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577節
聞言,劉旸身體一繃,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劉皇帝,拱手道:“世上無絕對之法,法理尚需輔以情理,此次也是您心慈開恩,屬于少數例外,不適用于所有情況!” 收回投在劉旸身上的目光,劉皇帝對其發言,沒有繼續說法,小作思考,問:“對洛陽府判罰,刑部如何批復的?” 劉旸立刻答道:“按國法章程處置,尚需移交大理寺復核!” 劉皇帝想了想,說:“這樣,章法流程不妨繼續走,韓慶雄的請求也同意,不過,只給其三個月的時間,今歲冬決,延期! 另外,三個月內,如能產生遺腹子,誕男則允其降三等承襲;如誕女,抑或干脆無有所出,那么韓慶雄依法處置,爵位則收回!” 聽劉皇帝這么說,劉旸也忍不住詫異了,這樣的決定,比起此前的兩種選擇,不確定性可太大了。就三個月的時間,說不準,韓家唯一的爵位都要丟掉了…… “還有,提前叮囑好,低調不要聲張,并且不要做得太難看了!”劉皇帝又嚴厲道。 顯然,韓家人要是找幾十個女子,去監獄給韓慶雄留種,那樣的情況,韓慶雄倒可做個風流鬼,劉皇帝這邊可就要不爽了。 “是!”當劉皇帝做下決定時,劉旸也沒什么反駁的余地。 注意到他思忖的表情,劉皇帝看著他,輕笑道:“知道我為何如此決定嗎?就兩個字,代價!韓慶雄殺了人,于法于情于理,都要付出血的代價。我同意法外開恩,他也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就這么簡單!” 劉旸仍舊沒能領會到位,但也是若有所思,拱手贊了句,陛下英明! “此事就這樣了結了,交付有司處置即可!”劉皇帝沖劉旸揚揚手,說道:“你也不要再把精力投入在上邊了,接下來,首要之事,仍在大理戰事,你要多關注!” “眼看著就要入冬了,冬季作戰之苦,我是經過數次,從來艱難。雖說大理氣候,相較于北方、江南,有其獨到之處,但既是冬季,那些高原、濕林、峽谷,就絕對不好應付! 南征,大理的軍隊從來不是我軍最大的敵人,地形氣候才是。王全斌在攻羊苴咩城時,不就有大量將士在翻蒼山時凍死、摔死嗎?雖然如今戰況良好,但冬季作戰,仍不能放松!” “是!”聽劉皇帝這番話,劉旸鄭重地應道。 交待完,劉皇帝又思量了一會兒,抬眼征詢劉旸的意見:“趙匡胤主掌兵部已久,待南征結束,也該給他換個位置了,你覺得,更為何職合適?” 聞問,劉旸幾乎不加思索,拱手道:“部衙司道委任,還當聽從您的看法,兒沒有任何意見!” 前者,劉皇帝問起對趙普復出后的安排,劉旸表達了看法。這一回,他選擇不發表意見,俯首聽命,就如他所言,事關重臣的任命,還得看劉皇帝自己的意思。 第146章 近親通婚 開寶六年,冬至日,根據開寶新歷,宜喬遷、嫁娶。而就在這一日,皇室又納新婦,成親的主角,乃是皇三子、晉國公劉晞。 關于劉晞的婚事,也拖了快一年,此前劉皇帝也答應過,只有jiejie、姐夫沒意見,他就不反對。在高貴妃的周旋之下,終是撮合成了一對表親間的結合?;輫窝愉着c長公主永寧公主的長女,年方十七的宋家小娘子,成了劉晞的正妻。 這場婚禮,cao辦得十分隆重,規格或許沒有太子劉旸成親時那般高,但場面,絕對勝過當年劉煦結婚。沒娘、少親戚的孩子,其間酸楚,唯有自知了。 自家外甥成親,安國公高懷德,還專門自江南請旨返回西京,參加婚典,對此,劉皇帝也是照允無誤。 晉國公府,自是張燈結彩,貴賓盈門,高鵬滿座。這樣的熱鬧場面,劉皇帝已然經歷無數次了,但每一次,都難掩欣喜開懷,沉浸到這喜悅的氛圍中。唯一感到遺憾的,大概就是,太后李氏已去,不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上接受賓客們的恭喜,劉皇帝也只有在想到母親的時候,才會有那諸多心軟動情的感觸。 冬至日,是后半年最重要的一個節日,不管對貴族還是對黎庶,上下都很重視,因此,婚席上也多了些特色,比如依然流傳習俗的餃子。 劉晞平日總是一副閑散慵懶的樣子,但迎來人生中的頭等大事時,難得地矜持了些,根據五子劉昀偷偷的回報,三哥在迎親時,臉紅緊張到發抖…… 在座的貴婦中,最風光的,大概要屬高貴妃了,皇后都沒搶他風頭。這么多年,不管有多少的不甘,多少小心思,辦成兒子的婚事,也忍不住眼泛淚瀅。 當然,除了劉晞之外,絕對的主角,還得屬劉皇帝。不管在哪里,不論什么場合,劉皇帝在的地方,他永遠是主角,別人都得圍著他轉。 輪番向劉皇帝敬酒的人,可是不少,哪怕都淺嘗輒止,半斤御釀也就下肚了。 “恭賀陛下,再得佳媳!”這回前來道賀的,乃是國丈、邢國公郭威了。 酒杯相碰,郭威手上矮個半截,劉皇帝半飲,郭威則一飲而盡。劉皇帝后宮的女人不算少了,國丈自然不少,但這其中也是有差距的,在世者,其中地位尊崇的也就符郭二人罷了。 見郭威躬著身子,陪座在旁的劉旸,立刻起身,扶著他讓其落座。太子如此禮遇,可是殊禮了,老郭威心里很受用,嘴上則表示不妥:“太子殿下切莫如此,老臣不敢逾越!” “老國丈,既是長輩,又是功勛,當得!”劉旸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親切。 對劉旸如此氣度表現,劉皇帝眼神中閃過一抹贊許與認同,手一擺,道:“今日喜筵,不講君臣之別,只敘親戚之誼,國丈不必拘禮,坐下陪朕說說話!” “謝陛下!謝太子!”劉皇帝都發話了,郭威也不再推拒,在劉旸的攙扶下,坐在劉皇帝身邊。 郭威現年六十五歲了,哪怕休養的十多年,看起來,皺紋滿面,氣力衰弱,也不復過去的風采了。 注意到他白發蒼蒼,劉皇帝不由嘆道:“國丈也日漸蒼老了??!” 郭威露出笑容:“畢竟年紀大了,氣力難支,臣如今已是垂垂老矣,齒松眠少,人也日漸糊涂了!不過,能見到大漢如今的興旺繁榮,國泰民安,能安然享之,也不虛此生了!” 聽其言,劉皇帝哈哈一笑,就沖郭威這番話便知,老雖老,可一點都不糊涂??粗?,關懷道:“那國丈可要保重身體??!大漢還會更加康泰,朕還期待著,與卿等共享盛世繁華了!” “謝陛下!”郭威笑容滿面,臉上的褶子似乎都在跳躍。 “搶”過使者手中的酒壺,劉皇帝親自給郭威斟酒,郭威則榮幸地虛扶酒杯。劉皇帝嘴里則道:“國丈年老,不便多飲,朕就與你小酌一杯,略表情誼吧……” “是!”自然是聽劉皇帝的。 君臣倆親密敘談時,劉旸就像個晚輩學生一般,默默地侍從在一旁。不過,他的注意力也不免為邊上的幾桌人所吸引。 劉皇帝開枝散葉的成果,已然很可觀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足占了九桌。氣氛在劉昉、劉昀以及劉葭的帶領下,搞得很是熱烈。 尤其是劉昉、劉昀這哥倆,在那里帶頭拼酒。劉煦仍舊那副長兄的風范,不時勸阻兩句,卻也不似平日那般認真。 倒是他那一家三口,坐在一塊兒,也是其樂融融的。劉旸雙目中閃過一抹艷羨,尤其看著他那可愛的小侄子劉文淵。 如今,劉旸也成婚兩年了,但是太子妃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而大哥呢,第二胎都快生了。這一點,實則是劉旸的隱憂,他這兩年,在慕容太子妃身上,也沒少耕耘,但沒有成果,也難免引發外部的一些揣測。 劉旸呢,則是規規矩矩的,東宮中,除了太子妃,沒有寵幸任何美人,也找太醫看過,卻也難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有鑒于此,太子妃的壓力自然是最大的,慕容已然主動向劉旸建議,希望他能納些側妃。畢竟,血脈的延續可是頭等的大事。 在劉旸的恍惚之間,新郎官劉晞,在一眾親戚的起哄之下,已然準備入洞房了。鬧洞房也是應有之義,不過都克制得很,也容不得放肆,表示了一番祝福之后,也就罷了。 劉晞洞房敦倫之樂,自然不必細表,不過,可以想見的是,成婚后的劉晞,也將被劉皇帝付以更實在的職務,承擔更重的責任。 翌日,劉皇帝與符皇后夫妻倆,在垂拱殿內,接受新婦敬茶。禮畢,劉皇帝把劉晞叫到一旁,直接問道:“你想去何處任職?” 聞問,還沉浸在新婚喜悅中的劉晞,頓時露出了一點討好的笑容,道:“爹,太仆寺就挺好的……” 劉皇帝眉毛頓時一聳:“怎么,你還待習慣了?” 劉晞嘿嘿道:“您看,我才成婚,是不是當給兒放個長假??!” 見其態度,劉皇帝扭頭,認真地盯著他,看得劉晞有些不自在了,方才道:“你若想閑置著,我也沒意見,去問問你母親!” 聽劉皇帝這么說,劉晞頓時面色一苦,趕忙道:“還是聽您吩咐!您安排什么就是什么,就是讓我再去養馬,也沒關系!” 這么多年了,也是看著劉晞長大的,此子,從小就聰明,絕非表面那般簡單。就劉皇帝而言,這樣韜晦,實在有些多余了。 考慮了一會兒,劉皇帝直接道:“我原本計劃南巡的,礙于各方面原因,始終不能成行。劉煦、劉昉替我走了趟西北,你也就代我去南邊走走看看。 順便帶著你的新婦,游山玩水。兩湖乃是大漢這些年,大力發展的地方,你去看看,究竟發展得如何?還有嶺南!” “是!”聽此吩咐,劉晞也收起了嬉皮笑臉,鄭重應道。 “南邊氣候不同于中原,論舒適更難于江南相比,要注意水土,帶上一名太醫!”劉皇帝又忍不住叮囑道:“還有,宋小娘可是你姑姑、姑父的掌上明珠,也是你表妹,不許欺負她!” “我哪里敢……”劉晞應道。 第147章 朝局變動的前兆 第一次在洛陽過冬,劉皇帝顯得十分適應,或許是心理作用,他甚至覺得比在開封要舒服得多。開寶六年的冬季,比起過去,似乎又冷了幾分,三九時節,還連續下了幾場雪,雪不大,卻也給這蕭索寡淡的寒冬增添了些許柔和。 大漢朝廷的權力機構設置,也日趨穩固,除了在權力上的切割制衡之外,也在于這么多年下來,上上下下都習慣了。 政事堂,毫無疑問,是當下朝廷的最高權力機構,上承皇帝之命,下總諸部司道,而隨著劉皇帝的放權,以及太子的參與,其權力中心的地位也更牢固了。 過去在東京,還有一個崇政殿,不說抗衡,總歸有所牽制,到西京之后,這種情況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崇政殿的職位、人員仍在,卻被冷落在一邊,被虛置了,至少西京沒有一座叫崇政殿的宮殿。 不過,以劉皇帝歷來的尿性,也不是真的就看開了,讓權力盡回歸于宰堂的。而是他研究過大漢如今的官制與機構,在對宰相權力的限制上,相較于唐時的三省六部已然有了更進一步的分化制衡。 而“崇政殿”,從雛形到形成,再到發展壯大,二十年的時間,對政事堂的制衡作用實則并不明顯。相反,一定程度上,還造成了權力機構的臃腫,拖慢了行政效率。 作為皇帝的秘書機構,崇政殿是合格的,并且有積極作用,而要擴大影響,與政事堂產生矛盾沖突也是必然的。也是考慮到這些,過去,劉皇帝始終沒有予崇政殿以實權,在兩者之間劃了一條清晰的界限。 西遷洛陽,對于朝廷而言,影響是巨大,有的看得見,有的則在潛移默化中發生改變。比如劉皇帝對權力的思考與劃分,如今,他又準備做調整了。 不只是人員上的更換,最重要的,還是皇權相權之間的平衡??紤]了將近半年,同很多人都討論過,綜合個方面的建議,劉皇帝心中也基本有數了。 初步想法,便是設立內閣了,而這個內閣,自然是脫胎于過去的崇政殿,但與過去有所區別的是,在權責方面將會更加明確。 在承擔皇帝身邊秘書工作的同時,也作為國家的大腦,出謀劃策,決議大政。直白點說,就是把決策權,從政事堂徹底剝離,歸于內閣,而今后政事堂的主要權力,則是審議以及執行。 也可以說,是把過去的中書省,換了個“內閣”的殼子,只不過,這個殼子,更多的是要體現皇帝的意志。不管怎么變,這一點是基本,這還是劉皇帝強化皇權的動作。 雖然還沒有落實,但第一任內閣大學士的人選,劉皇帝心中已然默定了,不是擔當了幾年“秘書長”的石熙載,而宰相魏仁溥。 說起來,魏仁溥擔任首相的時間,也有十多年了。年紀也大了,該給他減減壓力,少些體力上的負累,批閱公文、處置政務,這同樣是體力活。 當然最重要的,還在于劉皇帝多疑的性子。對魏仁溥這位老臣,劉皇帝信任、尊重、敬配,但也是有限度的。 哪怕到如今,也沒有對兢兢業業、始終保持宰相風度的魏仁溥,產生猜忌心理。但是,一個人過久地待在相位上,總歸是容易出現問題了。 為了大家都好,該變就得變,該挪也得挪。 劉皇帝放權算久的了,然而,他這邊心思有變,朝廷中的聰明人,立刻就感覺到了。很多人都知道,待到明歲,朝廷又將發生大變動了。 因此,開寶六年這個冬季,除了冷,大漢朝廷內部,還多了幾分浮躁。 政事堂下的諸部司,最矚目的,當屬財政司了,而獨立性性更強的,則是樞密院了。搞了那么多年的軍政分離,大方向上,是從中央到地方的,雖然,并不可能做到徹底,在當下的時代,也不現實。 一直以來,樞密院雖然也收政事堂的領導,但基本上算是自主其事,在具體的軍政事務上,政事堂也很少插手。 當然,樞密院的正常運轉,也離不開政事堂的支持,在與財政、兵部、吏部之間的事務交流上,還是很頻繁的,尤其是兵部。 因此,朝中有什么影響變動,樞密院也是難以獨善其身的。而作為樞密院首腦的李處耘,受那股風氣的影響,也被影響到了。 樞密院內,散發著權力氣息的公案后,樞密使李處耘正埋頭審閱著各地上報的軍機事務,表情十分嚴肅,一張臉就像被這寒冷的天氣給凍住了一般。 究其原因,還在于,他也感覺到,自己在樞密院的時間不多了…… 他上位樞密使的時間,與趙匡胤同期,都是北伐之后的事情。趙匡胤管個兵部,劉皇帝都要換任,而況于主管全國軍機的樞密院呢? 李處耘擔任樞密使的時間,乃是歷任中最久的,就這一點,他也足以青史留名了。而在他任職的這近十年間,也是勤勤懇懇,處置全國軍機,一向有條不紊,少有差錯。 并且,出了日常公務外,功績也是斐然,統一、河西、安南、流求、大理,都可以算是在他的主持下進行的。 就李處耘個人而言,是舍不得離任的,位高權重是一方面,想籍此繼續施展才干則是另外一方面。只不過,這由不得他。 心理的變化,體現在李處耘的臉上,大地就是比尋常更嚴肅的表情了。不過,做起事來,李處耘仍是一絲不茍的,不敢有所疏忽,即便距離卸任不久,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崗,大概是做此想法吧…… 終于,生硬的面龐上,流露出了一抹笑意。手中的匯報,來自河西,都將楊廷璋上奏,打垮了黃頭回鶻最后一支反抗力量,回鶻之患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