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156節
“御史趙礪彈劾許州節度,罪狀十條,諸卿都說說看法吧!”環視一圈,劉承祐神情鄭重地問道。 同樣一句問話,態度是有區別的,都明白,此番是必須要回答的。 慕容彥超直接拱手,很強勢地為劉信說話:“官家,趙礪挑撥皇親,離間君臣,該治罪!” “皇叔倒是,直言不諱??!” 蘇禹珪一張嘴,便是一口老氣:“陛下,許州節度,畢竟是皇叔,事關皇室顏面……” 劉承祐很不給面子,不想聽這些沒營養的東西,淡淡地呵斥道:“皇室顏面?為jian作惡的時候,怎么不顧忌?其行若正,何惜‘顏面’二字?” 討了個沒趣,蘇禹珪老眉跳了下,不作聲了。 “陛下,趙礪所舉,皆似是而非,猶待查證,以臣之見,還是從長計議!”李濤也起身說。 “從長計議……”劉承祐表情莫名,走了幾步,指著堂外,質問道:“來許州,也有好幾日了,諸位皆朝中大臣,耳清目明,就無所視,無所聞嗎?” 劉承祐這番話下來,群臣緘默了,準備發話的竇貞固,也閉嘴了。劉信的事,分外棘手,怎么處置,都有阻礙。天子也是,一面要你發表意見,說了又不滿意。而其態度,值得琢磨…… “郭樞相,你說!”見群臣默然,劉承祐點名了。 郭威面色不變,也是呆了會兒,方才起身作揖:“請陛下圣斷!” 郭威這廝,滑溜起來,當真不沾手,直接將問題拋回給劉承祐。 也不逼問,劉承祐搖了搖腦袋。 “陛下!”這個時候,王溥主動道,一副年輕氣盛的樣子:“國家自有法度,趙御史言辭鑿鑿,皇叔矢口否認。既如此,依國家條例,遣能臣,行推鞫之事。將趙礪所舉,深問細察,一一驗證。若為虛,則治趙礪誣告;若為實,則依法查辦皇叔?!?/br> “王卿的建議,倒是簡單明了??!”劉承祐不咸不淡地給出個評價,一招手: “讓劉信與趙礪進來吧!” 隨著張德鈞一聲唱報,劉信與趙礪先后腳入內見禮,兩個人身形都有些狼狽。 “跪這么久,腿也疼了吧!”瞥著二人,劉承祐伸手:“朕時下心煩意亂,無意聽你們再多什么了,是非黑白,待推鞫審斷之后,自有公斷!” “來人,將蔡國公暫且收押鞫問!” “官家要審我?”劉信昂著頭問劉承祐,似乎不敢相信。 “身正不怕影斜!蔡國公不是說趙礪胡言嗎,那就不怕些許查驗之舉!” “呵!”見劉承祐那一臉正色的表現,沒有多廢話,從鼻孔出了口氣,雙手一攤:“要給我換身囚衣,帶副枷鎖嗎?” 在御前,那副事到臨頭,仍舊桀驁的樣態,卻是讓他“嘆服”。劉承祐也不與他計較,揮手讓人帶下去。 劉信被帶下后,劉承祐收回目光,微垂著頭,又慢慢地踱起步子:“眾卿之中,何人可審此案?” 御前一個個的,都埋下了頭。顯然,沒人愿意,趟這渾水。王溥倒是躍躍欲試,可惜自知,他還沒那個資格。 大概也料到了這個反應,劉承祐也不再拖延,直接點將:“郭卿,話,朕也不多說了,此案就交由你來主審,相信以郭卿能才,定能秉公辦理!” 郭威顯然是有心拒絕的,但見劉承祐的表情,終究還是老實應命。 “都退下吧!” “是!” “陛下委以重任,足見信任,還要恭喜郭樞相了,在下等,真是羨慕萬分??!”退出行在,李濤主動與郭威走在一起,恭維道。 郭威正沉著張臉,聞其言,神色緩和,拱著手:“若李相公有意,你我二人同回御前,向陛下請命,將此任留任移交李相?” 討了個沒趣,李濤當即打了個哈哈:“老夫可不敢奪人之功??!” 第143章 許州將吏為之一空 “大任?大功?大麻煩吶!”郭威站在大門口,捋須默念著?;厥卓戳丝茨情W著金色,透著寶氣的行在,悠嘆一聲。輪廓分明的臉,緊巴巴地皺在一起,其間透著的那股子沉凝,無從掩飾。 郭威這心里,可剔透地很,劉信之事,有什么好審的,事情明明白白,肆無忌憚到他那般地步,查證又有何困難?真正難的是,如何處置判罰。 大漢宗室,血脈著實不豐,劉信已屬近親,又在立國之初,這般大張旗鼓地推鞫問事,自三代以來,都是極其稀罕的事。甚至于,升堂設案,審問一方節度,都屬“奇聞”。 事實上,不論劉信皇叔還是藩鎮的身份,皇帝若殺罰之,并不會有什么真正的阻力,這個亂世,根本不缺昏君、暴君。然而,劉承祐就是這般鄭重其事地,要走“程序”,其所慮者為何,郭威這心里,實則也有所猜度。 要的就是一個光明正大,名正言順,這是要做給滿朝公卿,做給許州官民,更重要地做給天下節度看的??窗?,中原重鎮、當朝皇叔的劉信,都被拿下了,其他人呢。 將此案成例,日后,便可依例而行了。至于是否會引起旁人的猜忌或疑慮,那是必然的,當然更重要的,還是震懾,朝廷如今,還有那個底氣。 并且,事情若做得名正言順,站在道義的最高點,便足可使利大于弊。亂世之中,大義這個東西,真不值錢,但用得著的時候,那便是價值千金。 回憶起今日劉信案發前后,郭威心中有底,恐怕是天子早有心辦他的皇叔,趙礪只不過將之引發罷了。不過思回行在后那一個時辰的靜坐,總覺得哪里沒考慮到。 “劉信被拘在何處?”腦子里迅速地理出了個頭緒,郭威發問。 “回樞相,暫時扣押在節度府衙中!”暫時調給郭威屬下聽用的趙延進答道。 “嚴密看守!嗯……不得輕辱!”郭威吩咐著。 郭威既被委以主審,劉承祐便給他配了些輔吏,包括趙礪為首的御史以及武德司的探事。 回到下處,郭威便雷厲風行地對趙礪為首的一干人道:“你們此前,想必已做了不少準備吧,一應罪證文書,盡數呈上來,我要查看!” “是!” 趙礪這些人也不啰嗦,或是得了劉承祐的囑咐,也表現得很干練。 沒有多長的時間,郭威的案上,就擺上了好幾層的文書。望著那積疊的罪證,郭威知道,自己要夜勞于形了。 也只有再翻看下來后,郭威才從那條條細文中,知道劉信為惡之甚,也知道劉承祐在暗中,到底做了多么充分的準備。 在劉承祐讓群臣陪著靜坐,當然不是無的放矢,就那短短的一個多時辰內,長社城內外可謂是風云突變。 城池戒嚴,大隊的奉宸軍出發,在武德司下屬探子的帶領下,按圖索驥,捉拿皇叔劉信黨徒,州府職吏,自節度判官以下,幾乎被搜捕一空,受召而來的幾名縣令、長,也被拿下一半。 至于節度牙兵,則直接被馬全義帶兵圍困,控制繳械,其將校,集中收監。 劉承祐這一出手,便是雷霆萬鈞。 “都控制住了嗎?”內堂中,劉承祐單手背在腰間,以一個略顯裝逼的姿勢,站在窗前,盯著外邊的夜景,隨口問道。 背后,李少游、向訓以及馬全義恭候著。 聞問,李少游主動答道:“稟官家,許州職吏,有罪嫌者,已被臣與向將軍盡數擒拿,算上那幾名縣官,共計有三十二人。眼下盡數收監于州獄!” 劉承祐微微一嘆:“這是將許州官場,給一網打盡了??!沒有引起動亂吧!” “請陛下放心!”向訓穩穩地接話道:“事前,末將已派軍戒嚴全城!” “許州牙兵呢?” 馬全義一開口,就給劉承祐一種安心的感覺,說道:“在州之牙兵,共計兩千三百余卒,已經被控制,一應將校指揮,盡數擒拿。楊虞侯已率鐵騎軍,奔赴下屬諸軍各縣,擒將攏卒!” “你們做得不錯!”劉承祐稍微思吟幾許,說:“朕還是那句話,務必保證城內外穩定!” “是!” “官家公正無私,大義滅親,只消將公審皇叔的消息傳出去,這民心也就安定了,許州士民必定欣喜忘憂,高贊官家英明!” 這等話,也只有李少游敢說了。 “退下當差去吧!”劉承祐抬手。 “是!”三個人齊聲應道。 “表哥!” “臣在?!?/br> 劉承祐吩咐著:“郭樞相那邊,你也去幫幫忙!他開堂審案,你也在旁,替朕聽一聽,看一看!” 腳上像生了根一樣,劉承祐站在窗前,眼睛都不怎么眨,賞著庭院內的夜景。月色很淡,燈光很黃,視線不夠清晰,但清風吹拂下婆娑樹影依稀可見。 原本以為,以劉信的性情,威脅在前,或許會有些過激的反應,劉承祐這邊,也做好了充足的應對準備。然而結果看起來,他終究沒把走窄的路徹底拐向死路。 …… 太后寢居,劉承祐夜臨見禮。 李氏似乎料到劉承祐會來,還給他備了點吃食,問:“聽說你把劉信拘起來了?” 劉承祐回答著:“不瞞太后,御史趙礪,當著文武群臣的面,向朕彈劾皇叔。朕不得不秉公調查,以孚人心!郭公處事,向來公允,斷然不會冤枉了皇叔!” “在我面前,官家就不必說這些冠冕之辭了?!币妱⒊械v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李氏鳳面嚴肅,直接點破話題:“那趙礪我在內廷也聽說過,雖以敢言直諫聞名,但豈敢那那樣的場合,糾告劉信?” 劉承祐手頓了下,將手中缺了個口的餅放回餐盤,拿起手帕擦了擦手,迎著太后的目光,嘴角露出一點苦澀:“果然,瞞不過太后眼睛,也瞞不過那干朝臣的眼睛,甚至于,連皇叔的眼睛,都瞞不過!” 李氏說:“官家欲行名正言順之事,何以‘瞞’字言事?” “如今這世道,想要名正言順地辦件事,可不容易啊。尤其是,此萬難之事!”劉承祐語氣中滿是感慨。 李氏看著劉承祐:“我也不問你其他了,你打算如何處置皇叔?” 眉頭微緊,劉承祐吸了口氣,左顧而言他:“趙礪所舉皇叔所犯罪行,民怨極深?!?/br> “你打算如何處置皇叔?”李氏再問。 感受著這娘親嘴里的逼迫之意,劉承祐頓了下,仍舊平穩地回道:“朕委以郭卿全權,還需看他那邊的訊問結果,依法處理!” 聞其答,李氏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么。 第144章 堂審 乾祐二年二月乙亥朔,天高云淡,日朗風清,一個好天氣。自辰中起來,管制放開,長社城中便人流如潮,齊向州衙。 有聞訊而往者,有稀里糊涂被裹往者,還有不少就純往衙門那里湊個熱鬧。一大早,官府便發出布告,皇叔、蔡國公、忠武軍節度使被抓起來了,天子下詔審訊其罪。 此等事,于長社士民而言,端是新奇。昨日城中的大動靜,可瞞不住人,或多或少都清楚,出大事了。 州衙內外,足有一營之數的奉宸軍衛士守備,站崗軍士從中庭一直排到衙外,維護秩序,氣氛營造得很嚴肅。民聚雖多,吵嚷聲不絕,但在那一個個手執銳器的壯碩軍士面前,都不得不老實起來,不過議論聲不止。 “聽說有個姓趙的御史冒死彈劾惡蛟龍,天子聽后大為震怒,下令審訊?!?/br> “那惡蛟龍可是皇叔,位高權重,天子能治他的罪?” 劉信在許州也闖出了個雅號——“惡蛟龍”,倒也是蠻形象的。 “官府布告都說了,讓樞密使郭相公審問,允許城中士民衙前觀審,看這陣勢,豈能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