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47節
聞問,王樸張了張嘴,卻按捺住了,說道:“陛下屬意何人?” 劉承祐表情間,流露出少許玩味:“前日,王峻向朕請命,說淮南新下,諸事未定,愿領軍,為朕駐守,以安東南!” “陛下當沒有同意吧!”王樸問道。 “還沒有!”劉承祐一擺手。 見狀,王樸松了口氣,旋即表情嚴肅地說道:“陛下,淮南重地,斷不可與人,當為中樞直轄,以臣治之,以將守之!” 劉承祐嘴角微微勾起:“王卿的意思,是要朕在淮南,行軍政分離?” “正是!”王樸直接點頭,并且從衛士的背上下來,走到劉承祐身邊,認真地說道:“陛下,唐季亂世之根源,藩鎮權重,朝廷難制,干弱枝強,三代以來,雖然有所改善,陛下即位以來,更是不斷加強中樞權威,但天下州鎮,數目仍巨。 陛下如欲改弦更張,革除舊弊,淮南之地新下,正可用以新制!” 王樸的意思,劉承祐聽出來了,就是讓他將淮南,當作一個試行地,徹徹底底地進行軍政之分離。 輕輕一笑,劉承祐說道:“朕確有意改制,將淮南分為淮東、淮西兩道,設布政使司,掌一道之政;設按察使司,掌一道刑名按劾之事;另置都指揮司,掌一道軍事,管轄諸州防御、團練、鄉兵,輔以禁軍戍之?!?/br> 劉承祐雖只簡單地提了下,但已然讓王樸兩眼發亮。 頓了下,劉承祐繼續道:“具體細節,猶待還京后,眾臣參議,定制。但淮南這邊,落實履制之臣,朕已考慮好了。就以卿為淮東道布政使,統管政事,治揚州。北歸之后,善后事宜,就盡數落于王卿身上了!” 聞言,王樸沒有多話,只是一副舍我其誰的鄭重表情,拱手道:“臣奉命!” 第133章 李德明之死 暢談之間,探路警戒的衛士,如履平地般奔回,朝李繼勛稟報著什么。劉承祐察覺到了,當即問道:“出了何事?” 李繼勛立刻過來稟道:“陛下,前方出了點狀況!有一支軍隊,據險設卡攔道,起了些沖突,應當是清流關的士卒!” “哦?”劉承祐與王樸對視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未曾想,這野徑僻道之間,也有守備!” “清流關守將是何人?能屢及此道,可謂盡職也!”王樸說道。 清流關,北關城樓下,安守忠帶著麾下,恭立于關前,未幾,奉宸營衛冒頭,眾心捧月間,是劉承祐等人。 望見一身黑袍,頭頂幞頭,腰纏玉帶的威儀青年,安守忠趕忙迎了上來,拜道:“末將安守忠,恭迎陛下!” “免了!”劉承祐一擺手,掃了安守忠兩眼,說道:“你這清流關守備,做得不錯??!” “陛下不是在縣城嗎?怎么繞到北關來了?末將初得消息,實在詫異!”安守忠恭聲問道。 “不過偶得閑暇,興致所來,登山越野,以探小徑罷了!”在安守忠的引導下,劉承祐慢悠悠地朝關內走去,說道:“未曾想,差點為你在山中布置的官兵所虜!” 聽此言,安守忠嚇了一跳,趕忙道:“麾下沖撞御駕,當死,請陛下治罪!” “非但無罪,還當賞賜!”見其領會錯了意思,劉承祐擺擺手笑道:“就為他們的盡忠職守。而今淮南已下,偽唐臣服,清流關已處后方,你猶能守備周全,未嘗掉以輕心,難得!朕很高興!” “謝陛下,末將等只是盡職事罷了!”安守忠說道。 “走!帶朕看看這清流關防備!”劉承祐道。 “陛下請!” …… 在北漢有序接收江北,并從容撤軍的過程中,金陵這邊的紛擾與喧囂,非但未有抑止,反而甚囂塵上,日益劇烈。 朝野內外,無不對漢唐媾合之約,表示憤慨與不滿,議論紛紛,大加抨擊。與以往不同的是,妄談國政,官府此番卻沒有管控與制止。 韓府,韓熙載這回是真病了,心病。自媾和定議之后,他已然在府中待了十幾日,足不出戶,耳不聞府外事,從君命,盡心安養。 府堂之間,有絲竹之聲,兩名姬妾,妝扮華麗,翩翩起舞,韓熙載側臥于榻,拾勺舀酒而飲,面帶醺意,雙目迷離,手指還點在膝蓋上,似乎伴著舞曲節奏,一副浪蕩之狀。 未幾,一名身著紫服的中年官員,在府中仆人的引領下,上得堂來。見堂間景,中年寡淡的面像間,流露出一抹不豫,徑至韓熙載身前,輕咳了一聲;“韓公!” 韓熙載瞥了他一眼,頓時笑道:“是鼎臣??!來,坐,你我共飲一??!” 來人名叫徐弦,官居御史中丞,是少有同韓熙載這些北來官員友善的江南士人。十歲便作文,素有才名,與韓熙載齊名,人稱“韓徐”,與其弟徐鍇并稱“江東二徐”。 見韓熙載那一臉醉態,徐弦直接將自己的不滿表現出來了:“國家不幸,割地稱臣,敗師喪權,朝野上下,有賢之士,無不憤慨,公為大唐臣僚,不思報國,反于府中,意志消沉,飲酒尋歡……” 說著,徐弦當即欲轉身而去,見狀,韓熙載酒當即便醒了,喚住他的同時,也命人撤去歌舞。 親自引導其落座,韓熙載苦笑道:“國家苦難,我豈能不知,為人臣者,又豈不痛徹心扉?然而,事已至此,嗚呼又有何用?而況,我還待病家中,何日能出府,都還得等待宮中招旨!” 聽韓熙載之言,徐弦也不禁重重地嘆了口氣。思及這段時間的國事紛擾,韓熙載等臣的力主陳辭,也有種無力感。 “而今朝中,是什么情況?”韓熙載問道。 聞言,打起些精神,徐弦語氣苦澀地說:“江北已徹底拱手讓出,劃江而治,江防軍隊,已陸續撤到南岸。眼下,朝廷正忙著籌集歲貢,征調人口,與漢軍交換俘虜……” “我朝死傷之將校士卒,都尚未來得及撫恤,卻要籌措錢貨,以償歲貢,呵呵……”韓熙載的語氣中,難免憂傷。 比較“同情達理”的是,以戰事方休,國帑空虛,漢帝那邊同意,今歲之貢,可先付一半。在江北漢軍,還未大規模北撤之前,是當下南唐朝廷,最主要的事。 徐弦則道:“付出了這般大的代價,方才求得罷戰,而今所求者,便是不出差錯?!?/br> “聽聞外邊,非議頗多?”韓熙載說。 徐弦點頭:“金陵朝野,上至公卿,下至庶民,無不以此為恥。朝中過半的官員,正在聯合,冒死直諫,向陛下請命,誅殺李德明那賣國巨jian!” “和議未定之時,為何不死諫?”韓熙載卻是頗為不屑:“到如今這個境地,卻請殺區區一李德明,不是讓陛下為難嗎?” “哎!”徐弦則說了句實話:“簽下此等敗國之約,犯了眾怒,民怨沸騰,總需一個宣泄的目標?!?/br> “當此之時,穩定人心,才是首要之事。安民撫軍,還國家以寧定,復百姓以耕作!爭端此事,只是廢朝政,亂人心之舉罷了!”韓熙載說,頭腦看起來,仍舊清醒著。 聽其言,徐弦當即道:“韓公此言,識大體,顧全局,當進言陛下,使其降詔,消弭亂象??!” 韓熙載一攤手:“韓某正有過于陛下,足不能出戶??!” 似乎明白了韓熙載的意思,徐弦告退而去。待其退,韓熙載坐于案后,沉思幾許,默然一嘆,吩咐著,繼續起歌舞…… 金陵宮城之內,澄心堂。這段時間,李璟一直安養于此,不理朝政,幾乎不見任何人。他是真病了,也是心病,思及這段時間以來的喪國辱權,搖尾乞憐,胸中郁結,心頭感傷,難以言說。 “陛下,馮相公渡江歸來了,請求覲見!”內侍通稟。 李璟強打起精神,讓宣。馮延巳小步入內,一身風塵仆仆,不待其見禮,李璟急問道:“江北形勢如何?北漢可曾撤軍?” 這段時間,馮延巳基本逗留于江北,與一些唐臣,協調江北州縣城鎮交接之事。聞問,馮延巳當即開口,以安其心:“回陛下,漢軍已然北撤過半,其所征民夫,大部也已北返!” “還有一半漢軍?”李璟說。 馮延巳道:“臣南歸之時,漢帝已巡至揚州,聽聞,也做好了還都的準備,只待江南歲貢北輸……” “給他,給這干強盜!”李璟有些激動,又有些畏懼,最后嘆了口氣。 臥榻緩了緩,李璟看著馮延巳,說道:“馮卿,這些時日,朝中臣僚,屢次向朕請命,說李德明罪惡滔天,背君叛國,讓朕殺了他!你如何,看待此事?” 聞此言,馮延巳眉頭稍微皺了下,注意了下李璟的神色。分明注意到,李璟語氣雖則猶疑,面色沉凝,但目光閃爍,分明有些憤恨之態。 稍微斟酌了下,馮延巳小心道:“臣歸金陵,亦有所聞,時下朝野之間,可謂群情激涌,民憤滔天,上下無有不痛恨李德明者。陛下不如殺之,以平眾怒,使國家朝政,重回正軌!” 聽完馮延巳的建議,李璟慢慢地躺下,一時沒有作話,似乎仍在考慮。恰此時,有內臣來稟,說燕王李弘冀帶人,將李德明抓起來了。 這段時間,李德明在金陵,可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官署不敢去,賓客不敢迎,就躲在家中。 聽此訊,李璟似乎有些無力地擺了擺手,吩咐著:“傳詔,將李德明斬首棄市,由燕王監斬!” 事實上,和議達成之后,李璟這心頭,若沒有悔意,那是不可能的。自覺羞辱,思及前后李德明的表現,也不由得生恨,覺得自己是受此人蠱惑,才這般屈辱收場,早有殺心。 “陛下英明!”馮延巳說道。 “朕若英明,何以致國家,衰敗至此?”李璟自嘲。 第134章 班師還朝 揚州,江都行宮。 舊時宮室,隨著御駕東至,已成為了大漢天子的行宮。宮殿內,劉承祐伏于案上,手執一筆,在上邊勾劃著,留守駐軍之安排,基本落于筆尖。指點江山,勾勒天下,莫過于此。 “李德明死了?”聽得李少游的稟報,劉承祐略感詫異。 “正是!”李少游稟道:“就在昨日,李璟下詔,將李德明一家,盡數斬首棄市!陛下,唐廷此舉,顯然對于此次和議,心存異樣,不可不防!” 劉承祐想了想,則擺手道:“不必過于緊張,金陵此番,也算大敗虧輸,激進恥辱,若不讓彼輩發泄一番心胸之中的怒氣與怨言,如何了罷,接受現實?” “只可惜??!那李德明雖少臣節,但和議前后,為我朝奔走,也算盡心盡力。不論其德,僅數其功,不算小,朕也得承他一份情!”劉承祐嘆道:“原料想,北撤之后,留其于金陵,也算一顆不錯的棋子!如今看來,卻是朕未考慮周全了!” “那李德明,生不能盡臣節,死卻能引陛下之惜嘆,縱下得九泉,也是其福氣了!”李少游說道。 劉承祐問:“一家人皆斬?” “除一孺孫,因年紀過幼,發為官奴,其余丁口二十余人,皆斬!”李少游回答道。 輕輕地抒了口氣,劉承祐抬指吩咐道:“派人,將他孺子接到東京,朕要賜其爵位、府邸,也算酬其功,為其保留一點香火吧!” “是!”李少游當即應道:“陛下仁慈!” 對于武德司而言,這并不是什么難事。 “江南那邊,還有什么動靜?”劉承祐問。 李少游稟道:“時下,江南那邊,正在積極籌措第一批歲貢財貨,據報,我朝大軍逗留于淮南,仍使其君臣不安。另,李璟遭此大變,意氣消沉,又兼染病在身。唐宮中傳出消息,李璟有退位之心!” “哦?”劉承祐來了興趣,直起了身:“退位!李璟所立嗣,可是其弟李景遂??!” 見天子臉上異樣,李少游當即稟道:“確是!李景遂為嗣,然此人性情庸懦恬淡,更甚于其兄,沒有野心,早有隱退之心。而李璟長子李弘冀,個性乖張剛烈,好武用剛,此番又于常州擊敗吳越,立下戰功,沿江攻防,此人為唐軍副帥,也頗露手段,名望大漲。 原本,這當是一場奪嫡之爭,可趁機再亂其政。只可惜,以當下唐廷之形勢,李璟真欲退位,李景遂絕無機會?!?/br> “若是讓那李弘冀上了位,這么個激進剛烈之主,于我朝,可不是好事!”劉承祐嘴里念叨道。 “另外!”李少游又稟道:“李璟似乎還有遷都之意!” “呵!朕看這李璟,已成驚弓之鳥??!”劉承祐笑了,說道:“朕要是繼續逗留于淮南,不知道此人,還會生出多少念頭!” “金陵朝堂情況,無論繼嗣、軍政、黨爭,事無輕重巨細,武德司得給朕盯緊了!”劉承祐嚴肅地說道。 見狀,李少游趕忙道:“遵命!” “陛下,合肥那邊傳來消息!”李少游退下后,張德鈞又前來稟報:“那唐使孫晟死了!” “嗯?”還在考慮著淮南善后處置的劉承祐又不禁詫異,問道:“怎么回事?” 張德鈞答道:“回陛下,據說,是那孫晟得知兩國和約之后,大感悲憤,絕食而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