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402節
回頭看了看奉節城,又注意到混在一起的蜀軍,龐福誠老臉頓時沒了血色,到此時,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怎么會想著親自帶人出來接應? 顧不得多想,龐福誠迅速地下令,準備接敵。他不敢下令撤回城去,那樣很可能被這支漢軍尾隨入城,即便規模很小,但他感覺很危險。 然后,就在奉節城下,劉光義領軍,就像切豆腐一般,把接應的蜀軍給敗了個徹底。龐福誠雖奮力呼吁激勵士卒抵擋,但哪里擋得住,在這種情況下,潰敗是必然,擋住才是奇跡。 老將,被漢卒摘了腦袋,武守謙逃得快,成功回到城中,但劉光義隨其后搶占得吊橋城門。另外一邊,張永德攻取夔門堡后,也不清剿殘敵,簡單地整軍后,也跟著浮梁過江。抵至北渡頭,發覺奉節城前的情況,大喜,感嘆劉光義膽略的同時,動作也不慢,立刻率眾,支援上去。 奉節,這座夔州重城,宣告陷落。 后邊,得知張永德與劉光義不只掃清了南邊的蜀堡,還趁勢北渡,一舉攻克的奉節,趙匡胤也難免驚愕。趕緊察問具體戰況,悉之,不由感慨:“蜀軍將校,莫不是嫌城池丟得不夠快?” 認真地來說,奉節的陷落,帶有一些戲劇性,蜀軍昏招迭出,漢將則緊握戰機! 七月二十七日,奉節失守的第二日,上游八十里的云安縣,一支八十余艘船的蜀軍船隊趕至,??慷深^休息。這是蜀樞密副使韓保貞所率援應之師,他奉命東來,已經是緊趕慢趕,于沿途州縣調集了五千余士卒,裝船馳援。 然后,得知奉節陷落的消息,如遭重擊。 “夔州的守軍在做什么?漢軍才動兵多久,連奉節都丟了?”韓保貞有些氣急敗壞。 他自成都出發,甚至比趙匡胤西進還早幾日,已經算是有先見之明了。奉命東來督戰師,而今軍隊已喪,城池已喪,門戶已開,他來督什么? 督個錘子! 未己,軍卒急報,一支高掛漢旗的水軍溯江而來,離云安已不足十里。韓保貞臉色劇變,漢軍的速度,太快了,完全讓人無措。 緊接著,便是震恐,他這五千余人,可不是水軍,要是被堵在云安,危險的空氣,幾乎令其窒息。 在韓保貞陷入忙亂之時,受趙匡胤先遣的水師也得知了云安縣蜀軍的大概情況,張彥卿當即下令加速,就像一頭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興沖沖地朝之撲殺而去…… 第144章 兩月滅蜀? 東京,漢宮,崇政殿。 還是幾張老面孔,天子劉承祐于文武們安然在座,各個意態從容,氣氛輕松,畢竟前方又來了捷報。李處耘站在兩川輿圖前,向天子及諸公通報著前方的戰情。 “北路軍于23日,將金牛棧道修復至金山寨,24日奉國軍都將王全斌拔之。25日,向都帥軍至小漫天寨,安營下寨,調度準備進攻。 與此同時,高都監率軍,走米倉小徑,成功繞過漫天嶺之險,迂回至小漫天寨東南,并與向都帥取得聯系。 27日晨,向都帥即遣懷德軍及西南諸軍,輪番向蜀寨發起強攻,血戰兩個多時辰,在戰斗最激烈之時,高都監引軍突襲小漫天東南防御弱側,敵寨遂破。 攻破小漫天嶺后,向都帥即以高都監、王全斌、王仁贍三將,率領懷威、奉國、漢中營軍士,順其嶺倍道南下,遭遇敵深渡之軍,戰而勝之,并順勢搶奪其深渡浮梁。 后高都監與二王于深渡稍作整軍,即兵分三路,直趨蜀漫天南嶺大寨。王全斌以一小部精銳,佯作深渡敗軍,賺得大漫天寨門,一舉突入。三面齊攻之下,鏖戰半個時辰而大破之,蜀樞密使王昭遠引殘軍南撤。 在大小漫天嶺激戰之時,排陣使郭進也趁隙,突襲利州州治綿谷。其城僅有蜀知樞密院事伊審征所率三千卒守備,其人才薄少備,面對郭進神兵天降,未加抵抗,即領一部南逃,我軍得以全綿谷而下。 伊審征走綿谷西南桔柏津渡嘉陵江南逃,焚毀浮梁,王昭遠與蜀將趙崇韜亦欲走其道,然南逃路絕,于當夜被郭進及王全斌全殲。 經過初步統計,利州一戰,我軍前后共殲滅蜀軍兩萬余卒,殺傷6000余卒,俘虜12000余人,自王昭遠、趙崇韜以下數十將校,盡為所虜。繳獲兵甲、軍械、車馬、糧秣無數,蜀軍于綿谷城內屯糧三十萬斛,盡為我軍所有,大解后方輸糧之苦!” 李處耘一番戰情梳理,讓在座重臣不由喝彩,眉開眼笑的,對于伐蜀,朝里朝外,軍前軍后,信心都很足,但只有實實在在的戰績傳來的,才能讓人稍微松一松神經。 “這一仗打得很好,知己知彼,準備充足,決策果斷,正面接敵與迂回之師配合默契,戰機把握到位!”柴榮平靜地評價道:“戰果可稱大獲全勝,利州既陷,蜀軍北面軍中足用者盡喪,將帥除了狼狽南逃的伊審征外,盡數受縛。再其后,只余劍閣,能阻我軍!” “如不出意外,向訓已然領軍,攻劍閣而去。劍閣雖稱天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然戰局發展至此,絕難抵我兵鋒!”柴榮自信地說道。 微微頷首,劉承祐笑著對趙普吩咐道:“擬詔,嘉獎向訓及北路有功將士,勉勵他們再接再厲,再建功勛,破了成都!” “是!” “那王昭遠被生擒了?”劉承祐問。 柴榮應道:“在桔柏津渡口受縛!” 劉承祐頓時以一種調侃的語氣道:“這個大名鼎鼎的蜀中奇人,朕倒想見見他!” 聞之,群臣皆笑,李谷輕搖著頭,說:“王昭遠其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長于口舌,而短于行為,蜀主以其統帥大軍,守御邊防,豈能不敗,焉能不亡?” “今王昭遠被俘,無其領軍,豈非增加我軍南進的困難?”劉承祐繼續調侃道:“蜀軍畢竟尚擁劍閣,若是突然冒出一名后起之秀,良將干才,稍作收拾,發揮其險要地利……” 柴榮則搖搖頭,將他這種推演否定:“如今北面蜀軍,地位軍職最高者,只余伊審征了,此人豈能保劍門?” 聽其言,范質忍不住開口了:“伊審征如此鄙薄,蜀主還能用之為帥?” “蜀主之昏聵,怕是超出相公的想象!”趙普輕笑道:“再者,利州之敗,王師兵鋒在前,也沒有時間給蜀主選出一個能堪大用的將帥之才!” “好了!”擺擺手,劉承祐看著李處耘,說:“喝口茶,潤潤嗓子,再說說夔州的戰事吧!” “是!謝陛下!”李處耘拱手。 因為交通的緣故,夔州那邊的捷報,比起利州還要先到一步,但也相差弗幾,趙匡胤匯報得要慢一些。 “趙都帥在連奪蜀松木、三會、巫山等寨后,跨過巫峽之險,于26日,引師西進,直趨奉節,于石門遣張永德、劉光義二將領軍棄舟登岸,水陸并進。 張、劉二將,連克南岸蜀堡,并成功搶奪橫江浮梁,涉渡北岸,蜀軍錯亂,應對無序。劉光義以數百人,連續以寡敵眾而勝之,并趁機占得奉節城門,會同張永德一舉奪取奉節,夔州遂下。 27日,趙都帥又以江陵水師,先遣西進,恰逢蜀樞密副使韓保貞引援軍東來,停泊云安。水軍都將張彥卿即率師擊之,大破之,生擒韓保貞,余眾盡降?!?/br> 相較之下,夔州的戰斗,看起來輕松順利,沒什么復雜的算計,就是一路平推,看起來沒有太大波瀾。但論及戰果,同樣輝煌,甚至看起來戰果更豐,代價更小。 李處耘繼續道:“夔州一戰,至云安韓保貞兵敗被擒為止,我東路大軍歷時十日,前后共殲蜀軍水陸25000余卒,俘虜兩萬余,繳獲大小戰艦、舟船245艘,米粟20萬斛! 夔州既陷,東路入蜀門戶大開,且東川地區,再無蜀軍重兵駐守,自夔州以西之萬、忠、渝、瀘、遂等廣大地區,都將唾手可得,行軍接收,傳檄而定!” 聽其言,在座諸公,都不禁頷首,兩路凱歌,兩路大捷,滅蜀形勢,可謂一片大好。 “發兵伐蜀,至今也不過月余,照此情勢,只需兩個月,即可兵進成都了!”劉承祐說道,這樣的進展速度,哪怕有所準備,仍舊出奇意料。 “依臣看,或許用不了兩個月,大漢戰旗便可立于成都城頭!”慕容延釗忽然開口,出驚人之語。 看向他,劉承祐好奇道:“卿何出此言?” 慕容延釗輕笑道:“陛下,臣在殿前司時,與趙元朗共事數年,深知其膽識韜略,東路入蜀,十日而下夔州,可見其才。夔州以西,兩千里州縣,無可當著,以臣看來,他不會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一州一縣地打過去。 此番西征,調集了大量船只,再兼繳獲。臣以為,趙元朗會揀精銳登船,舟師開道,越過川東州縣,跳躍作戰,充分利用江水交通之便利,直趨成都。 蜀中或還剩些軍隊,但戰力堪憂,絕對無法抵擋。只要成都拿下,兩川可定。自夔州至成都,哪怕只日行八十里,二十日左右,亦可抵臨!” 慕容延釗言罷,柴榮想了想,也接話道:“趙元朗乃難得的帥才,當年在淮東,便多有出奇之舉,屢屢克敵制勝,此舉他做得出來?;蛟S,他的進兵方略的奏章已在道上。如今已是八月十日,或許他距離成都已不遠矣!” 聽二樞密對趙匡胤不勝溢美之詞,劉承祐眼珠子轉悠了下,灑然道:“朕既委其東路主將,自有臨機決斷之權,朕與諸公,坐觀表現,靜待捷報即可!” 聞天子之言,趙普不由恭維道:“陛下之襟懷,足以囊括四海??!” 直接免疫其夸獎,劉承祐形容微肅,環視一圈,說道:“綜合的如今的情況看來,鐵蹄所向,滅蜀容易,如欲治蜀,卻不可大意。兩川僻處西南,山高路遠,割據數十載,自成一系,如何將之徹底、完全納入朝廷的統治,這是接下來朝廷所面臨的首要問題!” “陛下慮事深遠,不以兵勝,而生驕心,臣敬佩之至!”范質起身應道:“臣以為,覆滅孟蜀之后,當行善政以求治安。其一,安民,務領伐蜀諸軍,嚴肅軍紀,不得行侵犯之舉,另,伐蜀之前,兩川民情紛擾,成都有糧匱之憂,地方有盜匪滋擾,皆需撫定; 其二,撫軍,伐蜀戰事至今,所俘蜀軍,已有兩萬余。發兵之前,蜀境有兵十數萬,待到滅蜀功成,俘獲當更多。所受之蜀卒,該當妥善安置,否則蜀亂難已; 其三,善待蜀國君臣,進入成都之后,對于宮室、衙署不得侵擾,其主臣不得欺侮,蜀境州縣官吏,可暫留任,以安其心?!?/br> 聽范質諫言,劉承祐的表情平靜地有些異常,似乎另有意見,不過,嘴里還是對其褒獎道:“范卿所慮,老成謀國,政事堂及樞密院,可就此三條,擬些詳細的善后條陳,以咨行施!” “是!” “另,朝廷這邊,也當提前準備好,調派入蜀的職吏!”頓了下,劉承祐又吩咐道。 第145章 蜀中之弊 “趙普,青蓮居士有詩云,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盡道其險狹,山高嶺峻,強關重重,可見其地勢形勝,然歷代以來,凡大軍入蜀,往往功成。遠者可追西晉滅蜀漢,近者可見后唐伐蜀,如今我大漢進軍,同樣是摧枯拉朽,大局將定。你以為,這是什么緣故?”叫上趙普,在宮室之間漫步,劉承祐以一種探討的語氣問他。 聞問,趙普來了興趣,他挺享受與天子縱論時政與古今興衰的。稍微思慮了一會兒,趙普侃侃道來:“臣以為,緣由有四。 其一,川蜀乃偏安之地,崇山峻嶺,連綿險道,固然是其仰賴保國的屏障,同樣也阻其進取之心,難以擴張。蜀中雖然稱天府之國,縱使養民數百萬,甲士十萬,又何以與中原、河北相提并論?待天下歸治,中央強盛,發兵取蜀,恰如泰山壓卵,非蜀之國力,所能抗衡! 其二,外軍入蜀,往往處蜀國力、軍力疲弱之時。恰如今時之孟蜀,政治混亂,軍事孱弱,日暮西山,搖搖欲墜。 其三,蜀盛之時,國力甚至強于大漢,但中原雄主既出,屢施打擊,消磨其志氣,是以漢愈強而蜀愈弱。蜀中富庶,亦多腐其志,蜀主孟昶治政二十年,堪稱有為之主,然至于后期,耽于享樂,放縱臣下,昏聵至廝,豈能保國? 其四,則是天下治亂循環,由亂歸治,乃是大勢。陛下雄立中原,有吞吐天地之志,興師滅蜀,歸于統一,乃煌煌大勢,非人力可能阻擋!縱有螳臂當車者,也終將灰飛煙滅,化為齏粉!” 聽其言,劉承祐不由呵呵一笑,對趙普說:“有見識如趙普者,能有幾人?” 皇帝的評價,可是不低,趙普受之,嘴帶淺笑,表現謙虛:“只些許愚見,不敢當陛下如此盛贊!” “你就不用謙虛了!”劉承祐揚了揚手,道:“如若你趙普無其才,朕豈能倚你為近臣,主持崇政殿事?” 漫步在宮室之間,各處彌漫著節日的氣息,將至中秋了,有不少宮娥、內侍在指揮下,張燈結彩,準備過節。 見了,劉承祐召來一名內侍都知,指著那些裝飾用的錦緞彩帶,直接吩咐道:“通知下去,此次中秋,宮中不許鋪張浪費,只在崇元殿及慈明殿稍作點飾即可!” 面對天子的吩咐,內侍頭子不敢怠慢,當即應道:“小的遵命,這便傳達官家諭旨!” 等劉承祐二人走后,手上還拿著一個彩燈的小太監,走到內侍都知面前,愣愣地道:“這如何處置?” 都知瞪了這小太監一眼,微斥道:“還能如何?官家有諭旨,豈敢違背!都給我撤了!” 劉承祐這邊,一路往宮苑而去,與趙普繼續著川蜀的話題。劉承祐問道:“方才在殿中,關于蜀中善后事宜,范相的建議,你覺得如何?” 驟聞此問,趙普下意識地看了眼劉承祐,但哪里能夠從他平靜的表情中看出什么。腦海中浮現出皇帝方才在殿中的反應,琢磨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陛下似乎有異議?” “是朕在問你,還是你問朕?”劉承祐淡淡然地說道:“你只管說出你的想法!朕要廣采群議,兼聽眾章嘛!” 皇帝這么說,趙普心里反倒有底,皇帝果然另有想法。畢竟是出使過成都的人,對蜀國的軍政民情,要比范質熟悉得多。 又沉吟幾許,趙普拱手說:“范相之言,實乃穩妥之法,如能成行,卻可在短時間內,使用川蜀歸于朝廷治下,這是毋庸置疑的?!?/br> 聽其言,劉承祐淡淡道:“你這言猶未盡??!難道時間一久,蜀中還能脫離朝廷嗎?” 搖了搖頭,趙普說道:“以大漢之強盛,朝廷之威嚴,蜀若降服,必歸其治,焉能脫離。只是臣以為,蜀積弊已深,倘如范相之言處置,無異于朝廷接收其弊。那樣,朝廷或可遽得蜀地之安,但同樣將隱患埋下!” “你是意有所指??!”劉承祐嘴角揚起一道弧度,道:“說說看!” 趙普道:“范相所擬幾條,其中安民、剿盜、撫軍,皆可施行,并且當速行,此大利于蜀中治安?!?/br> “看來你覺得,不當善待蜀君臣了?”劉承祐輕笑道。 趙普還是搖搖頭,說:“對蜀主一家,稍加禮待,以彰陛下仁德與寬容,并無不妥。只是對蜀之官吏、權貴,還當區別以對待。臣嘗出使蜀中,稍察其弊。 常年以來,因孟昶對臣下寬待乃至放縱,使得蜀國權貴、官吏大肆斂財并土,這幾年尤甚!自宰臣以下,驕奢yin逸,貪圖享受,其財產何來,都是通過榨取百姓,吸吮國力。此乃痼疾,這些人,如不趁滅國之際,經綸構造之初,加以甄別整飭,而一概接收,長此以往,朝廷之蜀地,與孟蜀之國何異?” 趙普的話,算是說到劉承祐心坎了,望著御苑秋景,撿起一顆碎石,丟入湖間。劉承祐說道:“這兩年,武德司與軍情司關于蜀中軍政民情的匯報,朕也看了不少了。成都天府之國,蜀中富庶繁榮,但其財富,多集中于何人之手?權貴、官僚、地主、商賈!近年來,蜀國匱糧,但其境內,真的缺糧嗎?如果不缺,糧食又在誰的手里? 多年以來,貧者小民,雖不至于無立錐之地,且得益于國勢平穩,故有其安寧。然其安寧被大漢打破之后呢?土地兼并,日趨嚴重,流民滋生,治安惡化。當權者,無不逞其兇而掠民產,奪民田,是以蜀中有今日之亂象也! 朕取蜀地,如不改弦更張,消其弊端,異日必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