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24節
“另外,要盡量保護好盧多遜!” “臨行前,臣已特意交待!”李崇矩道。 “好!” “另有一事,需稟報陛下!”李崇矩表情更加嚴肅了。 “哦?”似乎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 迎著質詢的目光,李崇矩沉聲道來:“洛陽上報,留守王晏,處置了一批jian商與犯法勛貴!” “這個王晏,果然還是想有所作為的??!”劉承祐一副淡定的模樣,笑道:“如果只是一般獄案,也不足為奇吧,莫非有什么隱情,還是王晏徇私枉法,打擊報復?” “王晏從一李姓玉器商人府中,發現了一件秘寶,收入府中!”李崇矩道。 “什么秘寶,竟能引起武德司眼線的注意?”劉承祐來了點興致,偏頭看向李崇矩。 “疑為傳國玉璽!” 其言落,劉承祐頓時停下了腳步,扭頭盯著李崇矩,凝眉問:“可曾查實?” “臣已下令,抓緊刺探!只是,此物事關重大,臣不敢有所隱瞞!”李崇矩說。 沉默了一會兒,劉承祐滿臉的疑思。始皇所制傳國玉璽,歷經千年,幾多流轉,最后一次消失在世人的視野,乃是后唐末帝李從珂自焚之時。 石敬瑭建立晉之后,命人制皇帝受命之寶,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為文。后來,石晉滅亡,落入耶律德光之手,欒城之戰后,又為劉承祐所獲。 劉知遠顧念“君臣之義”,自認承襲晉祚,用其為大漢皇帝受命之寶。這些年,劉承祐也下命尋找過傳國玉璽,但都做無用功。近來,他也起過念頭,重制國寶。 如今,意外地從李崇矩口中得知此消息,頓時就上了心。更重要的,若是王晏真得了玉璽…… “那就先打探清楚吧!”念頭一轉,劉承祐淡定地道:“小心些,左右不過一塊石頭罷了,不要因此驚動了王晏!” “臣明白!”看皇帝一臉輕松、不甚在意的樣子,但李崇矩心頭可緊繃著,鄭重地應道。 “對了,將王晏到任西京后的舉動記錄,給朕調來!”李崇矩退下前,劉承祐又輕輕地吩咐了句。 “是!” 王晏作為西京留守,在武德司那邊,是有資格單獨立檔的。 “王晏……”慢悠悠地朝著崇政殿走去,劉承祐嘴里輕輕地呢喃著,目光平靜,看不出喜怒。 對于傳國玉璽,劉承祐并沒有那么迷信,但若是真的找到了,他也不會小看其效用。倒是王晏,他若真得之而不獻,那其用心,可就不能不好生思量一下了。 第281章 憂國憂民范相公 廣政殿,政事堂。 以宰相李濤為首的中書臣僚們,如往常一般,井然有序地處置著內外國政。范質一臉苦大仇深、生人勿進的表情,這段時間,范相公的心情并不好。 根由還是在于前次與皇帝針對“孟漢卿案”處置的爭議,當時爭執到最后,范質的原話是:陛下殺之則可,然若付有司,臣不敢署敕。 然后,皇帝果然直接下令,讓孟漢卿自裁了,并且明詔天下文武,以之為誡。雖然明白天子有以孟漢卿之事,儆示臣僚的意思,但對于范質而言,這種枉法以殺雞儆猴的做法,并不認同。 甚至于,范質有種,皇帝殺孟漢卿,是殺給自己看的感覺…… 更重要的,今日能越過中書、部衙殺一人,明朝便能施一政,這對政事堂的權威,是一種無形的傷害,長此以往,恐怕被架空。 朝中可不只趙普一個能人,崇政殿那些近臣郎官的設置,早就引起了注意。如今只是沒有署敕之權,今后若開個口子,便可直接取代政事堂的作用。 說到底,又牽扯到君權與相權的沖突,只是這一次,劉承祐沒有退讓,以強行賜死孟漢卿而勝利告終。 隨著大漢朝國勢愈盛益穩,類似的矛盾爭執,近年來明顯加多了。劉承祐沈肅的表面下,有顆不甘束縛的心,只是許多時候,對宰相們寬容了些,也忍讓幾分。 而對于范質而言,略有些不公平,他的據理力爭,終究敵不過天子的權威。畢竟,皇帝口銜天憲,終究是凌駕于律法之上的,而劉承祐,可以看成一個開國之君,他要來硬,范質又豈能阻擋。 并且,皇帝撇開范質,另外找人修訂、完善《刑統》的做法,更讓使他挫敗。天子一言可變法,他范質若矢志如一,今后還得似這般維護修訂過的《刑統》。 君臣沖突的同時,劉承祐又對范質大加籠絡恩賞,還于群臣面前,大加贊賞他的耿介剛直、公忠體國,順便宣揚皇后的勸解,展現出一幅“君明后賢臣忠”的畫面。 眼下,范質還穿著皇帝賞賜的一件冬袍,鴨絨填充,錦繡刺面,很是暖和。原本范質是收藏在家的,不過兩日前皇帝還很體貼地問起,是否不合身,需不需要更換之類的。 第二日,范質便穿著進宮理政了,就像,穿著一件“警告”,恩重如山的感覺,他是真切地體會到了。 “文素,來喝杯酒,暖暖身子!”身為首宰的李濤,一手端著個精致的小瓷碗,走到范質案前,一臉和善的笑容。 放下手中的本章,抬眼看著遞到面前尚冒著熱氣的就碗,眉頭稍微皺了下,還是接過,與李濤碰了下,飲了口。 “多謝李公!” 見狀,李濤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當初馮道在時,敬一杯酒,要被那謹小慎微的老兒給勸告一番。如今,政事堂自己是老大,一點薄酒,既能暖身,還能提神,李濤可就放開了些…… “文素何故如此愁苦?”注意著范質那顯得有些嚴刻的表情,李濤問道。 范質將手中的奏報遞給李濤,放下酒碗,接過瀏覽了幾眼,李濤神情也凝重起來了。 “這已經是成、鳳二州第三次民亂了!”范質語氣中帶著一絲憂慮。 李濤想了想,說道:“兩州當進蜀之要沖,連遭兵燹,又需全力支應漢中作戰。待此冬過去,應該會好些?!?/br> 手中的奏報,來自秦鳳道,自從向訓為克西縣,在新占州縣大發征役后,就始終動亂不穩。西縣雖下,但慘烈的傷亡傳回后,受征之民,幾乎家家舉喪,民情大沮。 成州情況猶重,此冬多凍餓,前幾日,三百多鄉民沖擊官府,當然,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后果,被輕松撲滅。漢軍在秦鳳駐扎的兵力,可是十分充足。 “明歲,只怕征伐猶不止??!”范質竟有些憤慨,說道:“值此寒冬,本該罷兵安民,休養生息??墒乔熬€將帥,只顧征伐,不管生民死活,如此窮兵黷武下去,就算攻下漢中,也怕民心盡喪,得而復失??!” “此番伐蜀,已大獲全勝,陛下仍不顧一切,孜孜以求漢中……”范質看著李濤,道:“伐蜀,畢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成、鳳關乎糧道后路,更當保其安寧,再圖進取。否則,命脈危垂,縱十萬大軍征伐在前,也恐有覆沒之憂!” 聽范質之言,李濤深吸了口氣,輕嘆道:“這些道理,陛下只怕也知道,只是他的考量,出于另一方面。若在此冬,能夠一舉奪下漢中,則可威壓蜀中。之后再行安民撫恤,也未為晚也,只是先后罷了!” “我非不贊同伐蜀,只是用兵也當因時依勢,生民困苦,怨聲載道,后方不穩,何苦一意孤行!”范質語氣很是嚴重:“那個趙玭也是,聽說此人治理成州多年,既為一方父母,竟對治下百姓無一絲仁愛之心!一味地迎合前方將帥,我聽聞,成州民亂,就有此人征發過厲,催促過急之故……” “文素,我知道你一番拳拳公心,憂國傷時!”李濤放下奏章,想了想,看著范質道:“只是如今,事已至此,陛下已付向訓全權,攻伐在彼,我等遠在東京,豈能把控,只盼能盡快結束漢中戰事,還軍民以休養!” 在拿下西縣之后,幾乎沒有一絲停息,趁著難得的晴天,向訓留一部分兵馬后,即率大軍押著繳獲,催逼著降卒東進南鄭。 戰猶不止,這才是讓范質為首的一桿朝臣,最難理解,反對也最激烈。但是到皇帝那兒,劉承祐就一個回復。既委征伐之權,聽其處置,向訓乃將帥之英,他既決定進軍,自有其道理。 “新取之地,除秦州之外,只怕已生糧荒。尤其是鳳、成幾州,為免饑民蔓延,滋生出更大的動亂,朝廷當調糧賑濟!”李濤認真地說道,并不打算,就前方用兵與否,進行更深的討論。 在軍爭大事上,他們這干宰臣的話語權,根本不大,難以左右皇帝的想法。若是反應過激了,只會徒惹皇帝不高興。這近兩年的首宰宦涯下來,李濤也放聰明了些,雖不至于向馮道那般一味地迎合皇帝,卻也少作無用之功。 “秦隴道路受阻幾絕,關中與京糧,只怕難以大批轉運輸送?!狈顿|想了想,說道:“最方便的解決辦法,當從備戰之囤積,作戰之繳獲中,撥出一部分,用以濟民!” “向訓仍在打南鄭,用軍糧賑民,軍隊能甘愿?”李濤第一反應是凝眉,下意識地瞧向范質,以為他有別的謀算。 范質則一臉的認真與坦然,說:“難道要坐視饑民餓亡,生出禍亂嗎?只需撐過此冬,待來年開春,朝廷的支援自到!” “這也不失為一條解決策略!”起身,踱了幾步,李濤轉身看著范質,眼珠子轉了轉:“此事,需陛下首肯,你我可一齊向崇政殿進言!” 似乎察覺到了李濤的顧慮,范質頷首,不以為意。 在二相商談之時,一名官員走了進來,躬身行禮:“李相,范相!” 其人四十來歲,面容清癯,留著八字胡,乃是兵部侍郎王敏??粗?,李濤問:“李侍郎,有何事?” “西南來報,南鄭已被攻取,漢中已歸大漢!”王敏語氣輕松。 李、范二相對視一眼,都下意識地松了口氣,李濤直接撫掌而笑:“好!甚好!向訓果然將帥之才,不負朝廷信托!” “南鄭既下,漢中戰事,總算有個結果了!”偏頭,朝向范質:“文素,如今可解你憂慮?” 聞問,范質臉上的表情也明顯緩和了些,就如陰霾散去,捋著胡須,以一種感慨的語氣道:“可以考慮,善后事務了!” 第282章 善后之議 一封戰報的東來,當然也讓劉承祐大松一口氣,心懷憂慮的又何止范相公,他也是個馬上皇帝,也有過率領大軍冬季作戰的經驗。 對于漢中的戰事,別看劉承祐一副始終穩坐釣魚臺的樣子,聽憑前線將決斷。但這心里,始終掛念著。 所幸,多年相知,向訓終究沒讓他失望。事實上,劉承祐也用心反思過,此番戰事為何會發展到如今的程度。 仔細思來,還是準備不足,最初的目標,也僅僅是全復四州,一解困擾了大漢西南邊陲數年的隱憂,順便重創蜀國軍力,削弱其國力。包括劉承祐在內,都沒有一戰而定,從鳳翔直接打到成都的想法。 但是,戰事后續的發展,有些出人意料。蜀軍敗得固然痛快,但蜀廷反應與布置,漢中的空虛,都讓君臣將帥看到了機會。 所以胃口變大,將漢中也納入作戰目標。發兵南進,初期順利,興州初下,軍民悉降,受挫于西縣城下者,不是李廷珪善守,而是天氣之故。 進受阻,退不甘,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才使得東京朝堂之上,爭議不斷。 秦鳳那邊,劉承祐沒去過,繼位以來,雖屢次出巡,卻連關中都沒有履足過。但并不妨礙,他對川陜山嶺道路,有一個基本的認識。 對于向訓能夠破局,逆節氣而戰,連下西縣、南鄭,替朝廷全取漢中。劉承祐這邊,還是有些好奇的,絕對不容易。 崇政殿內,幾名軍政大臣,齊齊整整地在座,陪皇帝烹茶品茗,順便總結一下漢中的戰事,與商討一下善后事宜。 綜合諸多方面的情況,總結下來,漢軍能在艱難之中取得突破,全取漢中,主要有三點原因。 其一,自是大漢兵強,又攜大勝之勢,雖遇阻礙,但士氣高漲,又兼猛將頗多,統帥馭兵得力,蜀軍與之,則相形見絀。 其二,為破城克關,向訓不計代價,不惜傷亡,全力猛攻,從西縣到南鄭,兩次攻堅,是伐蜀以來最慘烈血腥的兩仗。 其三,就是成都朝廷那邊的應對了,失措失策,著力于劍閣等險關惡寨的穩固,而忽視了對漢中的支持。尤其在西縣穩守的那一月,更讓蜀廷放松了。 以蜀國的情況來看,縱使虧損厲害,仍舊可以集中起一支兵馬,不需與漢軍力敵,借漢中拒守,也是足夠的。 當然,在向訓領軍進攻南鄭之時,利州的蜀軍曾北出支援,但被武節軍尉將劉光義率軍干脆果斷地擊敗。援軍既走,再兼漢軍攻勢兇猛,南鄭城內的蜀軍,也斷沒有困守待斃的道理。 倒是有前車之鑒趙季札,趙崇韜與韓保貞倒沒有棄兵而走,而是帶著屬下,拼死突圍。有數千蜀國禁軍打頭,一心活命,渴求還家,爆發了不小的能量,再加上向訓苦戰良久,奪城為先,沒有死命追殺,讓趙、韓二將,帶著些殘兵逃脫。 當然,經過樞密院一番總結陳報,將皇帝英明神武,用人有方,放在第一條。當然,劉承祐并不否認自己有一定功勞,但也坦然,不足以論在第一功。 “都說說吧!”軍情總結議完,環視一圈,劉承祐道:“南鄭既下,后續事宜,如何料理?” “陛下!”其言落,范質立刻站了出來,拱手道:“臣等以為,漢中既取,當厲行休兵,安政撫民。臣等已粗擬幾則,請陛下御裁?!?/br> “范卿果然國之重臣,慮事周全,又有先見之明,都想到朕前頭去了!”劉承祐聞言,笑吟吟地看著范質,揮手道:“范卿請講,朕洗耳恭聽!” “謝陛下!”或許是心里有陰影了,總覺得天子說話陰陽怪氣的,但范質還是從容地應道:“其一,漢蜀大戰,持續日久,新占之后,忙于征伐,疏于政治,為安人心,且州縣官吏多以降臣留任,朝廷當從速選拔賢才干吏,充任秦鳳,以使治安,化為大漢州縣。 其二,新納之民,常受征伐之苦,為供作戰,如今近乎家家帶喪,少有余糧,百姓多遭凍餓,朝廷當恤之。近來,連有黔首滋亂,可見民情之不穩,但撥糧以濟之。以雨雪封山,轉運不便,臣等建議先以軍糧賑民,待到開春,朝廷再作補充。 其三,此番伐蜀,朝廷動用內外兵馬及征夫逾十萬,所耗巨大,秦、鳳及漢中殘破,不足以供養。如今漢中既下,當逐漸召還兵馬,尤其是禁軍?!?/br> 對于范質進言,劉承祐是專注地聽完,但不置可否,而是瞧向郭榮:“軍事方面,有何建議?” 聞問,郭榮瞥了眼范質,接話道:“為保護后方穩定,策應漢中政事,龍棲、興捷、內殿直三軍計一萬兩千余卒,分守鳳、成、階三州,再兼參與進攻的武節軍,總計一萬六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