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161節
掃了眼楊邠,此公默不作聲。若是楊邠等人當政當權,可以肯定,劉崇等人必然封不了王,宗室的權威與聲名上去了,對權臣可不是什么好事。原本的歷史上,也是如此。 無人反對,劉承祐便吩咐著:“著學士院擬詔,封北京留守、河節度使劉崇為太原郡王!” 這個王爵,份量可不輕,至少,當年劉知遠可就承晉廷冊封過太原王。劉承祐的想法,要封,所幸就大方點,左右,名過于實。 言罷,劉承祐稍微換了個姿勢,面色之間仍顯一副若有所思的狀態,一敲御案,又道:“靈壽公、邢州節度使劉承赟,先帝養之,如朕親兄,宜封為巨鹿郡王!” 封王劉崇,大臣們沒什么異議,甚至沒有奇怪,然而封劉承赟,是真讓他們意外了。然而細思,劉承赟是有那資格的,畢竟劉承勛那小子都以皇弟的身份得王爵了。 言罷,看劉承祐的表情,猶在思忖,幾個呼吸的功夫,問:“汾州團練使,是薛瓊吧!” “正是!”頓了下,由李濤回答。 天下官員將吏何其多也,但對于大漢諸道州府的節度、觀察、防御之類的軍政一把手,劉承祐這邊還是如數家珍一般,牢記于心。 薛瓊是原遼州刺史,在當初劉承祐進軍潞州的時候,還為龍棲軍供應過糧草,個中雖然被楊業落了個面子,入汴之后,以籌措轉運之功,被封為汾州防御使。 劉承祐這回干脆多了,說:“調任亳州,任防御使!” “那汾州?”看得出來,劉承祐似乎在做什么鋪墊,李濤緊跟著發問。 劉承祐說:“以北京衙內都指揮使劉承均,為汾州防御使!” 這下群臣徹底感受到了,劉承祐“誠意”之重。說細致點,劉崇那一家父子三人,都是升官晉爵。事實上,劉承祐這番重賞,除了對劉崇的安撫之外,更多的,還是要宣示天下,南邊雖然辦了個皇叔,但這大漢,還是劉家的天下,不容輕視! 處置完此事,劉承祐有種心疲目乏的感覺,欲散議,王峻站出來了。動作帶風,透著股鮮明的風格。王峻的表情很嚴肅,王章與劉家父子先后受賞,他自認為朝廷辦了不少大事了,劉承祐也沒有多少表示,這心里正吃味著。 “陛下,這是樞密院與侍衛司梳理的西京、滑州、澶州及鄴都禁軍編制計劃,請陛下過目!”王峻也是有所準備的,自袖中掏出一份奏章。 這是劉承祐離京這段時間,郭威不在,他牽頭做的章程。 眉目雖伏,但王峻語氣中透著強烈的自信,說道:“如陛下無異議,臣等可降命遣將推動執行!” 劉承祐眉頭稍微蹙了一下,朝張德鈞招了下手,接過奏章,一邊瀏覽著,一邊問道:“可曾派人考察禁軍情況?” 王峻說:“臣前命魏承旨,親自前往考察軍情!” 點著頭,似乎對王峻的辦事效率很滿意,劉承祐應付一句:“王卿果真干練!” 不過嘴里,還是以身體疲乏為由散議,未給具體答復。 東京的禁軍的分割整編已然告終,其卓有成效,否則劉承祐豈敢擅自離京。但京外駐守的禁軍可不比天子腳下,擔著駐防之責,人數也不少,亂不得,需慎重。 當然,再慎重,也得著手進行的。不可能,讓京外禁軍將士,長久得當“編外人員”的。 不過這個王峻,在劉承祐、郭威不在京的情況下,也未請示,便自說自話地,搞出了個整編計劃,這等做法…… 第153章 楊業戍代 不管心里有多少不舒服的感覺,對王峻呈上來的整編計劃,劉承祐還是從頭到尾認認真真地閱覽了一遍。 看得出來,王峻已然完全進入了他樞密副使的角色,計劃制備是用了心的,很有條理,若非刻意是挑不出什么刺來的。 首先一點,便使劉承祐滿意。先行更換戍防,將京外的駐軍調回東京,在開封編練裁汰,隨時把控,從從容得多。 這已不只是整編的事情,以滑、澶、大名府的禁軍為例,那邊的禁軍,大都是劉知遠在位之時,便奉命駐守在彼。時間雖則算不得太久,但如今劉承祐都當皇帝整一年了,京外的禁軍也該到東京回爐鍛塑,感受一下當今天子的威嚴與恩典。 不提性格與作風,僅論才干,王峻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對這一點,劉承祐心里有桿稱,否則也不會想著把王峻調入樞密院分郭威的權。 思忖間,李少游奉命來見。 “官家!” 劉承祐將手中的奏書合攏,抬眼看著李少游,以一種平述的口吻說:“此次在許州,武德司也做了不少事,你盡了不少力,但是,朕不便嘉獎!” “臣明白!”李少游沉肩拱手,面無異色。 劉承祐面態則更加輕松了,語氣來了個轉折:“武德司建立初期,困于資財,日子甚是艱難,聽聞你嘗出家財,以補???、錢餉、賞賜之用……” 聽劉承祐娓娓道來之言,一如常事,李少游心頭卻下意識地緊張起來了,深埋著頭似乎想要讓自己再低調些,十分恭敬地應道:“體國用拮據,為官家盡忠,乃應有之義!” 劉承祐頷首,神情之間,透著和善,說道:“倘這滿朝文武,都能如表哥這般為國為君,朕何愁天下不治!不過,公器豈能費私財,如今朕內帑稍有余財,你此前出了多少,朕全數補還給你。另,再行撥款,對此次自你以下有功探事,聊作犒賞!” “謝陛下!”聞言,李少游并沒有拒絕,而是坦然地應下。他心里也有譜,在此事上,沒必要與這官家客氣,否則,反而不美。 “武德司在河東諸州有多少密探?”沉吟幾許,劉承祐問道。 李少游忍不住抬眼瞄向劉承祐,心頭帶著疑惑,不過還是從速答來:“武德司的監控探察重心,仍舊在東京及近畿,北京路遙,臣前番只遣五名探事北上晉陽……” 劉承祐平淡的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接下來,加強對河東地區的情報探察力量!” “是!”李少游回答沒有多廢一個字。 不過應命的同時,腦子中瘋狂轉動,琢磨著劉承祐的想法,當然,立刻便想到了劉崇身上,只是,一時間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想明白的,看劉承祐無心解釋的樣子,也不敢貿然發問。 “嗯……讓晉陽的探事探探,河東屬下,去歲是否遭受冬災,災情是否嚴重!”劉承祐又下令道。 李少游剛應下,便又見劉承祐眉頭幾乎豎起,微抽了一口氣,道:“罷了,不必了!” “是!”李少游的表情倒是更凝重了,他很不習慣這種不清不楚的感覺。但是,天子當下,也只能生生地忍著。 待李少游退下后,劉承祐忍不住用力地甩了甩頭,清了清神,嘆一口氣,道:“張德鈞,傳諭下去,朕明日親巡東京倉廩,著鐵騎都虞侯楊業隨行!” “是!” 地主家有余糧了,劉承祐這個最大的地主,當然得親眼去看看,否則哪得安心。 李少游這邊,離殿之后,仍舊自個兒琢磨著,腳步很慢,但表情倒是慢慢平靜了,儼然琢磨出了點東西。 自覺參透了此事,嘴里輕松地呢喃著:“一面封王籠絡,一面暗中警惕,我們這個官家,是越加難以捉摸,令人生畏了!” “不過,對我,是否也是如此?”李少游暗暗自省,嘴角的輕松很快就不見了。 等步至武德司,望著那坐落在皇城角落里的衙門,位置雖然低調,卻不掩其日漸增強的威懾力。而李少游也恢復了他一衙司使,大權獨攬的氣勢,在一眾守衛及衙屬的恭禮之下,進入他的地盤。 快步而入,首先做的,便是召來親信,布置河東的事,加強對北邊的監察力量?;实塾H自交待的事情,自然得辦好,還得辦得快,以李少游對劉承祐的了解,說不準什么時候,就突然問起了,屆時若應對不好,那可就不怎么妙了。 …… 黃昏時分,楊業獨身一人,行走在東京里坊的道路間,朝著自家宅第而去。腳步雖慢,步伐很穩,英偉的面容上明顯帶著事,既有期待,又有遲疑,兩側的門墻巷弄緩慢地朝背后移去。 “將軍回來了!”楊府門廊小,看護的是其一名部曲,望著立刻迎上來。 楊府之中,侍候的人并不多,原本只有幾名跟隨楊業的舊部士卒,一直不拘小節的。在他娶親之后,方才添了些女眷,將府中過盛的陽氣給調和了一番。增添的婢女,還是隨楊業娘子馮氏陪嫁而來的,連管家都是來自馮府,他的府邸,才像樣些。 “郎君!” 輕柔的聲音將楊業從思考中驚醒,抬眼望,便見著與他成婚不久娘子馮氏,年紀很輕,氣質溫雅,明顯大家閨秀。 “陪官家出巡,累到了吧!”馮氏關心地問道。 今日,楊業隨劉承祐巡察東京倉廩,東京司庫,基本都逛了一遍,其后又被帶著,往武庫查看了一番軍備。雖然走了不少路,且察看頗為乏味,但楊業倒也不覺得有多累。 聞問,楊業搖搖頭,道:“算不得什么!只是……” 話說出口,頓住了。 見狀,馮氏不免詫異,問道:“有什么事讓郎君為難嗎?” 看著馮氏,楊業嘆了口氣:“我們恐怕要離京了!” “嗯?是官家有什么差遣?”馮氏顯然被劉馮道培養得不錯的,有些聰穎的見識,一下子便想到巡察之事:“難怪,官家巡倉,會叫上郎君!” 注意到自家娘子那聰慧的模樣,楊業點著頭,說道:“官家將我外放出京,任為代州團練使,守御邊陲!” 聞言,馮氏便輕笑道:“那要恭喜郎君了,官家這是讓你去建功立業的呀!” 楊業則嘆了口氣:“官家的知遇之恩,我自竭誠效死以報。只是,此番戍邊,恐怕一去就是數年之功。娘子與我成婚未久,便要勞你同我遠赴代州那苦寒之地,別離親人,只怕委屈了娘子?!?/br> “不妨事!”馮氏笑容暖心,說道:“郎君的前程重要,況且,祖父那邊,想必也是支持的!” 楊業是不怎么會談情說愛的,但見賢妻如此,不免心中感動,下意識地抓起了娘子的手。 “郎君多年未歸鄉里,此番北上就任,或可趁機還麟州!”馮氏又道,聲音仍舊輕柔:“我也正可雖郎君,拜見二老!” 提及此,楊業面容間,一副誠服像,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說:“官家也允回去一趟,說是衣錦還鄉……” “如此說來,官家對郎君,當真是看重呢!” 夫妻倆一番親密而理解交談,待近晚食之后,馮道遣人而來,召楊業夫婦過府。卻得知孫女婿被派往北邊,老狐貍有些不放心,有話要提點交待。 第154章 南唐來使1 雖是白日,宮室之內,殿宇樓臺間,比起夜里也熱鬧不了多少,周遭處在一片寧謐當中,嚴肅卻并不壓抑。更名不久的崇政殿內,倚著食案,劉承祐正在進食,有他喜歡吃的豆腐。 懷里,尚且抱著他的皇長子劉煦,快九個月大的嬰孩,單手可提,不過長得開了,手感也比較實沉。雖在襁褓之中,但繼承父母的優良基因,很是可愛。 劉承祐不怎么會抱孩子,但待在其父懷中,劉秾哥卻很安靜,不吵,不鬧,更不掙扎,完全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一雙烏溜的眼睛,十分靈動,盯著劉承祐的下巴看。 突然咯咯地笑了兩聲,劉承祐低頭,看著幼兒白嫩的笑靨,也不禁流露出點輕松的笑容:“怎么,你也想吃?” 說著,便將筷子間還夾著的一小塊細軟的豆腐,往他嘴邊靠,有意思的是,劉秾哥還真配合著張開嘴,露出粉嫩的牙齦。旁邊侍候的李婆見狀,嚇了一跳,趕忙上前相阻:“官家且慢,可不能給秾哥亂吃!” 那疾言厲色模樣,倒微驚了劉承祐,筷子間的豆腐差點給抖落掉了。往自個兒嘴里塞了口豆腐,嚼了兩口,說道:“無妨,朕與這孺子相戲罷了!” “老婦沖撞了官家,請官家恕罪!”見狀,老嫗倒是回過神來,謹慎地道。 “何罪之有!”劉承祐擺擺手:“李婆,你照料秾哥,倒是格外用心,當賞!” “謝官家!”老嫗面色雖喜,但語氣動作都透著安穩。 “好了,看也看過了!”劉承祐將孩子遞給她,吩咐著:“將秾哥帶回仁明殿吧!” “是!” 待老嫗抱著孩子退去,劉承祐很快收心,三兩下往嘴里刨食,用膳完畢,方才拿起一封奏章閱覽起來,來自徐州的奏章。 “陛下!”殿前叩見的,是郭威與魏仁浦。 “二卿坐!”劉承祐吩咐著,目光在兩個謙恭的表情上停留了一下,問道:“王樞密怎么沒來?” 兩個人對視一眼,由郭威道:“回陛下,王樞密去核查滑州禁軍兵杖籍冊,尚未還京!” “哦!”劉承祐應了聲,不以為意,探手拿起御案上單獨拜訪的一封奏書,對二者說:“王樞密所進京外禁軍整練事宜,二卿也都看過了吧!” “魏卿想來,更是了然于胸!”劉承祐還特意瞟向魏仁浦。 二人齊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