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16節
“都帥,靖江水軍本就不足,難以與淮南水師相抗,如再一分為三,豈不更加削弱其實力?”聽王峻安排,慕容延釗忍不住提醒道。 眉毛一橫,王峻說道:“就算將之集中起,難道就打得過淮賊水師嗎?所以,本帥以步軍配合守戍渡口,已是盡量避其弱勢。再者,水軍之用,本為掩護我步騎作戰,以防淮賊水師順淮水襲擾我后方,鉗制我軍。傳本帥令,讓向訓盡量克服!” 見王峻那一臉固執,慕容延釗也適時地壓下了勸解的話語,他想說的,實則還是王峻對諸們態度,簡直蔑視一切,任其驅使即可。和這樣的統帥配合,當真要忍不少氣…… “不去傳令,還有何事?”見申師厚還在帳中,王峻問道。 申師厚小心地稟道:“潁州團練司超報,淮賊壽州殘余戰艦五十艘再度順流而下,襲擊正陽浮橋,又毀我浮梁!” 原本,壽州有水師數千,在漢軍南渡之時,與靖江軍戰,后撤。但逆流而上,越過下蔡后,被攔截在正陽渡。向訓率師與之激戰,唐軍終于敗退,有六七十艘突破未構造完成的正陽浮梁,逃奔南方。 潁州團練使司超,則奉王峻之命,繼續造浮梁于正陽,以阻截壽州的殘余水師。 瞥向慕容延釗,王峻道:“看到了吧!淮賊的水軍,是個大麻煩,還得以浮梁、固壘配合水軍以防之?!?/br> 考慮了會兒,王峻對申師厚吩咐道:“派人告訴司超,搜集舟船竹木,重建浮梁,不管他想什么辦法,在下蔡浮橋搭建好之前,務必將壽州水師余部給本帥擋在南邊。如有失,本帥軍法處置?!?/br> “是!” 王峻此道命令,顯然是欲以潁州團練兵及正陽浮橋做誘餌,為下蔡通道的打開爭取時間。 “另外,候騎聯絡郭榮,讓他率徐州、沂州之軍南下,牽制濠、泗之淮賊,不能讓他們影響壽州這邊!”王峻又道。 說著,王峻忍不住嘀咕兩句:“陛下也是,既委本帥主淮南前營,就該讓本帥統籌全局,又何必讓那郭榮獨領一軍,他打過仗嗎?” “都帥,陛下安排,自有其用意,還當慎言吶!”聽其言,慕容延釗表情嚴肅起來,向王峻道。 面上一訥,上下打量了慕容延釗幾眼,王峻又微微一笑,輕輕捋動著胡須,玩味道:“本帥只隨口一說,不會傳入陛下之耳吧?” 迎著王峻的目光,慕容延釗眉頭一緊,搖了搖頭,不卑不亢道:“都帥多慮了!斷然不會!” 見狀,王峻沒來由地哈哈大笑,聽起來格外爽朗自信,直接傳至大帳之外。 而在壽春漢軍,站穩腳跟,開始對壽春城發起試探性進攻之時,南唐金陵這邊,三萬禁軍,也在主帥劉彥貞的統帥下,北渡大江,氣勢洶洶,向壽州增援而去。 劉彥貞,如魏岑所言,確實是將門之后,有勇武,善騎射,知兵書。也曾歷任地方,不過在州縣之時,理政擾民,口碑很差。在軍中,也尚侃談,頭頭是道,紙上談兵。 當然,其所以能在朝中有不小的名氣,美名譽名加身,是因為此人舍得花錢,有一幫南唐大臣為之爭名。是故,三十出頭,已是南唐禁軍高級將領,并得以為帥,統大兵出擊。 當然,劉彥貞也是自詡將才,只是一直未有機會施展,此番拜帥,便存著一番建功立業之心。 在王峻謀算著南唐援軍的同時,作為援應主帥,劉彥貞也在謀算著壽春城下的漢軍,早早地派人探查漢軍在淮陰一帶的動向與布置。 粗略了解過后,在渡江之前,便召集麾下將校,談論其志,定好作戰方針?;旧?,三路齊進,他率主力在東,保信軍在西,再加淮上水師。胃口很大,意欲配合壽州守軍,內外交擊,合圍之,一口吞掉堅城之下的漢軍…… 南唐軍隊,有太長時間沒有與北軍真正激戰一場了,在劉彥貞看來,朝廷諸公文弱,太過緊張,以大唐的軍力,倍于漢師,又有水師之利,何懼于漢軍? 第73章 紙上談兵 東京,漢宮,崇政殿內,一片忙碌。 殿中舍人、近臣,嚴肅地整理呈報自樞密及中書門下轉來的公文、奏報,尤其是淮南前營戰況。 江北淮南之地,獨成一圖,懸于大漢輿圖旁。趙延進、張永德再加上一個安守忠,這幾個將二代,正余其下,小聲地討論著,并根據軍報,在地圖上標注著淮南戰況以及戰爭形勢。 而在地圖前,對照著壽州周邊州縣情況,一座兩丈長一丈寬的沙盤,已然搭設而成,雖則并不那么細致,但其方圓兩百里內的山川、城池及兵馬形勢,已躍然于其上,清晰無比。 樞密院郭威與兵部尚書魏仁浦,正候在一旁,向天子劉承祐匯報著前線的最新情況。壽州前線,距離東京并不算遠,直線距離不過五百來里,加急軍報幾乎一日一達。對于前線的作戰,劉承祐在東京雖然沒有隨意去干涉,但對于前線情況,卻是要及時了解,這是底線。 郭威拿著一根黃木龍紋的指揮桿,在壽春城周邊揮動著,介紹著最新的情況:“根據淮南新來的軍報,唐主以神武統軍劉彥貞為北面都部署,率禁軍三萬,北渡大江,支援壽州。探報言,劉彥貞此時當屯于滁州清流關,陸路距離壽春不足兩百五十里。臣等推測,劉軍或北上濠州定遠,而后轉到西行,援救壽春?!?/br> “不過,有傳言,劉彥貞為人甚驕,狂言北上可一戰而破我軍!” 聞言,劉承祐來了點興趣,問:“這劉彥貞,何許人也?” 魏仁浦說道:“只探得,劉彥貞之父劉信,原為中原一盜賊,有勇力,后南奔投吳王楊行密,積功升至鎮南軍節度使。徐氏代吳,建立偽唐,也多厚遇。劉彥貞受其父蔭庇,出仕偽唐,歷任海、楚二州,及至禁軍將帥……” 劉承祐聽了,卻是淡淡一笑:“原來還是名將之后吶!勇氣可嘉,志氣可揚吶!朕倒是期待,他如何破我南征大軍!” 郭威與魏仁浦相視一笑,繼續對劉承祐道:“南軍許久未見我北軍之堅利,再打兩場,就該知道疼了!況且,淮南各州唐軍的實力,給了劉彥貞以自信吧!” 回歸正題,郭威又介紹道:“除劉彥貞一軍外,壽春正南的廬州,唐保信指揮使張全約,亦統兵,號稱一萬,沿淝水北上。不過此人謹慎,未敢冒進,只是呈進逼姿態?!?/br> “另,根據王峻所報,對于我軍威脅最大的,還屬唐之水軍。壽州水師,經渡河一戰,損兵過半,殘部現正活動于淮水上游霍丘境內,不時北上襲我正陽浮梁。潁州團練使司超,已擊退兩次?!?/br> “在濠州、泗州,唐軍亦屯有兵兩萬有余,大多為水軍。尤其是濠州水軍,據報,唐濠州團練使郭廷渭及兵馬都監何延錫于城北屯有水師五千,戰艦兩百余艘,又于渙水以東,屯水軍三千。這些僅僅是淮南一線的唐水軍,在金陵、揚州、池州等地,為唐還有不俗的水軍兵力!” “王峻上報,請朝廷加緊調撥糧械,補充水軍、船只,靖江軍前后已損戰艦四十余艘,士卒上千,以其實力,若要完全拱衛大軍水道,仍力有不足!” 聽郭威這一番描述,劉承祐點了點頭,卻是嘆道:“湖南一番謀算,已經牽扯唐軍不下三、四萬,即便如此,其猶有如此實力!” “陛下!”魏仁浦也開口說了:“臣觀王都帥之用兵,以正陽、渦口兩地,分南北扼守,保障我糧道,輔以下蔡浮梁。然臣思來,對我軍威脅最大者,仍為濠、泗的唐軍水師,其若西進,可威脅渦口;渙水之師,可北上截斷我臨渙通道;如轉道入汴,甚至可偷襲符離,那里可是南征大軍屯糧之所,不容有失!” 劉承祐雙手抱懷,認真地思考了許久:“雖然朕不認為唐軍有那個膽子,反擊我漢境,但不得不防!” “郭榮軍到何處了?”劉承祐問。 郭威答道:“稟陛下,郭榮已與徐州節度副使成德欽,合沂州軍一萬余卒南下,已至磨盤口,虎視淮陰!” “郭榮的動作,倒也不慢??!”劉承祐說道,偏頭看著郭威:“告訴郭榮,讓他這支兵馬向西活動,給朕看住濠、泗唐軍,拱衛大軍后方!” “是!” 劉承祐又看向魏仁浦:“制命王樸,征淮大軍的糧械輜重,從亳、潁,再開辟一條通道,經下蔡,輸送前線!” 順著劉承祐目光所指,魏仁浦立刻明白了劉承祐的用意,點了點頭。 “陛下,王峻還有一事上報!”郭威看了眼劉承祐,面露少許的遲疑。 見其狀,劉承祐眉頭褶了一下,盯著他:“何事?” “王峻請命,希望徐、沂之師,能交與他,統籌調用,以顧全局!”郭威盡量不帶感情色彩地答道,畢竟事關其子郭榮。 “呵呵……”劉承祐直接笑了笑,讓人看不出什么情緒,一時沒有應答。 沉默了幾個呼吸的功夫,劉承祐突兀地問道:“王峻可有報,對于為唐援軍,如何破之?” “陛下,王都帥未曾上報!”魏仁浦答。 一抬指,劉承祐直接道:“遣使告訴王峻,讓他專注于統軍破敵。他在前線,如何作戰,朕不在意,朕只要結果,那便是以最小的代價,擊破唐軍!” 雖然沒有直接回答郭威上報王峻所請,但劉承祐的這番態度,實則已很明顯了。 魏仁浦與郭威先后退下,歸其衙署,處置軍務。劉承祐這邊,在沙盤前又待了一會兒,招呼著趙延進、張永德、安守忠這三個將二代,將前線的最新情況告知,爾后問:“如果你們在淮南統軍,如何應對唐軍?” 面對天子的考校,向來自信的趙延進,直接道:“陛下,臣當集中力量,先將壽春拿下,使我軍穩固立足于淮南,再行應對唐軍援軍!” “如果短時間拿不下呢?頓兵堅城,挫傷士氣,兵家所不為!” “有霹靂炮、猛火油等攻堅利器,難道還拿不下區區壽春?”趙延進問。 劉承祐道:“王峻報,奉國軍已然進行過試探攻城,霹靂炮、火油彈都用上了,雖有殺傷,弱敵士氣,但距離破城,還有距離。守將何敬洙,對我火油彈有所防備,于城上多備沙土竹排!” 趙延進訕訕一笑,最年輕的安守忠則道:“臣將留一軍,牽制壽春守軍,率步騎迎戰劉彥貞,論野戰,唐軍絕不是我軍對手!” 劉承祐問:“壽春城內,仍有守軍逾萬,如其出,必為威脅。當留多少兵馬監視之,留多,則迎擊劉軍之兵力不足,如何保證必能破之?” “這……”安守忠凝思起來。 張永德則最后進言:“臣與守忠建議,差不多,不過當充分發揮我軍騎兵優勢,南下襲擾之,疲敝之,耗其精力,亂其軍心。而后以逸待勞,尋機破之。以我征南大軍之精銳,又有名帥猛將,區區三萬唐軍,不足為慮,我軍勝算很大!” “有點意思!”劉承祐輕聲道:“不過,此舉如驚了唐軍,使其不敢北上,轉以走水道,水陸并進,擾襲我后方呢?” “不知陛下之見?”趙延進不由請教道。 聞問,劉承祐攤了攤手:“沙場作戰,當因勢而變,臨機決斷,前線戰情,瞬息萬變,朕遠在東京,如何能說之?” 劉承祐這話,很有道理的樣子,被考校的三人,同時恍然,原來,這才是正確答案…… 見三人的表情,劉承祐不由發出兩聲輕松的笑聲,道:“不過,這紙上談兵,也不是沒有好處。去把兵棋拿來,我們再推演推演!” “是!” 劉承祐這邊,嘴里說著只要結果,不管前線王峻怎么打,但真讓他放手不問,那也是不可能的。 第74章 十八日,御駕幸淮南 “陛下,翰林學士、禮部侍郎徐臺符使遼歸來了,正在宮門,等待謁見復命!”內侍少監張德鈞,快速入內,朝著正伏案批復著政務的劉承祐道。 聞報,劉承祐停下朱筆,立刻吩咐道:“直接讓他來崇政殿,朕要見他,另外,將宰臣們也一并叫來!” “是!” 自漢遼議和,徐臺符奉命北上,謁見遼帝,遞交國書,已過去半個月。至今,方才歸來。 這段時間下來,在雙方上層的有意的約束下,北方的局勢,得到進一步緩和。雖然邊境之上,雙方的細作、密探仍在積極活動刺探,但得到的奏報,皆是一步一步收束著戰爭的腳步,到如今,戰事消弭已成定局。 即便如此,對于北方的局勢,劉承祐心里仍存著一絲顧慮,尤其在淮南戰事已經爆發的情況下,更需慎重。是故,對于出使歸來的徐臺符,劉承祐十分重視,他需要從其口中,再印證一番契丹人的態度與情況。 很快,軍政宰臣齊聚一堂,而漢使徐臺符,憐其辛苦,劉承祐賜其御膳以示恩德。在這秋冬之際,南北奔波,往返兩千多里的路程,舟車勞頓,以徐臺符的年紀,也算是挺不容易的了。 “徐卿為國使節,來回奔波,辛苦了!”在殿中,劉承祐態度親善地勉勵一番,即賜座,以示榮寵。 在大殿內,外臣之中,除了諸宰臣及兩司統帥外,其他文武還少有資格能夠坐下。 徐臺符當即謙虛一番,有點激動地表示為國效力乃是本分之后,方才小心地坐下問對。要說徐臺符,自后唐時起便出仕,在政權跌宕之中歷經宦海二十余載,但也只有此番有幸受皇帝命,出使外國,參與到軍政大事中,心中才生出些波瀾。 “臣與遼使蕭護思北上,至密云面見契丹皇帝,遞交國書,共商友好!據臣所觀,契丹議和罷戰之心甚堅,當無異樣!”知道劉承祐想問什么,徐臺符當即匯報道。 “那契丹新主如何?”劉承祐想了想,問。 提及此,徐臺符臉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拱手朗聲道:“陛下,契丹主年少,初即位,不親國事。臣北上,前后只見得契丹主兩面,其余和議議定,都是由契丹大臣耶律屋質接待。而契丹主則好酣飲,畋獵嬉戲,臣見他的第二面,便是其率御帳親兵,狩獵于燕南,邀請臣,示以兵威!” “這契丹主,竟如此不堪國事?”聞之,群臣有些意外。 魏仁浦的注意力,則放在另一點:“那個耶律屋質?” “魏相公果然機敏!”徐臺符含笑道,不過迅速地恢復凝重:“據臣在密云查探所知,火神淀之亂,乃是契丹皇族耶律察割等人起兵作亂,殺了耶律阮。大變之際,就是這個耶律屋質集合契丹御帳親軍皮室軍聯合契丹主耶律璟及諸部軍隊,包圍消滅叛軍,迅速平息叛亂!” “耶律璟之即位,也是這個耶律屋質牽頭,扶立其上位。耶律璟稱帝之后,允諾盡取叛賊之財產賞之,被其拒絕,反建議契丹主賞賜其他有功將士。契丹主又以全國國事委之,經其秉執,聯合文武,契丹南部州縣、部族,方才不至崩亂?!?/br> 徐臺符這么一解釋,在場的文武們方才明白過來,劉承祐則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段時間,耶律屋質之名,也有南傳,如此看來,挽契丹國勢,卻是這耶律屋質擎天之功!” “回陛下,可以這么說!”徐臺符語氣很肯定。 言罷,徐臺符臉上又略帶少許的遲疑。劉承祐注意到了,問:“徐卿還有何發現?” “陛下,臣在密云待了六日,就臣所察,契丹主有荒于國事之象,不似明主。但深思之,其即位以來,厚待文武貴族,恩賞部卒將士,委全國國事與良臣,這般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