,大概就是那張寬大的痛案了,上邊整齊地擺放著各種公文,最招人眼球的,則是那張懸掛著的標識清晰的榆林地圖了。榆林道下屬各城邑、鎮關及諸邊軍的布防安排,在圖上都有體現。 因為涉及軍事機密,這里是衙署內守備最嚴密的地方,外人擅闖,護衛的兵士根據情況,輕則拘押,嚴重點可以直接拔刀斬殺。 楊業埋頭于案牘,一臉苦相,似乎遇到了什么難題。他本就是沙場武夫,不是個文化人,如今主管一道軍事,更多的時候,還是要脫下武裝,動筆桿子,處理文書,對他來說,算是比較辛苦的了。 比起當初在雁門關以及禁軍任職時,如今要cao的心,可太多了,從治安、戍防、訓練到裝備、后勤,軍政管理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都要他主持。 不過,即便瑣事纏身,但職責所在,哪怕有些不堪其擾,楊業也是兢兢業業,從無懈怠。一個統帥,不是只會行軍打仗就行了的,在大局觀上,楊業是有所欠缺的,而這么多年豐富的履歷下來,他正在向一個真正的統帥進化。 同時,對于劉皇帝對自己的培養與期望,楊業感恩之余,也唯有盡心竭力,不負皇帝所望。 在楊業聚精會神,審閱公文之時,一道健壯的身影出現在堂間,邁動的步伐很大,行走都帶著生寒的風。 甲葉的碰撞聲,清晰地響在寂靜的堂間,聽到動靜,楊業抬起頭,嚴肅的面龐頓時緩和下來,露出笑容:“仲寶歸來了!” 來人名叫王審琦,如今官居夏州將軍,這也是根據各地情況,設立的軍職,屬于地方上的重職。在榆林道,夏州將軍除了負責夏綏地區的駐軍之外,最主要的職責,就是鎮撫黨項諸部。 王審琦也是一員名將了,從軍二十余載,大部分時間都是鎮戍邊疆,雖然沒有特別突出的戰績,但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就是說的他。 當年北伐,也曾率領飛狐軍參戰,在趙匡胤麾下,攻略蔚州,立有軍功。戰后,調任禁軍,任侍衛司奉國軍都指揮使。 開寶授爵時,賜內黃侯,定南軍收服之后,又被調至榆林道,配合楊業,掌管軍事。就像劉皇帝在河西放了王彥升、郭進這兩名宿將一樣,榆林道這邊,有楊業與王審琦,其用意如何,針對哪里,也算清晰了。 楊業與王審琦之間,有過同戍雁門的經歷,配合起來,更是默契。而兩者之間的關系,最早還要追溯到楊業鎮守潼關時,一定程度上,楊業可以算是王審琦軍旅生涯中的貴人。 “楊公還在處置軍務?”王審琦看著以一個端正坐姿,靠在案后的楊業,輕笑道。他可知道,自己這個老戰友,在這些事務的處置上,有多受累。 聞言,楊業放下筆,甩了甩發酸的手,合上公文,說道:“再是繁瑣,總要處置??烊攵?,天氣日漸寒冷,將士們冬服還未分發到位。這不,順化堡都把請示打到我這里了,五百戍卒,被服、柴炭、糧米、軍械,都需要補足!” 順化堡,在黃河北流的拐角處,是當年北伐期間,史弘肇領軍北擴,還師之時,留兵建堡戍守,一直保留至此,編制還提升到五百卒。到如今,更實質上成為東面天德軍戍軍的補充,是拱衛榆林道北部邊防的重要力量。 楊業這個都指揮使,受他管轄的,不只有地方駐軍,還包括幾支邊軍。榆林各種軍事力量加起來,足有兩萬七千余人,也是朝廷財政的一大吞噬怪。 王審琦在地圖前停下,看了看,說道:“也該換裝了,將士們戍邊不易,順化堡這個地方,尤其僻遠,入冬之后,更成絕地孤堡。趁著氣候還未惡化,輜需補充,還當盡快!” 楊業頷首,起身說道:“我已作批復了,物資供應,率先供應北邊諸戍堡,其他邊軍次之,各城鎮軍隊,最后再落實。不過,我察看過,倉庫所儲,只怕還有不足,還得向兵部請援!” “吳公那邊,總能協助一二吧!”王審琦建議道。 楊業搖頭道:“吳公也不容易,我們只需管這兩萬多將士,他卻要顧及榆林幾十萬百姓!” 就楊業這等覺悟,吳廷祚與他,怎能處得不好。 搓了搓手,楊業從炭爐上取過水壺,親自給王審琦倒水,壺中煮著茶,頓時茶香四溢。 “你此巡情況如何?”楊業問。 王審琦是帶人巡視黨項諸部歸來,聞問,飲了口茶水,答道:“幾個大的部落,我都拜訪過,這些黨項人,還算安分??烊攵?,都忙著交易,儲備過冬的財貨,也無心他顧!” “如此便好!”楊業形容一松,不過語氣陡然轉厲:“圣駕臨幸之際,仍要盯牢了這些黨項部族!” 雖然在他這幾年的整治下,黨項人大多恭順,臣服大漢統治,接受官府管理,但要說心服口服,一片祥和,那也屬于官方宣傳了。 黨項人,幾乎是榆林道內的主體民族,只要黨項人不出問題,那榆林就可安定。 第180章 躊躇滿志 “陛下已然決定西巡榆林了?”從楊業的口中聽到點重要信心,王審琦精神一振,問道。 楊業頷首,表情流露既有期待,更顯嚴肅,應道:“已然決議了,昨日就收到詔令,陛下與遼主會獵已然結束,御駕業已起行!” “會獵已然結束?”王審琦語氣中帶著驚訝:“就這般結束了?”。 注意到他詫異的表情,楊業也不由得笑了,說道:“不然呢?漢遼兩國雖時有摩擦,但終究相互克制,承平十載,關系輕易不會惡化。再者,此番陛下邀之,本為君主敘談,以彰兩國之誼,會見活動結束,各自散去,也屬正?!?/br> 這就是楊業成長的地方,若是換作從前,讓他說出這樣言不由衷的場面話,也屬為難了。 對此,王審琦則微微感嘆,神情有所放松,說道:“原以為,這會是漢遼之間新一輪大戰的開端!” 事實上,在此前的會獵準備期間,不只是山陽境內的漢軍,東面的燕山,南面的河東,西面的榆林,都有所整備,基本是按照出征做準備的。 不只是邊地的官民,就是大漢軍隊之中,許多不明情由的將士,也都以為兩國要開戰了。如今,會獵安全和諧完美落幕,這籠罩在邊境上那陣晦暗不明的烏云也就跟著散去了,緊張了近二十日的氣氛也得到緩解。 當然,這對于一些期待作戰,渴望立功獲爵的將領而言,就難免失望了。這其中,自然就包括王審琦了。 王審琦為人純謹厚重,馭兵有方,很受麾下愛戴,在軍中名聲很好,也富有政治眼光。他并不能算是一個好戰者,比起王彥升、郭進等將領,完全是個溫和派,但這些都不影響他對沙場建功的渴望。 原因也不復雜,還在于他那個內黃侯的二等侯爵。以大漢如今的爵位體系,王公屬于頂級,名額較少,諸等侯爵才是比重最大的,屬于中堅集團。 而王審琦在受封的侯爵中,不論軍功還是資歷,都屬于相對薄弱的。很多時候,再努力踏實,沒有出眾的表現,沒有耀眼的戰績,那他的功勞就會被人忽視。 王審琦就是這樣,因為不夠矚目,在受封之后,自然少不了來自旁人的非議與中傷。王審琦也不是泥捏的,也是有脾氣的,沙場宿將,領兵二十多年,沒有那么地溫良恭儉讓。 哪怕為了給自己正名,也期待一個建功立業的時機,調任榆林道,也算是劉皇帝給他的機會。開寶年來的幾次征伐,沒能趕上,作為長戍邊關,經常與契丹人打交道的將領,他的目光自然只有放到北方的強鄰身上了。 因此,此前收到來自行營的示警備戰時,王審琦心中是充滿了期待的。 “可惜了……”只是如今,戰爭的陰云還是散去了,王審琦不免心情復雜。 楊業是能夠體諒王審琦心情的,不只是戰友之間的情誼,而是王審琦遇到的問題,套在他身上也是一樣的。 楊業這個新興郡公的爵位,引起的爭議同樣一點都不小,比如王彥升那廝,雖有倚老賣老之嫌,但也反應出了一些老將老帥的真實心理。攀功爭爵,利益地位之爭,這種事情永遠也避免不了。 說到底,還是楊業太年輕了,如今都還不滿四十歲。在大漢當下,因功封爵的,也唯有楊業這一個四十歲以下的公爵。此前,感受到皇帝對自己的偏愛,楊業還曾主動上表,希望能降爵,以打消非議。 結果嘛,得到劉皇帝一份十分“嚴厲”的斥責。名爵之重,從無輕授,豈能你楊業說推就推的?直接質問楊業,是覺得他這個皇帝授封不公,還是對自己的功績不自信,問他何以自輕自賤,為一些嫉妒輿論所左右。最后,干脆說,你楊業自論己功,覺得當授何爵,劉皇帝直接同意。 雖然措辭嚴厲,語鋒逼人,但劉皇帝那種幾乎毫無保留的信重,也使楊業萬分感動,再沒有于爵位上有任何多余的反應。但心中可牢牢地記著,他不想靠熬資歷,等時間流逝,等他年紀上去了,再消除那些異樣的聲音與目光。 注意到王審琦的表情,楊業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此番雖然未能戰起,但漢遼之間的戰爭,終不可免,陛下北伐之志也從來為打消過,仲寶終有奮武之時!” “我也明白!”王審琦也點了點頭,拍了拍自己腰間佩劍,說道:“北伐大戰,倉促不得,大漢還未完備,驟然起征,成算也不大!再者,如今這個時節,利敵不利我??!” 楊業也感慨道:“是??!根據樞密院給各道的行文,還當以厲兵秣馬,積蓄力量為主,南征之戰,持續的時間雖不長,但消耗的國力可一點不少,還需緩解時間,做足積累!” “以陛下歷來謀定而后動的風格,還得等??!”王審琦說。 楊業微微一笑:“不過,榆林的備戰cao訓成果,也可趁此機會,接受檢閱,展現于陛下面前!” “眼下,維持治安,做好迎駕準備,才是首要之事!”楊業的表情逐漸趨于嚴肅,說道:“大漢二十七道,榆林成立的時間只在西南新設三道之前,有多少道州,都還未得陛下臨幸。此番,陛下不辭辛苦,跋涉北巡,轉到西北,更是對西北邊防的重視。 榆林作為第一個迎駕的道府,我們更要打起精神,做好充足的迎駕準備,不能出任何差池。羅都部署也行文官署,要我們肅清治安,以免發生什么擾駕的意外!” “那些黨項人,還得警告一番!”王審琦語氣強勢地說道。 “這倒也不用,做好我們職責范圍之內的事情即可!”楊業搖了搖頭,說道:“陛下巡視,我們若是做得太多,反顯心虛,讓人誤以為遮掩。陛下想看的,也該是榆林最真實的軍政情況!” 在體悟圣心方面,楊業還是很有優勢的。 “不過,有一件事,還需仲寶去安排一下!”楊業又道。 “將軍吩咐!”王審琦拱手。 “境內的幾個黨項大部,其首領,一個不少,全部召集起來,隨同我們一起前往迎駕!”楊業說道。 “嗯!”王審琦應一聲,輕松一擺手:“此事易!迎接圣駕,也是彼等的榮幸,他們也不敢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