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19節
“……” “動作都給我麻利些,漢軍已至,攻城在即,留給我們準備的時間不多了!”漢軍的動向,縱觀眼底,使得城中氣氛日益緊迫,李廷珪親自到城上視察,布置調整,語速極快,態度嚴厲。 一副煎熬少眠的模樣,眼窩深陷,瞳白中帶著血絲。夕陽低垂,照射在身上的些許陽光,讓人感受不到些許暖意。 李廷珪看了看城上城下的蜀軍士卒,在他親身帶動下,士氣有所回復,卻遠談不上高昂,更多的是一種麻木。尤其是從成、鳳退下來的士卒,早就敗習慣了,至多再敗,再退罷了。 李廷珪當然不愿意用這種喪了志氣的兵士,然而,現實條件如此,他不可能將新征召的丁壯擺在最前面,那些人更不靠譜。 事實上,論志氣,李廷珪自己還剩多少,也值得商榷。漢軍搭設浮梁之時,有將校請示,是否派兵前往襲擾,壞其進展。 被李廷珪拒絕了,哪怕繞灘涉渡至東岸的劉光義軍不多,仍舊不愿輕動?;蛟S在李廷珪的潛意識里,根本不敢同漢軍冒險野戰了。沒有城池依托,他并不覺得能夠擊敗那支漢軍。 成都的消息已然傳來了,對他的處置結果與對北邊的安排也出來了,降職留用倒也頗讓李廷珪感動,也甚合他意。 事實上,李廷珪當真沒有守住西縣的信心,只欲遲滯、阻礙漢軍進展,為南鄭乃至利州、劍門等地,爭取時間。然而,在具體的落實中,行動總是有種力不從心,能力不及的感覺…… 甚至于,此時的李廷珪對蜀軍能夠守住漢中,都已不抱希望。根據成都的軍力布置,是打算鞏固了劍閣至成都的守備之后,再圖漢中。 他守西縣為南鄭爭取時間,蜀廷卻是打算以漢中,為蜀中爭取時間。然而,失了漢中,蜀中又能保幾時?這些事情,李廷珪也只是想想罷了,他現在,只存一心,與漢軍戰這最后一場,以死報國。 “使君,你許久沒有休息了,下城小憩片刻吧!”見李廷珪在西關城,一待就是小半個時辰,身邊的親校不由出聲勸道。 勸告聲讓李廷珪回過了神,城垣的冰涼,幾乎已使得他手腳麻木。 見李廷珪一時沒有作話,親校又道:“使君若累壞了身體,漢軍來攻,何人率領我等抵抗?” 或許是這句話觸動了李廷珪,終于輕嘆著吩咐道:“就不回衙了,取我綿被來,就在城廂中歇一陣吧!” “是!” “漢騎來了!”正欲動身,關樓上的哨卒忽然大喝一聲,緊張的聲音引得守卒皆驚。 李廷珪也打起了精神,三步并兩步,快速登上關樓,扶攔而眺。只見西面,夕陽之下,一隊漢騎由遠及近,輕馳而來,隔得甚遠,看不清晰,但護衛居中者,顯然是漢軍大將。 “都慌什么,不過漢軍哨騎!”感受到城上守卒的緊張,李廷珪頓時喝罵一聲,氣氛這才有所緩解。 “都帥,就帶一隊馬軍護衛,至城下勘探,是否太過托大冒險了,若蜀軍出城來襲……”與向訓同來的,乃是將軍王仁贍。 向訓答道:“當你你攻黃牛寨時,不是也親自潛至于寨外觀察?” “都帥當三軍之眾,不當立危城之下,豈是末將所能比的!”王仁贍搖搖頭。 向訓則笑了:“提前來看看,早定破城之策。蜀軍已成喪膽之師,且不說其是否敢出城,就是出來了,我們還不能走嗎?” 就這般,鐵騎踏著自信而從容的步伐,靠近城關,于兩箭之地外勒馬,有點猖獗地,在城上蜀軍的注視下,觀察城防。 看著城關各處明顯的修繕痕跡,向訓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眉宇間露出一抹深沉。 兩道新砌筑的羊角城;擴寬約三丈的壕溝,以水灌之,不知其深淺;加厚加高的城墻,崗哨嚴密;還有高堆可見的箭、槍、弩、石…… 城上,見漢騎像巡查自家城池那般寫意無畏,李廷珪眉頭高高鎖起。南鄭來的一名將領,忍不住道:“使君,漢軍太過猖狂,視我等如無物。他們不過數十騎,末將愿率馬軍出擊,執漢將來獻。西城內,還剩下一支五百卒的騎兵。 遲疑了許久,李廷珪也是難忍受如此羞辱,緊握拳頭,咬牙切齒道:“開門出擊!記住,能擊滅之最好,逐之亦可,不可深追,小心漢軍詭計埋伏!” 李廷珪的布置,就透著個謹慎。 “是!” 城下的向訓一行,繞看了兩圈,終于見得蜀軍的反應。吊橋落下,城門大開,蜀騎突出。 “走!”向訓很干脆,調轉馬頭便帶人朝大營而返,還注意蜀騎追擊的情況,不忘朝著王仁贍吩咐著:“吊著點蜀軍,派人疾馳回去通知馬仁瑀,若蜀軍深追,就把這支蜀騎殲滅!” 第271章 青年驍將 蜀軍追得甚急,一副誓不甘休的樣子,然而其馬力不及漢騎,始終墜在后邊,追殺無效,反而被漢軍“風箏”數里,射殺了二十余騎,撩撥得怒火高漲。 南鄭來的將領,沒有與漢軍交戰過,優點是尚存膽氣,敢與之一戰,壞處是不知深淺,追得莽撞,將李廷珪的叮囑忘卻了個干凈。 直到迫近漢營,眼瞧著在丘陵掩護下,兩面來襲,欲行包抄的漢騎,清醒地也快。望著那倍于己方的漢騎,再是無知,蜀將也沒有以寡敵眾的信心?;叵肫鹄钔暤慕淮?,大叫一聲:“漢軍狡猾,果有埋伏,撤!” 而后麻利地帶著麾下,勒馬轉向,沿原路而返。追討過深,享受了追擊的痛快,又將亡命的苦楚經歷了一遍。追時越急,逃時愈切。 “給我分抄上去,不得放過蜀騎!”馬仁瑀策馬在前,身先士卒,扯著嗓子高喊,滿臉的激昂雀躍。 身邊漢騎,都是精銳,對于分進抄襲作戰十分熟練,軍令既下,皆有素變陣而擊。馬仁瑀沖在前頭,更是戰意蓬勃,殺氣騰騰。 從關中整兵,西南大營成立后,馬仁瑀便被劉承祐從奉宸營中調出,支援向訓。作為奉宸營中走出的驍將,青年俊秀,以其用勇悍,再加天子鐘意之人,向訓自然格外重視培養。 不過,此番蜀漢大戰,馬仁瑀是作為騎將參戰。但是,開戰以來,雙方鏖戰對峙于山嶺之間,又基本是城防寨戰,雖然率麾下騎卒在作戰序列,但實無多少用武之地。最多,在梁泉、固鎮、順政等城寨攻防之時,帶人壓陣掩護,觀戰。 作為一個血氣方剛、意氣高昂的青年戰將,這種臨陣而不能戰,只能坐觀成敗的感覺,著實難受,馬仁瑀也憋壞了,難得地,有這等用命殺敵的機會,即便目標比較小,仍舊讓他興奮難已。 長時間積壓的戰意,一朝爆發出來,所呈現的便是一干如饑似渴、如狼似虎漢騎,鐵蹄縱橫,緊追不舍,不死不休,騎弩連發,標槍投擲,熟練的沖殺技術,幾乎讓蜀騎崩潰。 一路糾纏絞殺,及至西城關前,在李廷珪見勢不妙,命人率兵出城立陣接應,配合著剩余的蜀騎抵抗反擊。馬仁瑀也是膽大,見城門洞開,而接應的蜀軍軍陣與吊橋有些空隙,直接繞過,做出一副要沖入城中的樣子。 直接引得蜀軍陣勢動搖,而李廷珪再是沒有底氣,也不至于任漢軍如此張狂,憑著千騎就破關。直接把他的督戰隊給用上了,在城下樹盾立槍,城上箭矢雨下,硬生生擋住漢騎。 城下可利用的空間并不大,在損失了數十騎之后,馬仁瑀果斷下令轉戰,朝著蜀軍陣勢薄弱處,猛鑿破之,殺傷數百人之后,脫離戰圈,揚長而去。 留給蜀軍的,是一片狼藉,支離破碎,傷兵滿地。對撤去的漢軍,也是懼大于怒,雖然擊退了驕狂的漢騎,繳獲了十幾匹馬,但本就不高的士氣,又遭打擊。 而李廷珪,也只能壓抑著那廉價的屈辱感,咬著牙,憋著氣,收容敗兵,救治傷員,安撫軍心,重新調整城防。 西縣厚實的城門,緩緩合上,吃了這次虧,李廷珪是徹底不打算再開城門了。 相較于在西縣蜀軍中開始蔓延的低落、失敗情緒,漢騎這邊,在馬仁瑀的率領下,逐漸整隊還營,順便清查著戰損、戰果,收容著遺留、走失的馬。 “蜀軍還是這般不堪一擊??!”回營途中,下屬一名營將大笑著,臉上橫rou抖動:“若不是準備不及,方才攻進城內,這破城之功就被我們拿下了,倒不需大軍按部就班地攻城了?!?/br> “區區小勝,爾等便如此驕狂,難怪都帥近來要嚴厲打擊軍中驕兵!”馬仁瑀雖然訓斥著,但年輕英偉的面龐上,同樣洋溢著笑容:“驕兵必敗的道理,爾等不明白嗎?” “不是我等驕慢輕敵,只是蜀軍的戰力如此,再加伐蜀以來,我等將士,一直當著陪襯,高頭大馬,卻坐看別軍殺敵立功。將士們心里,可憋著股氣,這一仗也算釋懷了!”營將感慨著。 說著,注意著馬仁瑀的表情,嘀咕道:“再者,方才攻城,是將軍你帶頭往上沖的……” 聽他這么說,馬仁瑀也咧開嘴笑了笑,不過很快斂起,有點認真地說道:“不過我看,蜀軍的士氣倒有所恢復,抵抗比起成州、興州之時,要激烈得多!” “短短時間內,竟然損了我六十三騎!”馬仁瑀一臉的rou疼之色,扭頭看著營將:“回營之后,將陣亡的弟兄全部記好,有機會,還當收容其尸體……” “是!”在這等事上,沒什么好多說的。 掃了眼四周,馬仁瑀嘆息道:“此間地理形勢,實不利我大漢鐵騎縱橫,還是得等進入蜀中平原,方是我等馳騁用武之地??!” “將軍說得是!依我看,照目前的速度打下去,明年我軍可以在成都過年了!”營將道。 馬仁瑀卻搖了搖頭,他雖然剽悍自信,卻也沒自負到那種程度,不提蜀嶺奇峻,險關惡道,就這個冬季,便沒那么容易度過。另外,朝廷雖然持續伐蜀,但對前線的支持力度,可不似要一口鯨吞蜀國的樣子。 早年給潘美當小弟時,馬仁瑀基本醉心于磨煉武藝,精習騎射,凡事多問多聽潘美。不過在進入奉宸營后,除了鍛煉體魄,習練作戰技巧外,也少不了文化、兵法、戰例的教育,經過如此熏陶之后,到西南大營后則算是實現了徹底的個人獨立。 不知覺間,在不斷的觀察之中,小馬將軍對戰爭的形勢與發展,已有了自己獨立的思考與見解。 天色逐漸黯淡,一日的進軍、扎營、廝殺,人與馬皆已疲憊。冬風冷冷地吹,呼呼作響,道途之間,不時能看到方才追逐作戰之時陣亡蜀卒的尸體,如同路標一般,指引著將士還營。遇到少量漢軍的尸體,則帶回營火葬。 回歸之時,沮水東岸的漢軍大營,已經徹底建造好,精銳軍隊的效率,往往令人咋舌。營壁布局合理,守備森嚴,人聲畜鳴可聞。 帥帳之中,向訓正與漢將們研究敵情,將傍晚所察西城布防口述,有隨軍記室寫畫標記。顧不得疲憊,晚食都是隨便對付幾口。 出擊的騎兵還營,引起了一些歡呼,待通報后入帳,向訓抬眼問道:“馬將軍斬獲如何?” “末將一路追殺至西城下,斬蜀騎近三百,繳獲戰馬一百六十八匹。城中蜀軍出城接應,末將瞧得空隙,帶人沖擊,本想一舉破城,被蜀軍拼死擋住。無奈只能轉襲接應的蜀軍,破其軍陣,殺傷數百而歸……”馬仁瑀匯報道。 “好!” “戰果頗豐??!” “小馬將軍當真悍勇??!” 帳中漢將,多笑呵呵地,朝馬仁瑀表示贊揚與賀喜。馬仁瑀固然年輕,到如今也不滿二十二歲,但以其河北河北豪杰之慷慨豁達,在軍中名聲不小,諸多將校與之關系都還不錯。 “膽氣倒是十足!憑你千騎,竟敢沖其關城!”向訓也笑了笑,問:“蜀軍抵抗如何?” 馬仁瑀應道:“其士氣有所回復,若據城死守,破之也不易!” 聽其回答,向訓臉上更加滿意了,客觀評述,沒有輕敵。 “本帥親自查探蜀軍城防,西縣確實被李廷珪打造地堅實,池寬墻固,準備充足,布置幾乎看不到什么漏洞,想似梁泉、順政那邊一戰而下,幾不可能!”向訓起身,環視一圈,冷靜地說道:“然城池再堅固,也要靠人來守,本帥不信,憑著城中那些敗兵、新軍,烏合之眾,能擋我大軍!” “愿聽都帥調配!”立刻有人率先高聲表態。 “李廷珪不是想與西縣共存亡嗎?本帥成全他!”向訓一握拳,冷冷地道:“傳令,十日為期,讓鳳、成、階、興三四州,征調民夫一萬,前來軍前助戰! 明日拔營起寨,前移至關前下寨,諸將各整軍礪士,打造攻城器械,準備破城!” “是!” 第272章 征發之苦 成州,同谷縣。 以青泥、下辨兩水匯合,注入飛龍峽谷,因而得名。雖處西南邊陲,但一直以來,較于中原、河北的兵禍橫行,這些隴南的州縣,整體而言還算安定。 中原風云變幻再是劇烈,對西南的影響終究有限,西面吐蕃早已分崩離析,些許雜胡也難翻大浪。近三十年來,于隴南諸州而言,只有在后唐滅前蜀、后蜀攻關中前后,發生了較大的動亂。 當然,自漢蜀兩國交惡,連連用兵之后,州內百姓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以地理地勢之故,不管是蜀國,還是大漢,據之用兵,總免不了就地因糧,用其民力。 成州四季分明,冷暖適宜,是故,初冬的成州,并不算冷冽。青泥河水,不舍晝夜地穿過境內的高山丘陵,淌過同谷城,與往年的沒有什么不同。最大的變化,要數城頭變幻的漢王旗與鳳凰山腳下的那支漢軍。 稍微值得慶幸的是,梁泉之戰后,蜀軍敗得太快,撤得太急,而成階的官員職吏投降地也快,因此,成階而州不像鳳州那般,遭受到過重的兵災禍害。 投降之后,漢軍只是調整布防,派兵接收城池、衙署、倉庫,又以軍紀之故,未多擾民。即便如此,成州境內的百姓也難免心懷忐忑,而同谷城內的士民,則更加不安了,畢竟登上城頭就能看到鳳凰山下的漢軍軍營。 不過,雖則漢、蜀之間的戰事仍舊沒有停罷,州縣的秩序,在職掌官吏的努力與駐軍的兵威下,還是有所恢復,即便人心未定。 幾匹驛馬,在主人的鞭策之下,飛馳而來,嘚嘚的踢踏聲中,似乎能感受到飛濺的霜塵??拷浅刂畷r,兵分兩路,一路轉道西南,往渡口方向而去,順著驛道,直奔同谷。 城門這邊,守備的隊長望見來騎,百無聊賴的精神有所振奮,雖然注意到了其服色,還是盡著職責,上前盤問:“哪里來的?” 驛騎身上背著封囊,滿頭大汗,形容疲憊,聞問,直接答道:“固鎮急令,發往州衙,快快放行!” 確認驛傳之后,也就放行了,兩名驛卒,很快在指引下,策馬沿著同谷坑洼不平的街道,往州衙而去。固鎮距離同谷并不算遠,七十里左右的腳程,驛卒是一路馳奔而來的。 州衙內,主事者為原雄武軍判官的趙玭,收到急報,安排好驛卒后,立刻下令召集僚屬。 趙玭此人,三十來歲,白白胖胖的。早年饒財以助邊用,得以入仕,后為成州從事,漢初之時隨何重建一道降蜀,后被委為判官。 秦鳳四州之中,類似趙玭這樣的官員實則不少,蜀據四州后,也未對上下職吏進行清洗,留用了一大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