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578節
這黃頭回鶻,自然是甘州回鶻的余孽了,當初朝廷收取河西,逃掉了一部分回鶻部族,人數不多,遷徙到瓜沙西南地區。 事實上,若是他們安分些,游牧休養,朝廷未必會窮追猛打。關鍵是他們不安分,聯合周遭的吐蕃人,數度侵擾河西,殺掠漢地,實力最強大時,竟搞出了近四千控弦之士的陣仗。 這自然是大漢所不能容忍的,河西都指揮使楊廷璋,這些年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掃滅之。前前后后,出兵有十幾次,雖殺俘不少,但都沒能竟全功。 不過,這黃頭回鶻,一味的劫掠侵擾,不求休養,可得一時之勢,卻不可長久。在漢軍的連番打擊之下,也逐漸消沉,趨于式微。到開寶六年秋,原本五個主要的反抗部族,也只剩一部了。 于是,楊廷璋再度發起了一場長途突襲,斬盡殺絕,順帶著,把高原上一些不臣的吐蕃人也給打服了。至此,河西又消一患,這對李處耘而言,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心情帶著喜悅,擬好移轉兵部的批文,將功賞之事交出去。原本,李處耘是準備進宮,親自去向劉皇帝報喜的,不過,還沒動身,他又收到了一份喜報,比起手中的奏報,份量可要重多了。 也可以預料的,西南上報,大理國徹底放棄治療,投降了。 第148章 再去一臣,繼任人選 垂拱殿內,一聲沉重的嘆息,帶著些許的感傷,縈繞于梁柱之間。劉旸、劉煦兩兄弟以及石熙載候在御前,劉皇帝抬眼,面色很快恢復平靜,伸手指示道:“你代朕,也代朝廷,去送送滎國公,以表哀思!” 這話是對劉煦說的,又扭頭瞧向石熙載,吩咐道:“擬詔,滎國公盡忠王事二十余年,丹心赤誠,天不假年,薨于任上,廢朝三日,以彰追懷。你親自擬寫一份神道碑文……” “是!”二人拱手應命。 顯然,乾祐二十四功臣再去一人,這一回,乃是滎國公史弘肇。對此,劉皇帝已然能平和看待,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而自太后崩后,能讓劉皇帝再哀慟悲傷的事情也不多了…… 劉皇帝與史弘肇之間的關系,是逐漸從矛盾走向統一,劉皇帝對他的態度,也是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 早年的時候,因看不慣史弘肇的跋扈作風,劉皇帝很是厭惡,甚至因為他影響到自己的帝位而動過殺心。 對史弘肇而言,比較幸運的是,做了一段時間的工具人,并且,在乾祐大時代的浪潮之中,逐漸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最終與劉皇帝君臣相宜,成就一世功名。 史弘肇受猜忌的原因,在于他曾是掌握軍權甚至干涉朝政的武夫,但也正因為他只是個武夫,才沒有似楊、蘇、王幾位開國元勛那般境遇坎坷。 當然,最重要的,還在于史弘肇無保留地向劉皇帝臣服了,對于朝廷也足夠忠誠,哪怕一定程度上他并沒有什么機會背反叛逆。 二十多年下來,史弘肇的履歷也可以用“勞?!眮硇稳萘?,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坐鎮地方。 并且,除了三年的西京留守,已經兩年休養之外,其余時間,全都待在條件艱苦的地方,為大漢西陲的安寧做著不那么耀眼卻深沉扎實的貢獻。即便在洛陽任職時,也不是舒舒服服的,三年的時間,得罪了大量的舊貴族勛臣。 靈州十年,西脅甘肅,東制夏綏,掌控著河西要口,像一根鐵楔深深地釘在西北,守土御邊,作為西北軍事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恰如西北擎天之一柱,也為大漢西進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蘭州六年,在褒國公王景西拓的基礎上,鞏固新復之領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朝廷持續消化隴右地區保駕護航。 可以說,史弘肇把他的后半生,都投入到了對大漢西北邊陲的維護與鞏固上,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也是他能夠位列二十四臣最主要的原因,可不只因為他的資歷。 因此,蓋棺定論史弘肇的一生,是光榮的一生,是偉大的一生,也值得銘記的一生。 于是,在一系列哀榮追贈的基礎上,劉皇帝再度下詔,令榆林道官府,于靈州立一座滎公廟,以供后人銘記祭奠。 厚此薄彼是不可取的,于是其他已故功臣的立廟也提上日程,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資格。經過考量,先決定給高行周、王樸、王景、范質四人。 不過,大漢的功臣閣,也要正式修建了,并著畫師繪像,就建在西京洛陽。 …… “臣李處耘叩見陛下!” 李處耘入殿覲見時,劉皇帝正同劉旸講述著當年他與史弘肇之間的故事。 “平身!” 得知滎國公靈柩過西京之事,李處耘自然也發表了一番感言,顯得十分遺憾。 看著他,劉皇帝則淡定地問道:“卿來得正好,滎公辭世,蘭州軍務卻不可廢弛,卿以為,何人可擔當隴右之任!” 聞問,李處耘稍微意外了下,也就沉下心來,一邊思考著,一邊說道:“西北四道,仍處于由亂歸治的過程中,鎮守之人,當智勇兼備,同時,需要熟悉西北軍情風俗,最好由西北邊將中選拔……” “嗯,有理!”聽其言,劉皇帝頷首,直接問:“李卿屬意何人?” 下意識地注意著劉皇帝的表情,李處耘沉吟了會兒,道:“蘭州指使曹翰,多謀善戰,戰功卓著,又從滎公鎮守隴右多年,可委以重任!” 李處耘“就近”做了個選擇,不過,劉皇帝則直接批駁道:“曹翰貪財貨而好殺戮,這些年收到關于他的彈劾可是不少了,以一州一軍付之,尤需時時敲打叮囑,何況一道。以其鎮隴右,以其手段作風,恐怕生事端!” 對此,李處耘是有些不解的,在他看來,以曹翰的能力,鎮守隴右是綽綽有余的,至于其缺陷,完全在可接受范圍之內。 不過,劉皇帝既然否了,他又在腦中搜索著合適人選,舉薦道:“夏州指揮使崔翰勇而有謀,領兵多年,素得軍心,歷任延、夏,已達十載,可安隴右!” 聞之,劉皇帝又道:“崔翰雖富勇略,卻短察時機之變化,讓他支持大局,恐生錯漏……” “不過,崔翰都在西北十年了啊,也該有所調整了!” 見劉皇帝又否了自己的舉薦,李處耘的眉頭都皺了起來,他不由懷疑,是不是皇帝以此來表示對自己的不滿。 這自然是李處耘有些想多了。一個曹翰,一個崔翰,兩個人同樣都有勇有謀,不過為人以及處事風格卻是完全相反。曹翰貪婪好殺,崔翰則輕財樂施。 但是,如果要從中選一個人主隴右的話,劉皇帝更傾向曹翰,因為河隴地區,需要狠角色。從史弘肇到王彥升、郭進,哪怕是王景,這些人可沒有一個是善茬。 而曹翰為人所詬病的貪財這一點,則是他表現得很坦蕩,從不避諱此點,沒有引得劉皇帝的惡感,反而覺得他真性情。只要一不侵官資,二不犯民財,三不觸刑法,就無傷大雅。 而不用曹翰,最主要的原因則在于,他是郭威、柴榮帶出來的人…… 西北已經有個楊廷璋了,再以曹翰主隴右道軍事,怎么看,都是不合理的。 李處耘不明白劉皇帝的想法,因此又琢磨了好一會兒,再度提議:“靈州指揮使康再遇如何?” 簡潔明了的提議,對此,劉皇帝的回應同樣干凈利落:“可!” 于是,繼史弘肇鎮守隴右的人選,就這么出來了。 第149章 西拓南并 “這干黃頭賊匪,總算是解決掉了!”當李處耘說明來意,先把河西的戰報稟告,劉皇帝的反應很真實,直接評價道:“楊廷璋不負朕望,不負朝廷所托!” 劉皇帝的心情一下子轉好了,這些回鶻余孽,固然不能算是他的心病,甚至不怎么瞧得上眼。但這些年,他們在西北還是給大漢帶來一定困擾,猛虎固然不會在意蒼蠅蚊蟲的叮咬,但那些雜聲卻是赤裸裸的挑釁。 如果是遼國大肆侵擾帝國邊境,劉皇帝都不至于那么惱怒,但一支被打垮了的亡國遺民,還敢如此猖獗,侵害我國民,就讓劉皇帝感到顏面有損了。 因此,這些年,關于對黃頭回鶻的征剿,朝廷還是很關注的,也做了好幾次指示。搞得包括吳廷祚在內的河西文武,壓力很大,也才有楊廷璋瘋狂進擊,甚至數次不顧風險長途奔襲。 如今,捷報來了,劉皇帝的態度也來了個大翻轉,對于建功的將士加以褒獎。直接沖劉旸吩咐著:“匯報上來的有功人員,讓兵部加緊核準,從速批復下去,尤其是今冬冒著風寒七百里縱橫奔襲的將士,要著重表揚!” “是!” “陛下,此次不只是回鶻余孽,我軍順道剿滅與其勾結的吐蕃部族雜虜,共征服十七部,俘獲男女六萬余口,牛羊馬匹雖則不多,卻也能彌補出征之消耗!”李處耘說著消滅黃頭回鶻的收獲與意義: “至此,瓜沙西南,后患悉平,并且成功拓地七百余里。同時,此時必定大揚我軍威,周遭胡虜再遭震懾,不敢有所側目!” 劉皇帝起身走到大漢輿圖前,目光投在西北地區,配合著李處耘的解釋。雖然難以做到完全準確,但是青海濼已然徹底淪為朝廷內湖,同時,新拓之地,大致是囊括了柴達木盆地。 嘴角揚起了點笑容,劉皇帝又道:“很好!” “傳詔吳廷祚、盧多遜,俘獲的回鶻、吐蕃人,讓他們負責安置。對吐蕃人,主招撫吸納,至那些回鶻人,丁壯押去做勞力,老弱婦孺,悉數貶為官奴!”劉皇帝又淡淡地道,輕飄飄一句話,又代表著成千上萬人的苦難要發生了。 而對回鶻與吐蕃人的處置差異,自然是區別對待。畢竟在西北地區,還是吐蕃人分布更廣,影響更大??梢哉f,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朝廷主要會同吐蕃人打交道,比起已經被征服消滅的回鶻人,態度手段自然要緩和些。 “另外,再行文政事堂,讓他們對新下之地,擬一份州縣制置條陳,如何消化成果,穩固統治,也要拿出具體措施!”劉皇帝繼續對劉旸吩咐著。 盯著西北地圖,可以明顯發覺的是,大漢的版圖又擴張了,哪怕是地圖上看世界,也難免心潮起伏,這畢竟是他的功績??! 指著甘肅瓜沙西南的那片地區,劉皇帝問:“如果朕看得記錯的話,這西北版圖,還未囊括隋煬帝所置四郡吧!” 聞問,李處耘頓時臉色一僵,他可沒有那么廣的見識。還是博學的石熙載,解了他的尷尬,主動向劉皇帝道:“大業五年,隋煬帝西征吐谷渾,盡奪其城土,于吐谷渾故地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 以臣之見,如今大漢在西北疆域,已囊括西海、河源大部,鄯善、且末其中一部,比隋時疆域,確有不如!” 石熙載也算實話實說了,畢竟,除了四郡,人家還有經略西域的成績,在這一點上,劉皇帝更是差了不少。 不過,他也不以為意,只是認真看著輿圖思考了許久,終于感慨了一句:“隋煬帝雖然剛愎自負,暴戾不仁,致使天沸反,二世而亡,卻也堪稱一代雄主了!” 大抵是雄主之間的“惺惺相惜”吧,對于隋煬帝,劉皇帝的感官與評價,也要相對客觀些。畢竟他是大漢天子,不用搞什么政治正確。 有一說一,在大唐以前,大隋在文治武功方面,絕對是歷代王朝的一段巔峰時期。哪怕有后來大唐的鼎盛,也難以完全奪去大隋的光芒,唐承隋制可是體現在方方面面的。 “陛下,隋煬帝之事,還當引以為戒!”石熙載聽出了劉皇帝語氣中對隋煬帝那暴君的肯定,頓時嚴肅地提醒道。 對此,劉皇帝呵呵一笑,繼續道:“這么多年,朝廷在西北,拓地甚多,也收復了大量被吐蕃人占據的故土。你們說,這會不會迫使吐蕃人,感受到威脅,聯合起來,再度統一?” 聞之,石熙載很肯定地答道:“斷然不會!吐蕃國的崩潰,在于奴隸制的瓦解,是自上而下,是立國根本的崩滅。根本不存,又何以復統。再者,其分裂上百年,各自為政,紛爭不休,持續衰落,而今也無一部一脈有實力與威望,統一吐蕃。更何況,大漢在側,豈能容之?” 沒曾想,石熙載這儒生,還能有如此見識器宇。劉皇帝微微一笑,目光從西域,移至青藏,良久,做出指示:“今后對于吐蕃諸部,還當加強聯系往來,糧茶布鹽開道,以收買吸納為主,潛移默化,使其歸附!” “是!” 當然,這也是多年以來,朝廷總結出來的對吐蕃政策,一個分裂混亂的高原,可供朝廷cao作的余地太多了。 而做得最好的,自然要屬西南地區了。在趙普的主導下,劍南以西,大漢實際控制的地盤,已然擴張到了后世的巴塘、芒康地區,影響更遍及怒江上游。隴右已西,也推進到了積石山脈。 算上此次剿滅黃頭回鶻的戰果,偌大的“青藏”地區,正呈現一種被大漢蠶食的狀態,雖然仍舊是囫圇吞棗,且消化不良,管理成本居高不下,但不可否認的,這些地區已然正式恢復為大漢的國土,記錄于圖志上的。 河西的事情奏完,李處耘又緊接著把西南的軍情上稟,聞之,劉皇帝是徹底地龍顏大悅了,眉毛都忍不住跳躍。 如果說河西的拓地值得浮一大白的話,那西南告捷,就該高歌一曲了。哪怕不用聽具體的匯報,劉皇帝都能看到大理出降的積極影響了。 在對西南的統治政策上,朝廷還是決定采取懷柔招撫的,因此,只要段氏投降了,其他的大小勢力、部族,都是可以綏靖、收買了的。 左右,劉皇帝要的,也不是要對大理地區實行徹底的統治,那也不現實,取得法理上的統治權以及主要城府的行政、軍事權力,剩下的,都可以分給那些土著部族。 而真正需要對付的,只是段氏以及那些大氏族,如今,他們也投降了,也就意味著西南戰事將走向勝利終結。這比起劉皇帝預料的,還要早,意外之獲,怎能不喜。也不得不說,哪怕也如今大漢堪稱豐厚的家底,在維持西南如此規模的戰爭上,也是不輕松的,各項消耗更是成倍的上漲。不說其他,就死傷的將士,那就是一筆巨大的損失,如果以經濟的角度看待這場戰爭的,絕對是虧本買賣,而且是基本回不了本的一筆買賣…… 如今戰爭走向終結,也代表著,朝廷可以開始止血了,劉皇帝也樂意看到。 再者,哪怕就沖著那再度暴增的版圖,也當表示一番,比起對吐蕃的蠶食,對大理可就是鯨吞了,一口咬下去,何止拓地千里,整個西南,都要徹底連成一片了。 第150章 再添兩道 奉命還朝奏捷,陳述大理軍情的,乃是西南行營都虞侯李守節。離當年被劉皇帝外放出京,已有些年頭了,并且一待就是數年,在王全斌麾下,也趕上了此次南征,在東路軍中,立了些功勞。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見到身邊出去的人攜功業返回,劉皇帝的心中也有幾分歡喜。特地賜御酒,并讓他坐下匯報。 李守節也是而立之年了,不復當初的年輕,但比起過去,也更加沉穩。與他爹辰陽侯所不同的是,此人就如其名,是個恭謹守規矩的人。 “……王都帥領軍南下,直逼鄯善,沿途所過,望風而降,大軍在突破幾道敵軍阻礙后,順利抵達鄯善府城。此地乃大理中部重鎮,其君臣集結三萬余烏合之眾,意圖據城頑抗。 鄯善城垣不似羊苴咩城那般堅固,地形險惡,我軍有必克的信心。不過,遵從朝廷招撫的政策意志,王都帥遣使招降,為其所拒絕。 為減少攻城傷亡,我軍花費二十日,對鄯善進行包圍,切斷交通,阻敵支援(雖然那個時候大理已經沒有什么援軍了),隔絕消息,使其淪為孤城,并補給軍需,打造重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