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95節
第223章 滑州河防 乾祐六年正月二十五日,漢帝劉承祐離京幸滑州,以河決為憂,御臨視察黃河堤塞修筑情況。 去歲冬,天災再度光顧大漢朝。十月,河北瀛、莫、幽數州發大水,災民逾二十萬口,以致流喪頗多。十二月,黃河又決口于鄭、滑二州。 不過,對于如今的大漢王朝而言,已經足以承受,朝廷也早已設立好一套防災救災的應急機制。對于受災流民,自有官府賑濟。 而于皇帝劉承祐而言,黃河水患之慮,再度開始在他心里滋生。從他繼位以來,黃河決口,前有已經有十余次,而鄭州、滑州段,則重災區。 御駕幸滑州,宿白馬,未及歇息,劉承祐直接在滑州義成軍使白重贊的陪伴下,巡視河塞繕務。 去歲秋,在衛王、天雄軍節度使符彥卿被調至東京擔任侍帥之后,原義成軍節度使郭從義調任北都大名府為留守。 其后,朝廷降詔,廢滑州節度,改置義成軍,調土門鎮守白重贊為義成軍使統率滑州的禁軍,鞏固東京北部防御。 這個白重贊,也是少年從軍,以作戰勇猛,累歷軍職。在漢初留用的前朝軍將中,也是有他這一號人物的。 不過,在大漢立國以來的這些年中,白重贊所履任者,更像一只“守戶犬”。權將史弘肇調任西京留守之時,白重贊為汜水鎮守。 史弘肇移鎮朔方,又調任土門,控制太行險隘,替朝廷看著河東門戶。及至如今,又替朝廷鎮守滑州這北門鎖鑰。 不過,這白重贊,每歷一任,都還算是兢兢業業,頗為盡力。原本,此人不在劉承祐“可托腹心”的名單之內。但察其履歷,發覺其勤勉于王事,有豪越不屈之氣,于是,施以信任。 滑州屬大漢腹地,再度經歷戰事的可能性并不大,但只要都城在開封,他的重要性便毋庸置疑,而其鎮守者,也必是朝廷信重之將。 黃河決口之時,劉承祐便直接降詔,讓白重贊率領兵丁、役夫,負責筑塞修堤。 黃河南岸,站在一高坡上,劉承祐遙望堤防,經過近一月的修繕,簡易的防塞,已經構造起。接下來需要做的,是重建大塞,加固河防。所幸此番決口時,正逢枯水期,否則災害造成的破壞和損失,會更大。 白重贊侍奉在君前,向劉承祐匯報著情況,此時的他,未穿盔甲,僅一身輕便的麻衣,不似將軍,更像一名河工。 “陛下,此番滑州決口,主要在大程、六合兩大堤。官府前后征調八千丁役,末將也調派兩千軍卒,輪番搶修。而今已完成初步繕防,幾道決口,都被堵住,只待后續重構加塞?!卑字刭澥诌b指,向劉承祐匯報著: “眼下正逢枯水期,農時亦將至,接下來末將打算,集中民力、物力,加固堤防,至少保證,在汛期到來之前,大決之處,不出紕漏!” 聽白重贊一番講解,從其言談之間,便能感受到其對河務的熟悉,顯是盡心了的。點了點頭,劉承祐表示很滿意,問道:“不錯!錢糧、物資、民力,可有短缺處,有何困難?” 聞問,白重贊也直接向劉承祐請道:“此前繕防,多以蒲袋草包,臨時固防,如此實難抵擋河水沖刷。末將請示,朝廷再調撥硬木、沙袋、磚石,用料好了,才可保證堅固。另,若再添些役丁,就更好了!” “可以!朕全部滿足于你!”劉承祐說道:“東京會再撥出一批錢糧,滑、濮地方官府,也當全力配合籌集物資、建材。為了修補堤塞,朕可是打算,將東京的修繕,都給停一停,集中人物力,至此!你可要好好做,今歲,朕可不愿意再聽到,滑州黃河決口的噩訊!” 迎著天子的目光,白重贊忽感一陣巨大的壓力加諸于深,表情嚴肅,沉聲向劉承祐允諾道:“陛下如此信任,末將豈敢有負所托!如有誤,請斬頭顱!” 白重贊顯然是下定決心,聽其斬釘截鐵的語氣,劉承祐倒不禁露出一抹贊許之色。 認真地看了看白重贊,只見滿臉的疲憊之色,胡須發髻,都少打理,顯得有些邋遢。劉承祐說道:“白卿有此豪情,朕也平添幾分信心!” “聽聞,這段時間,白卿一直在堤岸上奔波指揮,吃住皆未回營,辛苦了!此心此意可嘉,朕沒有用錯人??!”劉承祐沖白重贊夸獎道。 得到皇帝的認可,白重贊自覺這些時日的辛苦,沒有白費,倦容之間,露出少許的笑容,應道:“既受命鎮守滑州,也當護衛一方水土,則上不負陛下所托,下不失百姓之望!” “好!”聽其言,劉承祐不由撫掌,言語中滿是甜蜜的褒獎:“大漢將帥之中,能有白卿這等覺悟的,可不多!白卿,可為楷模!” “張德鈞,賞白卿御酒十斤,鹿rou二十斤!”劉承祐抬起手,朝張德鈞示意著。 “遵命!” 不待白重贊言謝,劉承祐又目光柔和地瞧著他,輕笑道:“待白卿塞河功成,朕直接給你封侯!” “謝陛下!臣必然竭盡全力,不負天恩!”白重贊當即拜倒。 看得出來,此時的劉承祐,對于白重贊,很有幾分欣賞。說著,又看向隨行的幾名滑州官吏,說道:“都聽到了嗎?此后除農耕之時,要全力支援河塞,有時間,多到堤岸上走走逛逛。朕雖委白卿署理河工,爾等為州吏,河防修繕,也是職責。只要盡心王事,為民謀利,朝廷絕不吝惜封賞提拔!” “是!謹遵陛下教誨!”一干人等,自然恭恭敬敬地拜應道。 “走,我們到堤上去看看!”劉承祐招呼著眾人。 滑州判官,當即進勸,說工事之處,混亂危險,被劉承祐拒絕,說他巡視河塞工程,不是來做做樣子的,遠遠地走馬觀花看上一眼,也不是他的風格。 于是在將吏的陪伴下,劉承祐親自到堤上,看看材料,問問役夫,至傍晚時分,才回到縣城,將躬親視事的明君風格,持續發揚。 “李昉,你在白馬走訪,有何收獲?”夜間,劉承祐將李昉召來,詢問。 李昉沒有隨劉承祐前往堤上,而是被派走訪民間,察問州事。聞問,李昉稟道:“滑州乃東京近畿州縣,民生整體還算安定,百姓雖不算富足,但也能稱安定。不過,官府有些怠政,黃河決口,就有官府疏忽,少繕防之故。 另,滑州獄中,所斷之案,所判之罰,有不少失之偏頗。臣調閱案檔,確實發現了幾件案獄,判罰量刑之輕重,值得商榷,且,都是郭使君在任時,所遺留……” 聽其言,劉承祐稍加考慮,對著李昉吩咐著:“這樣,你就不用陪朕去大名府了,留在滑州,擔任知州,整肅職吏,署理政務,清理獄案!你在朕身邊,接觸的都是軍政大事,如今,朕將一州事務交與你,擔其責,當無問題吧!” 對此,李昉看來是早有預料,沒有任何意外,迎著天子的目光,鄭重應道:“遵命!” 如此,皇帝身邊,又少了一名近臣。而劉承祐,在滑州待了一日,御駕起行,北上大名府巡幸。這是時隔三年之后,劉承祐再度踏上河北的土地。 第224章 鄴都文武 鄴都,大名府,元城。 如今是大漢河北最重要的城池,集政治、軍事、經濟為一體,是大漢在河北的樞紐,十分受到天子與朝廷重視。 劉承祐此番巡幸,屬于興之所至,視察要務,體察民情,當然更主要的目的,還是走走看看,順便與河北將吏接觸接觸,聯絡一番感情。 在元城這邊,地位最高的要屬留守郭從義、河北轉運使李谷以及大名知府李浣了。 李浣是宰臣的李濤的弟弟,性聰敏,長于文章,到任不過一年多。原本是朝中有名的文才、學士,察其履歷,未來治政馭民的經驗,對于付與大名府尹的重職,劉承祐最初是持保留意見的,不過,就算給李濤一個面子,再加李浣也是正常遷調,并且符合他“文臣知州”的政策,也同意了,以觀后效。 而從李浣到任后的表現來看,雖無卓越之政績,卻也無惡政,官聲也不錯,在其治理下,大名府以一種正常的情況發展著。 是故,到元城后,對于李浣,劉承祐還是出言勉勵了一番。天子的態度,也終使李浣放下了心中的塊壘,當初或許是劉承祐對他的“不看好”表露得太明顯了,讓他到任后,有些難以自安…… 鄴都的駐軍,除了原本的天雄軍之外,主要戍防力量,仍舊以禁軍為主,侍衛興捷軍足有一廂的軍隊在此。 如往常一般,天子親下軍營,檢閱軍容,觀察演練,發表講話,宣揚皇帝陛下的恩威。順便,還讓隨行護駕的龍棲禁軍與大名駐軍進行了一場“友好交流”。 春陽之下,和風宜人,旗幟飄揚,校場之上,搭設而成一座臨時球場,黑白兩支隊伍在其間,比拼擊球,周遭士卒圍觀,叫好不斷,場面異常熱鬧。 黑隊為東京禁軍,領頭的是高懷德,而白隊,則是鄴都留守郭從義,此公見獵心喜,親下場馳騁揚展球技。 將臺之上,劉承祐坐在案后,饒有興趣盯著場中的比賽,在側,此番隨行侍駕的周淑妃,正手扶琵琶伴奏,弦音錚鳴,跌宕起伏,倒也頗應場上緊張的氣氛。 大周自入宮之后,可算體會到了,什么叫“宮門深似?!?。與皇帝有那么短暫的恩愛過后,幾乎都把她忘記了,十分難得,方才臨幸一場。年輕的小娘子,常常獨處淑蘭,擦脂抹粉,而無人欣賞,夜臥孤枕,時感寂寞。每日,僅以琴弦詩書相伴,填詞作曲習舞,聊以自慰,排解憂愁。 唯一感到幸運的,大概是漢宮之中的宮斗,沒有波及到她?;屎?、貴妃她們,也沒有將這個皇帝失了興趣的“新寵”放在心上。 此番,皇帝出巡,沒有帶其他四名后妃,卻單獨點了她。這幾日君前侍奉,經過一番滋潤,周淑妃愁容有所舒展,但那玉容之間,養成的“我見猶憐”的憂郁氣質,卻是越發明顯,越發動人。 在場的文武,或沉醉于曲音之中,或專注于校場上的拼斗。劉承祐指著郭從義,沖身旁居首座的李谷說道:“早有耳聞,郭從義尤擅擊球,今日一見,果然!” 順眼望去,只見郭從義在場內,勁衣跨馬,馳騁縱橫,追逐圓球,盤旋拍擊,動作靈敏,技藝熟練,極盡擊球之妙。 李谷聞言,輕笑著應道:“郭將軍頗具將略,可貴者,身負雅技,有此風采,也屬少見!” 聞言,劉承祐淡淡一笑,看著李谷,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關心道:“李卿,肩傷如何?” 卻是前番,李谷巡視北邊糧械轉運之事時,從馬上墜落,摔傷了肩膀,十分嚴重。劉承祐在東京都聞之,特意降恩詔,讓他休養。不過以去歲冬,河北多事,沒有完全養好,李谷便帶病,cao持事務,劉承祐益嘉之。 此時,聞天子過問,李谷下意識地扭了扭肩膀,謝道:“多謝陛下關懷,已然好多了!” “好多了?”劉承祐顯得很細心,說:“那邊是還未痊愈!這樣,朕讓御醫,給卿診治一番,國事雖然重要,但若是讓卿累壞了身子,落下病根,卻非朕所愿者!” 聽天子這么說,李谷也不由露出一抹感動的神色,拜道:“陛下恩德,臣銘感五內,永不敢忘懷!” 李谷是當初劉承祐率軍東出太行,欒城之戰后結識的,當時就發現,此公頗具干才,讓他協理軍政,幫他安撫軍民。 后劉承祐奉詔南下東京,專門留下李谷,輔助當時的節度使張彥威,管理政務。從權恒州府事,到觀察使……一直到如今的河北轉運使,累遷要職,委以重任。恒、深、冀、趙等地的恢復發展,李谷是有大功勞的。 這些年,雖然一直將他放在河北,但劉承祐對李谷的信任與重視,卻是一點也不是少于朝中宰臣。畢竟,一個人的才德如何,觀其行,便可知之,而李谷,就通過他多年勤勉王事,贏得了皇帝的信任與尊重。 “而今,李卿可是整個河北的大管家,一應錢糧、稅賦,朕可盡委于手!北面諸軍,糧械之供給無匱,皆賴卿之功能。朕需仰仗倚重李卿的地方,還很多,是故,這身體,還當保重才是!”劉承祐又道,笑容滿面,態度分外溫和。 “多謝陛下!” 看著李谷,劉承祐談興甚濃,提起李谷的一件軼事,說:“聽聞李卿年輕時,曾與唐臣韓熙載友善,二位之間,流傳了一段佳話,朕聞之,可甚感興趣!” 聞問,李谷捋須,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回憶,輕笑道:“當初唐明宗靖難,入主中原,青州拒不聽調而為亂,韓父受牽連,韓熙載不得不逃離中原。臣為汝陰人,其于正陽渡口渡淮,投奔吳國,臣前往相送。 韓熙載與臣曰,若江東相我,我當長驅以定中原。臣答曰,若中原相我,下江南探囊中物耳。往事歷歷在目,到如今,二十多年已然過去,當年之意氣已然不在,思之,亦不勝唏噓,不勝感慨??!” “果然,不愧為一段傳世佳話!”劉承祐言笑熠熠,說道:“韓熙載仕江南二十多年,如今方得宰其國,不得其主,更喪其時。 前年征唐之時,朕就有意將卿調至軍前效力,不過以契丹之患,河北軍需供給調動,離不開你,故而作罷!” “不過,為了實現李卿當年之志愿,朕可付大軍,由卿統帥,替朕取江東之地!”劉承祐看著李谷,直接允諾道。 聞言,李谷意興高昂,頓時起身拜倒:“蒙陛下信任,倘若此,必俘金陵君臣,以獻東京!” 李谷自信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豪情,幾分感動。 在劉承祐、李谷君臣二人相談之間,校場之間,又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卻是郭從義來了一招高難度進球,一發中環。 劉承祐命人召郭從義上臺,賜下酒食。郭從義顯得很開懷,滿臉的愉悅,幾乎笑出褶子,連道痛快。 賜座,劉承祐看著他,目光平和,語氣平靜,說:“郭卿球技之精湛,遠近聞名,今日朕親眼目睹,確實精妙,馬上馳騁,不下軍中健兒。不過,如今已累及將帥,擔鎮守之責,亦不可沉湎于其中……” 聽皇帝這么說,郭從義笑容一斂,臉上露出一抹尷尬之色,起身恭敬應稱受教。李谷在旁,看了看皇帝,瞧了瞧郭從義,輕輕地點了下頭。 郭從義并不是一般的武夫,他屬于有文化的武將,多才藝,工于書法,尤擅飛白書。平日里,多有雅興,在“藝術”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對于為政治軍,反倒興致缺缺。 在滑州節度任上時,判事多有不妥之處,到了鄴都,也沒有太多改變,從而導致,在所典事務上,多有懈怠,劉承祐故有此敲打。 當然,郭從義如此表現,也不是沒有自晦的可能,畢竟,大漢朝如今的發展形勢,地方節度、權將的生存空間,是越來越小了。 聰明人,是知道未雨綢繆的…… 第225章 恩愛與恩典 正逢農時,春日之下的大片田畝間,已然有農民在其間翻墾。道左,回京的御駕暫時停下,在兩名內侍牽拉著黃綢遮掩下,劉承祐解開褲子便開始放水。 微微泛黃的水柱,顯得細膩,劃出一道具有美感的弧線,散發著熱氣,沖刷著一片泥土,“嘩嘩”的聲響,極具勁道,劉承祐臉上也露出暢快而釋然的表情。 抖鳥收籠,劉承祐縱目望去,平原田地,整齊有序地排列著,周遭縱橫之溝渠,顯然是修葺過的,已有積水。眼前的情景,讓他心情增添了幾分愉悅。 “你,去叫那名農夫過來,朕要問話!”劉承祐支使著身邊一名宦官,不忘叮囑:“給朕客氣著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