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99節
到目前為止,唯一令孟昶在意的,也只剩下磨刀霍霍的北漢朝廷了。 逾五日,北上巡視的樞密使王昭遠回到成都,第一時間便被召入宮內,咨之以邊事。巡邊歸來,王昭遠興致頗高,一如既往的慨然自信,讓孟昶心安。 “陛下,臣巡視秦、鳳,諸城寨塞壘,皆細察之,其疏漏處,已皆為臣調整,而今只要將士無有懈怠,據險要而守,足以御漢軍。漢軍若至,必使之無功而返!”王昭遠自信滿滿地向孟昶道。 事實上,李廷珪用兵之能,雖難稱頂尖,但也算中規中矩,多揚其地利,蜀軍在秦、鳳的兵力布置,至少沒有太大的漏洞,漢軍若攻,足可抵擋一陣。 而經過“知兵善將”的王樞密使調整過后,蜀軍的布防,實則已被打亂…… 聽其言,孟昶頷首:“李廷珪請增兵馬錢糧,是否允之?” 王昭遠直接搖頭,肯定地說:“不需!” “為何?”孟昶似乎也覺得,王昭遠有些自信過頭了!” “今歲,漢軍必不會動兵!”王昭遠向孟昶解釋道:“臣在北邊探得,北漢國內天災不斷,正忙著賑災救民,豈敢在這個時候,用兵于我朝!若非眼下將入冬,臣都想親率兵馬北出,替陛下奪取關中了!” 孟昶對于王昭遠的“大志”不感興趣,反而關心北漢的災害,讓他細言。王昭遠將情況給孟昶講了講,大概是淮南大旱,而北漢境內十數州,都發大水,水患旱災,導致災民五十萬。 聞之,孟昶大樂,松了一大口氣,感慨天佑蜀國,而譴責暴漢…… 看起來,他可以過上好一陣快活日子了。 第231章 全國大水 乾祐六年,于大漢王朝而言,確實是個大災年,以水患為甚,規模巨大,禍害劇烈。大漢境內,東自青、徐,西至丹、慈,南至安、復,北至恒、滄,皆發大水。 受災區域,凡十四州府,六十余縣,災民數十萬。至鄭、滑所奏,固塞決口,也不足喜了。如劉承祐巡視滑州河塞所期許的那般,滑州境內堤岸葺固,未見決口,但是四境之內,水患之頻發,讓他頗為傷神。 大漢朝廷的重心,自中秋之后,基本就落在水患上,集中精力,調集錢糧,用以賑濟、修塞。至于伐蜀事,自然而然地靠后。 原本,按照北漢君臣的考慮,秋收之后,即發起進攻,但國有大災的情況下,也只能主次更易了。 “陛下,丹州及大寧府,災情已緩,官府已安排受災百姓復歸,重建家園。其地貧苦,賑濟之事,府廩消耗一空,兩地官府請東京,協調糧食三千石、錢兩萬緡,另求撥糧種、農具、耕牛,以備來年……”廣政殿內,宰相李濤向劉承祐稟道。 “此地素不豐盈,今遭大兇,確屬不幸,朝廷當有所援濟。對其所請,中樞及三司,核驗之后,可酌情調配!”劉承祐做出批示。 “是!”李濤又拿出一份奏章,說:“邢國公奏,襄、安、復諸州,秋雨不絕,水患猶甚,已集中兵丁、勞役兩萬,搶修江塞。賑濟受災百姓十萬,府庫之糧、布,消耗泰半,已近枯竭!” “中書打算如何應對?”劉承祐問。 李濤說:“先觀災情發展,如持續惡化,則以鄧州官倉所儲糧、布,南調支援。襄州等地,承平數年,所積之糧,應當還能再支撐一段時間?!?/br> 見劉承祐點了下頭,又道:“真定府、滄、瀛、莫幾州府,經轉運使李谷親自北上,調集錢糧,統籌治災事宜?!?/br> “有李谷在,朕可無憂!”劉承祐說。 “青州李使君奏,登州刺史王訓及僚吏,貪墨賑濟款項,自居其城,放任災民,已為其所執,另委節度判官,暫署其政,請朝廷下處置決議!”李濤報上一件壞消息。 果然,劉承祐聞之即怒:“天災雖則無情,但人禍尤為可恨,值此國難,人人皆齊心以度時艱,竟有此等狼心狗肺之徒!” “讓李洪威將犯法之職吏,悉數押抵東京,三法司嚴加審斷,施以重懲,以儆效尤!”劉承祐冷酷道。 “是!” 言罷,劉承祐卻又不禁嘆了口氣。似登州這等事情,總歸是難以避免的,總免不了人,知法犯法,趁亂取利,禍國殃民! 想了想,劉承祐吩咐著:“登州之事,朝廷當通報天下,以警天下職吏。另再發一道詔令,下發諸道州府,勵誡各地官府,救災之事,刻不容緩。諸道御史、按察,當嚴加監督,以糾其不法、怠慢者! 對于此番水患救災,各地官員僚吏之表現,當記錄在案,事后以為朝廷參考,陟罰升貶!” “是!” “徐州災情如何?”劉承祐問。 “與其他地區相較,情況良好,官民齊奮力,已在控制之中!”李濤答。 算是災報頻傳之下,一個好消息了,劉承祐下意識地松了口氣,仍舊不忘警惕:“下詔徐州府,當再接再厲,不得放松!” “這段時間,要煩勞李卿與諸臣工,多辛苦擔待些!”劉承祐看向李濤,說道:“各地所報,當嚴加審察關注,該協調援濟者,需批允速辦??傊?,朝廷上下,當全力以赴,共度時艱!” “遵命!” “另有一事,燕王趙匡贊上奏,以幽州水情,請朝廷調撥錢糧以支援,治災備遼!”李濤又道,語氣中流露出少許的不滿。 聞之,劉承祐倒是未加意外,畢竟燕王的日常cao作,問:“這一回,趙匡贊又向朝廷要多少?” “錢十萬緡,糧五萬石,布三千匹,另藥材、食鹽、茶、鐵數千……”李濤說道。 聽其言,劉承祐也就知道,李濤的不滿來源于何處了。按照過去幾年,幽州向朝廷所請,只要應允,朝廷都會酌情刪減以答復之。而這一回,趙匡贊干脆往多了要。 “卿等怎么看?”劉承祐看著李濤。 聞問,李濤直接表明想法:“陛下,去歲幽州發水,朝廷已發錢糧物資援應。今歲,趙匡贊又奏請,事豈有一而再,再而三者!” 斟酌了下言辭,李濤繼續說:“再者,其以備遼事請于朝廷,更是虛言以求。自乾祐四年,大漢與契丹議和以來,北疆少事,這個理由不足取信。而盧龍三州,這兩年多休養發展,以其積蓄,必不至于一次水患都難以度過!” “你沒有將幽州那近兩萬兵馬,考慮在內??!區區三州之地,丁口不過二十萬,養之也頗為艱難!”劉承祐說道。 “這也是臣等最為顧忌的地方!”李濤拱手,向劉承祐進言說:“臣等以為,燕王這是欲以水患為名,向朝廷邀以錢糧,實為供養兵馬,固其實力!臣等慮,長此以往,尾大不掉,生出變故,為朝廷禍害……” 瞟了李濤一眼,問:“臣工們,都是這般想法?” 李濤恭敬說:“為國家計,臣等不得不多加考慮!幽州的實力,還當有所壓制才是……” 前兩年,朝中不時還有人表趙匡贊鎮邊御遼之功,贊天子決斷之英明。而今時移世易,他這個皇帝還沒對幽州起猜忌之心,朝堂諸公倒先生疑忌了! 收起心中的少許異樣,劉承祐說:“可知幽州水患如何?” 對此,顯然是有所調查的,倒也不敢有所欺瞞,李濤道來:“大水爆發,蔓延數十里,確有其事!” “幽州亦是大漢所屬,其黎庶百姓,也是朕的臣工子民,豈能區別以待。既受災,當施以援助!”劉承祐想了想,道。 對劉承祐的決定,李濤顯然有些不解,不知皇帝為何會對幽州偏縱,想了想,說道:“陛下,此番國內大水,除各地州府之外,朝廷前后增調錢百五萬緡,糧二十萬石,靡耗甚大,只怕也無力滿足趙匡贊所請!” 劉承祐目光平靜,注視著李濤:“擠擠挪挪,總歸是有的!再者,效前番,削減一些,轉運幽州。朝廷,總不至于拮據到這個程度吧!” 眼見皇帝心意已決,李濤也不敢過度相爭,只得俯首聽命:“是!” 劉承祐踱起了步子,突然扭身向李濤:“聽卿所言,朝中對幽州,對燕王似乎有些非議??!此風不可漲,當有所約束,傳朕詔命,日后但有爭議幽州,菲薄燕王者,嚴懲!” 見劉承祐降下這么一道命令,李濤表情不怎么好看,觀皇帝那一臉嚴肅的樣子,應承的同時,還是忍不住向他進言:“陛下,臣等所慮,并非無的放矢。還望陛下,有所警惕!” 看李濤那一副耿耿于懷的樣子,劉承祐想了想,說道:“燕王坐鎮幽州這些年,替朝廷抵御契丹之侵襲,這是實在的功績。而今,人家一如既往,效順于朝廷,朝廷又豈能妄加猜忌?” 略作沉吟,劉承祐又道:“卿等所慮,朕也能體察忠心。但是,朕有一言,燕王盡忠職守,朕絕不負他!” 皇帝都這么說了,李濤也只能無奈道:“是!” 當然,劉承祐心里真正的想法,則不足以對李濤道之了。眼下,他可沒空去猜忌趙匡贊,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第232章 淮南情況 幽州那邊,確實有些變化,燕王趙匡贊那邊,想來也確是多了些想法,事物從來不是一成不變,而況于人。 原因也并不復雜,一者趙匡贊承襲父位,坐鎮幽州多年,大權在握,為異姓王之最,也會考慮將來。二者,也是朝廷近兩年來的變化,讓其心生疑忌了,雖未明確喊出削藩的口號,但收權的舉動,卻實實在在地進行著。 由此引發的是,燕王府那邊,近年來不斷提升實力,加強控制,尤其是所屬燕軍的掌握。燕軍中,似悍將趙思綰者,越發得到趙匡贊信任與看重。 但是,局限于幽、涿三州,邊境安穩又沒兩年,趙匡贊雖則努力,成果終究有限。背靠大漢,還是得依靠越發強盛的中樞朝廷。 而朝堂之上,李濤等臣僚的顧慮,劉承祐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可以聽而不納,在劉承祐看來,眼下遠未至考慮幽州與燕王的時候。趙匡贊何以屢次上表,請這要那,一方面是真的需求,另一方面則是為試探朝廷的態度。 重心不在北方的時候,劉承祐力求一個穩定,自然不欲搞事,破壞既有的平衡。觀其在西北邊事上的態度就可知,連延州事都能容忍,而況于幽州重地。 再者,不管暗地有多少齟齬、疑忌,這些年來,趙匡贊與燕軍,對大漢朝廷而言,還是頗有功勛的,這點不可否認。 于劉承祐而言,趙匡贊有些想法,有些猜疑,是很正常的,是可以調合的。他不想看到的是,因為一些不合時宜的猜忌,讓燕軍與朝廷徹底離心背德。 要知道,北邊還有契丹。這兩年中,大漢在不斷發展進步,文治武功,遠邁三代,但是契丹同樣在休養生息。 傳聞說契丹皇帝耶律璟荒于政事,畋獵飲酒無度,但是有耶律屋質、耶律撻烈等臣輔助,實力也在恢復壯大中。最重要的是,契丹皇室、貴族們勢力的加強,使得耶律阮當政期間所積壓的內部矛盾,得到了緩解。 這樣的情況下,若是逼得趙匡贊偏向契丹,那絕對得不償失了。早些年,以血債累累,劉承祐不作擔憂。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仇恨也將逐漸淡化,算不得什么,尤其在近兩年來,漢遼兩方從上到下,保持克制,加強經濟往來的情況下。 是故,察覺到朝中有針對燕軍的非議不滿,劉承祐即以最果斷堅定的態度,做出處置。身為大漢宰相,李濤算是合格的,縱使不能立刻猜透皇帝的顧慮與心思,劉承祐也相信他,能夠充分執行他的命令。 “淮南那邊那邊,什么情況?”劉承祐輒而問道。 提及此,李濤老臉上凝容稍展,輕笑道:“進入九月以來,旱情已然大大緩解!竇貞固、王樸,皆是朝廷干城,治災撫民,處置有方,使得上下皆安,淮民歸心。 只是,此番旱情恰在初秋,淮南田畝,多顆粒無收,百姓給養艱難。自淮南大戰之后,地方破壞嚴重,休養不足兩年,如欲復當年之盛,又要押后一兩年了?!?/br> “淮東富庶,水脈發達,交通便利,以兩載積累,朝廷稍作調配,可安度?;次鲃t不然,還需要朝廷這邊,再協調賑濟,不過淮西之災情,較于淮東,要輕一些……” “這些情況,卿皆已明晰于心胸,可酌情處置!”劉承祐看起來很滿意,對李濤說。 略作考慮,劉承祐又道:“各地大水,淮南旱情雖解,對水患卻不能疏于防范!” “陛下英明!”李濤稟道:“兩道官府,皆有作為。王樸征調民壯,于治內,疏通河道溝渠,修復湮廢渠塘,大辟曠土,以備屯田。另,王樸奏,欲于楚州境內,重修白水塘?!?/br> “王樸不愧為朝廷棟梁啊,他動作倒也不慢,這是欲借機大干一場??!”劉承祐感慨道:“楚州,白水塘?” 見劉承祐有些疑惑,李濤向他解釋道:“白水塘北接山陽,西臨盱眙界,最早為曹魏所筑,隨大業年間枯涸,武周證圣年間修復,開置屯田。根據王樸所奏,是欲從盱眙北淮水之側的洪澤浦,行拓建工程?!?/br> “洪澤湖?”劉承祐嘀咕了句,有所恍然。 “《元和郡縣志》有載,洪澤本名破釜澗,煬帝幸江都,經此浦宿,時亢旱,至是降雨,流泛,因改破釜為洪澤。若命名為洪澤湖,卻也恰當!” 李濤見狀,接話道:“按照王樸所呈計劃,擴建后的洪澤,可縱百里,橫二十余里,為江北一大澤,用以蓄洪、灌溉、養殖、船運,臨淮州縣百姓,皆可從中惠利,而少水旱之憂!” 聽李濤這一番描述,劉承祐顯然是動心了,稍加考慮,即道:“答復王樸,詔允之!告訴他,讓他放開手干,此利國利民之舉,朝廷沒有不支持的道理。值此災情,民力有余,正可危中求機,謀建千年之澤,百世之利!” “陛下英明,高瞻遠睹!”李濤當即恭維一句。 “另外,如此大工,所費之民物力,量也難少,若有困難,朝廷或可支援!”劉承祐說。 “王樸奏上言,以淮東之力,足可成就。只是,向朝廷輸送稅賦,當有所蠲免!” “受災州府,都有減稅免賦之恩詔,詔允!”劉承祐直接回應道,想了想,又說:“東京這邊,可發些開建器械、工具,算是支持的一份心意!” “是!”李濤應道,眼神中卻閃過一絲異樣,皇帝對王樸的信重,朝野內外,也算少見了。 察問完此事,劉承祐稍微活動了下筋骨,主要到政殿之中嚴肅緊張的氣氛,不由對李濤嘆道:“入秋以來,旱情、水患,接踵而至,急報紛至沓來。這卻是在考驗我大漢君臣??!太平時日,難見朝廷之恩澤,大難來襲,正當上下管吏發揮才能之時。向使臣工,不加懈怠,盡力任事,用心為民,民心自聚,國家自安??!” 皇帝講出這番話,聽起來就蠻有道理的,李濤當即盛贊。作為宰相,面對一個強勢的皇帝,還得放聰明些,尤其李濤自覺,自己的相位,還不算穩當…… “陛下,天災連連,為何不出郊祭祀天地神祈,以求庇佑?欽天監那邊,已然選定日期,做好祭禮準備!”見皇帝心情有所緩解,李濤趁機進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