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191節
聽其言,劉承祐是不得不感慨,這些臣子,說話怎么就這般動聽…… “朕非不明齊物心動,只是就如方才對陶谷所說,澧州的布置,無關痛癢。而陶谷此去,不論能否說服李璟,聯唐分楚之計,不論能否成行,都非緊要。成固足喜,敗,難道朕還能放棄攻淮大業嗎?” 劉承祐站直了身體,袖隨手動,霸氣凜然:“打鐵還需自身硬。欲得淮南,還得看我大漢將士之勇,兵甲之精,還得靠戰爭!” 聽天子這番肺腑之言,王溥向來氣度如瑾的面上,也不由露出一抹拜服,躬身道:“陛下高屋建瓴,明見萬里!” “你不用夸我!”搖了搖手,劉承祐反倒不領情的樣子:“這等恭維的話,從你王齊物口中說出,朕不習慣?!?/br> 王溥愕然。 沒給他多想的空間,劉承祐問:“自乾祐初年進士及第,你在朕身邊已經有兩年多了,可有到地方上任職的意向?” 回過神,王溥思維敏捷,立刻問道:“陛下欲將臣外放?” “你意如何?” 王溥面無異樣:“但請陛下指派!” 對此君的態度很滿意,劉承祐手指南方道:“朕欲以你為淮北糧料使,前往宿州,修筑倉儲,轉運糧秣軍械。此后大軍征淮,必走宿州,你當配合趙匡胤,將宿州打造成我大軍的輜需屯所?!?/br> “遵命!”王溥興致勃勃:“陛下果然未雨綢繆,前番將趙將軍派往宿州,想來便已有此意!” “征伐淮南,侵吞江北,自王樸提出此略之際,便已然開啟。而戰爭的準備,也要開始著手了!用兵籌劃,自此而始!” 聽劉承祐這么說,王溥忽感壓力,使命如山負背,鄭重一禮。 擺了擺手,劉承祐摸了下鼻子,有點潤,殿外的冷風,當真不適合吹太久。 招呼著朝內走去,劉承祐邊走邊問:“你推薦的那個曹胤,如果朕記得不錯,他是郭威的部曲吧!” 腳步停了一下,又迅速跟上,只是稍偏頭,小心地對劉承祐道:“此人年少從軍,輾轉而投太祖,歸郭樞相麾下,但不論從前如何,而今都是陛下的部曲?!?/br> “你不必多想!”聽其言,劉承祐淡淡地說了句:“兩司禁軍之中,似曹胤這樣的宿將,倒也不少,將彼輩放與地方,也是發揮其能的不錯選擇?!?/br> 想起了鄭仁誨在崇政殿內的表現,劉承祐又道:“那鄭仁誨,平日里默默無聞,但適才殿上一觀,這也是腹懷謀略的人才??!” 王溥點頭,言由其衷:“鄭公端厚謹慎,平易近人,朝中風評甚佳,實乃國士之才!” “郭樞密的眼光當真不錯,其所提拔者,多有一技之長,可揚之才??!” 面對此話,王溥沒敢亂接。 忽地,劉承祐又補了一句:“你王齊物也識人啊,這么久了,內外之臣,每提及,似乎總能評點一二……” 第20章 威臨荊南 荊南,江陵,南平王府正堂。 堂間,來自東京的使者以一個倨傲的姿勢站著,鼻孔幾乎朝天,以此展現中原王朝的強勢與霸道。 “有勞天使辛苦傳達朝廷制命,還請暫于賓館歇息,孤已命人備好酒席。借道饋糧之事,孤還需與治下文武商議,再作答復!”面對來使,南平王高保融,陪著笑招呼下人:“來人,引天使下榻歇息!” 漢使奉命,屬馬不停蹄而來,袍服雖然保持著一絲不茍,但神情之間的疲憊幾乎彈額而出。聞言,于在場南平君臣的身上掃過一圈,拱手道:“多謝大王美意!” “大王需要商討,此情理之中,然而,此番朝廷之命乃天子意志,容不得遷延。襄州齊國公那邊,兵馬已在準備,動身南下亦在這一兩日,還望大王從速,下官就于賓館,等候大王的答復,以便上報朝廷!”狐假虎威、恃強凌弱的快感,幾乎顯于漢使臉上。 退下前,又補了一句:“數十年來,荊南向屬中原,大王亦稱臣于陛下,天子有命,大王當盡力執行,以獻其忠才是……” 等低聲下氣地送走漢使之后,高保融才松了口氣,拿起案上的水猛灌了一口,卻無益于化解額間愁緒。 南平王高保融,而今方過而立之年,繼位不足三載,本屬庸才,性迂緩,不敏于事。此時,面對北漢的“制命”,有些慌了手腳,只是眼巴巴地看著隨侍之臣:“北漢所命,如之奈何?” 堂上南平之臣僅二人,一體態瘦弱,面帶病色者,乃是高保融胞弟高保勖,原領漢州刺史,高保融繼位后,拜為節度副使,領南平王府事。 高保融既非長子,又無長才,不提其如何得立,但此人雖則迂緩,但也有自知之明,將政務無論大小,悉委于高保勖。 高保勖此人,倒是略有治事之才,軍政之務處置,還算得當,人心得安。故比鄰而居,與馬楚的混亂相較,荊南這邊王位更替完全可以用順利平穩來形容了。 不過,年輕人終究年輕氣盛,經歷了方才漢使的耀武揚威、頤指氣使,心中正憋著氣,此時聞高保融的問詢,當即憤憤道:“豈有此理,欺人太甚!北漢這是將我高氏,視為奴仆役使??!” 高保融的反應,仍顯遲鈍,尷尬一笑:“北漢強大,南平弱小,如之奈何??!” 問題來了,怎么辦?連抱怨都只敢在人后,真讓高保勖提出什么對抗性的應對之策,也不敢。 想了想,高保勖說道:“大王,以我之見,那馬希萼已然兵臨湘江,長沙陷落之日不遠。莫若拖延些許時日,待湖南局勢一定,北漢之兵便再無南遣的道理……” 高保融兩眼一亮,不禁頷首:“此策可行!” “不可!”言方落,堂上另一名老臣便出聲表示反對。 “孫少監有何指教?”高保融看著其人。 老臣名為孫光憲,向屬荊南節度幕府之臣,頗受高氏信任,此時掛職檢校秘書少監。 只見孫光憲,沉聲提醒道:“大王,適才漢使有言,并未給我們多少時間考慮。觀其氣態,此番北漢進屯澧州之心甚堅,如刻意拖延,只怕還是難以向北漢交代。倘若真壞其事,事后漢天子以此罪南平,大王屆時又如何應對?” “北漢天子有神武之姿,其國力日復,軍力益強,南平不過三州之地,如何抗之?” 這孫光憲,是“花間派”的著名詞人,也有一定的治政能力,不過就眼下而觀,很有“帶投大哥”的潛質,話里話外,都是對北漢的吹捧。 “孫少監之言有理,拖延之策不可!不可!”聞之,高保融縮了縮脖子,面露畏懼,變了態度。 “還是,答應北漢的要求?”遲疑地看著高保勖。 見其狀,高保勖道:“難道就任由北漢對我南平予取予求嗎?雖言借道,要是來個假途滅虢,侵我南平,那當如何?” “使君過慮了,駐澧漢軍不過兩千,還是襄兵,非北漢禁軍精銳,不足為慮。而況,大王繼位以來,向對北漢恭順,既無違逆之舉,漢軍又豈敢悍然犯我?不過些許錢糧罷了……”孫光憲立刻道,搖頭晃腦的。 聞言,高保勖微怒:“兩千兵卒的糧餉供應,我南平才多少兵馬,這得費我多少錢糧!” 提到錢糧,高保融臉上也露出了rou疼之色,腦海中似乎浮現出大批的錢糧自府庫中出,替北漢養兵的糟糕場面。 “罷了!”糾結幾許,高保融還是以一種幾乎哀嘆的語氣道:“答復漢使吧,就說孤同意借道了!” 見高保融做了決定,高保勖也不多話,事實上,真得罪北漢,他也不敢。多想了一些,建議道:“當下令知會各軍將領,漢兵過境,需提高警惕,嚴加戒備。對麾下士卒,也當多加約束,以免與漢軍起沖突!” “好,吾弟考慮周全吶,就這么辦!”高保融連連點頭。 定下一件事,就如解決胸中一塊壘,心里舒暢許多。忽地鬧鐘念頭一閃,高保融看向堂間二人:“你們看,能否遣使攜禮前往東京,上報天子,說我南平地狹民貧,府廩空虛,實難長期供養大兵,看能否先提供三個月的糧秣,三月之后,由朝廷自行供給?” 高保勖與孫光憲互視一眼,一道表態:“或可一試?!?/br> 孫光憲則主動請命:“大王,臣愿親往東京,為大王求應此事!” “……” 處置好此事,高保融意興闌珊,唉聲嘆氣地離堂,朝王府內府而去。北漢此番的強硬要求,讓舒服了兩年多的高保融,感受到了一絲壓力,心染陰霾。 他腦子雖則混沌,卻也不傻,時勢正在悄然變化,來得不知不覺,高保融雖則感觸不深,但那種直透心底的危機感,著實令他驚懼難安。 而消除這種不安的最好方法,便是少問外事,專心致志于后府嬉戲。對高保融而言,當這個南平王,既無進取之心,又無用武之力,還是及時享樂,方為正途。 第21章 聰明主動的安氏父子 襄州,襄陽,節度衙門,后園。 院角冬梅已然凌寒開放,淡香宜人,靜潭邊上,籠罩于薄霧之中,一個身形頎長的老者,正迎風舞劍,動作樸實,而藏鋒于內。身處高位多年,軍政事務繁雜,但武藝的習練卻是少有耽誤,足足小半個時辰,方才停下。 在旁侍候的親校立刻奉上毛巾,嘴里拍著馬屁:“節帥之英勇,不減當年??!” 接過毛巾,擦了擦滲汗的額頭,老者淡淡笑道:“你這奉承可不聰明,老夫已過知天命之年,氣力衰弱,昔非今比??!不過,即便再上戰場,老夫還是能提劍殺敵的!” “那是自然!”部曲陪著笑,說道:“浴湯,侍婢們已然準備好,請節帥享用!” “嗯!”老者應了聲,緊身的武服之下,盡是汗漬,滋味并不好受。 老者,自然是大漢山南東道節度使、太傅、齊國公安審琦了。 比起這個時代大部分草根出身的武夫,安審琦算是家傳淵源了,其父乃早年跟著晉王李克用打江山的驍將安金全。 而安審琦,就如此前提過的不少名將宿將一般,也是后唐莊宗李存勖侍衛出身。顯然,莊宗侍衛出身,必屬精品。 此公有勇略,有治才,一生仕途生涯,也可謂順風順水,軍功不少,名望顯赫。歷仕唐、晉、漢,幾乎一朝上一個層次,每一代的歷史中都能找到他留下的印跡。 大漢立國之后,高祖劉知遠以之為山南東道節度使,鎮守襄州。在高從誨派軍北上套便宜之時,率軍擊潰之,定南方之患,戰果雖不輝煌,但就這一戰便取得了漢廷君臣的信任。 劉承祐繼位之后,也對安審琦多有褒獎,策勛晉爵,錢帛賞賜,從無遺漏。而在這幾年間,大漢諸鎮節度多有移鎮換防者,而安審琦是屬于少數長居一鎮者。 高行周調任東京后,大漢國內諸節度中,也只有符彥卿在功勛、資歷、名望上能與之相提并論了。 洗凈之后,換上一身舒適的常服,安審琦慢步走進節度二堂,開始日常批閱起公文。在幕府之中,安審琦養了不少僚佐將吏,替他處置事務,故呈于其案上,待他批決的事并不多,他的節度生涯,并不算忙碌,這是個會當官的人。 清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上堂來,抬眼看,來者是一名身著明光鎧、器宇軒昂的小將。 “信臣來了!”安審琦一臉的慈祥。 “父親?!?/br> 這小將,是安審琦的獨子安守忠,歲方十八,性情寬厚,傳乃父將略,時居襄州衙內指揮使,帶兵已然像模像樣的了。 恭敬地朝安審琦一禮,安守中稟道:“給朝廷準備的兩千士卒,已然調配完畢,隨時可以出發。所選之卒,多強健之士,多孤身、外鄉之卒,澧州雖則不遠,兒慮,盡量不派身有牽掛或家中獨子!這是名簿,請父親過目!” 安審琦接過,瀏覽了一遍,點頭表示贊許:“嗯,不錯!考慮倒是越發周全了!” “只是將士們,有些怨言!”安守忠道。 “意料之中的事!”安審琦表現很淡定:“不過,值此大爭之世,身為將士,則甘當其苦,怨艾無用!將人集中起來,把朝廷的制命再宣講一遍,至于如何安撫軍心,就看朝廷所遣之將的本事了!” 安守忠似有所得,說道:“父親此次,是給足了朝廷面子??!” “你覺得老夫作此決定,如何?”安審琦看著愛子,悠然發問:“天下亂了幾十年,梟雄俱起,群雄割據,即便如今,各方節度仍視手中兵馬為私產,權力財富所在?!?/br> “兒只能佩服父親,胸襟之廣闊,目光之長遠!”安守忠很肯定地說道。 “看來你對此事,也有些見解,說來聽聽?!卑矊忕?。 “兒且試言之!”安守忠臉上帶著點輕松的笑容:“如父親所言,天下大亂數十載,生民苦之久矣,然治亂循環,至如今,天下漸有歸治之象,只待有雄主出現。而當今天子,繼位不過三載,其文治武功,足顯明主之姿。其歲雖小,卻也富有春秋,只要不半途而崩殂,一統天下便落于當今天子身上?!?/br> “而思唐末以來亂世之根源,無非藩鎮之患,干弱枝強。天子有大略,削平諸國,也勢必削平藩鎮,掐滅禍亂之源。而這三兩年間,對各地藩鎮雖未有大動,但抑制削減之意也很明顯了。此番,著我襄兵出兵,不也是削權之舉嗎?” “如今,中樞擁天子之略,文武之能,禁軍之強,天下諸藩無可抗者!父親明見于此,方有此應對?!?/br> 聽完安守忠一番暢言,安審琦雙目中的滿意幾乎凝成實質,舒了一口氣,感慨道:“我兒年歲雖幼,見識如此,足可傳我安氏??!” “父親謬贊了!”安守忠尚顯青澀的臉上沒有一絲自得,謙虛道。 點著頭,安審琦囑咐道:“安氏以軍功傳家,大漢縱然有一統天下的勢力,接下來也少不了戰爭與廝殺,北方有強大的契丹,西面有吐蕃、諸虜,你如志在功業,名留青史,還當刻苦讀書,研習兵法,不可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