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143節
而聽其安排,兩個人,兩種反應,兩個表情。李洪信愕然之間帶著不解,按照他的預期,殿前司與侍衛司,他總得當一個衙門的頭頭,并且機會很大,沒曾想劉承祐竟會做這樣的安排。李洪信估計很難想明白,若在軍隊,他一輩子都只能當個老二了。 尚洪遷倒是稍作意外后,面露喜色。畢竟按照計劃,新設的殿前諸軍,編練成功后,將集禁軍之精銳,再揀天下之壯士,那將是大漢最強大的一股力量。 “臣必定竭盡全力,以報陛下!”看見了好處,尚洪遷頭一次,表現得如此積極。 對其反應,劉承祐則一臉淡然。他是一點都不擔心將殿前司“暫托”于此人手中,只需看殿前司的組建成分便可知了。 內殿直,兵力雖不多,但都指揮使是李崇矩,這可是劉承祐的侍衛出身。大漢立國后新組建的軍隊,此前為侍衛第一大軍,但西征之后,中上級將被整治了一遍,周暉、吳虔裕兩名高級將領也被調出,如今基本被劉承祐徹底收服了。至于龍棲軍,那自不必提了,這是劉承祐起家的隊伍,任何時候,都值得信任。 若是尚洪遷真有足夠高的政治智慧,就會發現,調離侍衛軍,反而脫離了“根基”,殿帥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而侍帥調離,則更方便劉承祐對侍衛軍的改造調整。劉承祐雖欲集禁軍精銳打造出殿前軍,但不代表要將侍衛軍給廢了,他是要兩軍制衡了。目標中的侍衛軍,兵力仍舊龐大,得將外駐的幾萬禁軍給算上的,且裁汰老弱之后,戰力也當刮訓變強。 對于這些更深入的考量,看尚洪遷的樣子,顯然沒有意識到。 收回目光,劉承祐又繼續道:“至于侍衛司,以宣徽北院使白文珂為侍衛都指揮使,殿前都部署李洪建遷為侍衛副都指揮使!” “謝陛下!”舅父李洪建起身應道,亦微喜。 對李洪建的任命,算是酬其此次西行平叛之功,雖然這個舅父,從頭到尾,并沒有太過出彩之處。 “其余軍職調動安排,由樞密院領銜二衙議定上報!”劉承祐做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安排,目光炯炯地掃著眾人:“此次整軍,由郭卿,統籌其事!” “是!” 此命下,王峻的臉色不禁變了變,前期章程的籌備都是他在做,“掛帥”的卻不是他,他豈能甘心。但是,不滿也只能暫流于面上。 而聽劉承祐之安排,底下的文武,多無異議。郭威面上若所思,非但沒有受要任的興奮,反而面色凝重。 此次,劉承祐對禁軍的整飭動作,規??梢日飞瞎鶚s整軍要大得多,需以威望隆重統籌執行,細數內外,只有寥寥幾人有資格負責此事。 史弘肇、郭威,余者不論…… 至于擔心郭威趁機擴大在禁軍中的影響力,結黨斂權之類,劉承祐會有所防范,但不至太過。 一者,劉承祐更加強調的是,樞密院在此次整軍中當起到的作用,郭威代表的,是樞密院的權威;二者,此次大整軍,除了強化禁軍戰斗力之外,本就是為了弱化侍衛將帥的權力,轉而增強他這個皇帝對禁軍的掌控與影響。 …… 御前會議之后,劉承祐對于禁軍的整飭動作,正式展開。東京禁軍各軍,依次進行變動。 對于殿前諸軍的組建,劉承祐是當真將侍衛司的墻角都給挖塌了,以內殿直、小底、龍棲三軍為根本,大量其他軍隊的勇銳軍官、士卒,都給劃歸殿前司。年輕的軍官中,似高懷德、李重進、趙匡胤、張永德等人,都在其列。西征河中平叛過程中,功過軍官的升貶,一道在整軍中體現。 而剩下的侍衛諸軍,劉承祐又自龍棲、小底兩軍中分撥出一批可靠軍士,用以充盈新編護圣、奉國、興捷、武捷四軍的組建,并且借機提拔了一批資歷不足中下級軍官。 涉及到十數萬人的整頓,當然是一項龐大而復雜的工程,但自啟動之后,便如登上馳道的馬車,不達目的,誓不停歇。 在這個過程中,劉承祐當然是躬親是問,隔三差五,便要親自巡視新舊諸軍,撫慰軍心,煊示存在感。 當然,免不了的,是軍職被貶、遭受裁汰的一干軍卒,彼利益受損,自不會輕易罷休。由于劉承祐對于軍隊的嚴密監控,有聚眾鬧事者,皆為所擒,火速平滅。 早有鑒于此,對于裁汰下的老弱,劉承祐主要安排了三個去處。一為禁軍輔兵,這是應有之義,待遇減半;二為京畿州縣巡檢士卒;三放置于地方,準其還家,為鄉里職吏。 同時,針對禁軍將士,劉承祐新出臺了一份軍功授田的政策…… 多管齊下,在劉承祐及郭威等將臣嚴密掌控之下,大漢禁軍的軍改,就如劉承祐所期待的那般有序推進,雖然免不了波折,但整體平穩。 為此,劉承祐在這段時間內,完全沒有在其他方面,進行折騰,就為了營造一個安穩的整軍環境。 甚至于,高祖劉知遠的喪葬儀式,都給耽擱了。 在初入十月的時候,楊邠報,“睿陵”終于修建好了,而劉知遠的遺體,還躺在宮中的冰室內。 第115章 冬月 垂拱殿。郭威、王峻、尚洪遷、白文珂以及三司使王章,俱在。 “自乾祐二年正月開始,禁軍俸祿,便照此祿表發放,曉諭全軍吧!”劉承祐親自在一封冊頁上蓋上璽印,環視一圈,對眾臣說道。 面上雖然平靜,心中的壓力又增了幾分。重定禁軍俸祿,這又是一道安撫軍心的策略,自二衙都指揮使以下,俸錢與祿粟都有所提升。禁軍中,正卒雖然削減了,但輔卒仍需發放俸祿,這一減一增過后,軍俸之耗,反而增多了。 這,還是窮國窮養的情況下。以侍帥為例,每月俸錢只150緡、祿粟20石,端是寒酸。 到目前為止,大漢朝政的支出,最大的,還是養官、養兵之費。帑藏度支,仍處于一個緊平衡的狀態。 朝廷拮據,故對于官員勛貴,自置產業,也基本上是默許的態度,即便以權謀私的狀況,成為了常態。 得到劉承祐的批復,其他人還算平靜,王章則一臉明顯的rou疼之色,苦意似乎又增添了幾分。不過,一直以來,在養軍方面,王章還是很少有折扣的。 “近來軍心如何?”劉承祐問道,眼神瞟向尚洪遷與白文珂。 白文珂很穩地鞠了個禮,說著好話:“此次整軍,陛下思慮完善,籌備得當,將士皆知道陛下愛兵之心,又有諸公勤勉撫慰推行,故軍心尚穩?” “裁汰下去的將士,怨艾如何?” “朝廷皆妥善安置,豈會有怨聲?”白文珂應道。 話音落,尚洪遷面帶笑容,向劉承祐保證道:“請陛下放心,臣已發下話去,有不服者,徑來尋臣,必使其心服口服!” 對尚洪遷的表態,劉承祐嘴角稍微咧了下。神色如常,思慮片刻,對幾人道:“此次整軍,眾卿辛苦了,朕銘記于心,事畢之后,自當重賞!” “謝陛下!” “都是臣等當做的?!惫髦?,疲憊的神情間,恭順依舊。 “行百里者半九十,整軍之事時下雖則平穩,然后續事宜,仍不得疏忽大意!”劉承祐又叮囑了一句。 “遵命!” 一句話結束此次御前會議,劉承祐將王章留下來,咨之以秋稅事。根據他之前的詔令,秋稅自十月初一起征,而今十一月已過半。中原各州,尤其是京畿州鎮已陸續向東京輸送了一部分錢糧,而更多的還需開春之后,再行輸送。 朝廷窮困潦倒,對于錢糧一道,自是格外重視。與王章商議了不短的時間,兩人再度琢磨出了一條政策,為解各州府運糧之勞,朝廷于各道州設置轉運使,專事各道州夏、秋糧賦轉運,統籌調度,節約人物力,提高效率。 一如既往,從朝廷掌控程度較高的京畿州縣開始施行。到如今,基本上朝廷有什么新的政策與法令,都是先拿京畿州縣來試行看效果,這已然成為了劉承祐的一種治政習慣了。 王章去后,劉承祐又拿起一本名冊,認真地看起來,面上略懷期許之色,似有心安之狀。這是殿前司與侍衛司諸軍將校名單,涉及到目前為止調遷之將校軍職,說到底,此次整軍,最核心的動作,便是對這些中下級軍官的升遷任用。 孫立、向訓、韓通、馬全義、李崇矩……這些名字一一恍入眼簾,足以讓劉承祐安心。輔以李重進、張永德、趙匡胤、趙延進、王漢倫這些軍校。 而在兩衙諸軍之中,劉承祐看到了更多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俱在低級軍官之列,比如韓令坤、王審琦……總的來說,此次整軍,是對禁軍更新換代的一次過程。 當然,縱使大力提拔年輕將校,但軍隊,在短時間內,還不是一干年輕人說了算的。對于那些功臣宿將,劉承祐也不是完全抱有打壓的心態,尤其是那些正值壯年,歷經沙場,或勇猛,或將才的名將,仍舊重用。 似王全斌、王彥超、史彥超、王殷、杜漢徽、王彥升、白延遇、郭崇、趙弘殷……這些人,在接下來很長的年限內,仍舊是大漢禁軍的骨干基石。 …… 午后的時光,難得地犯了懶,沒有宅在殿中,擺脫繁瑣的朝政,劉承祐招呼著內侍,隨他出殿轉悠一圈。 并沒有走遠,就在垂拱殿周遭。汴宮雖說規模不算大,但宮室樓臺,又減奢華。人處其間,滿目所見,殿影重重,有那么一個恍惚,劉承祐忽覺他這個皇帝的卑微與渺小。 說起來,對整個汴宮,劉承祐還不怎么熟悉,繼位以來,他的活動范圍,永遠是那幾棟殿宇,連宮中花苑都甚少去。若是放他一個人在宮中閑逛,絕對能走丟。 正處冬中,冬月正酣,天氣愈顯森寒,宮殿周遭的冬景,著實不怎么樣,尤其在看膩了的情況下。 朝手心哈了口熱汽,劉承祐縮在已經穿了一個半月的裘袍之下,回首掃了眼垂拱殿。霜寒天下,薄霧籠罩,但清晰可見,肅穆的宮殿,沒有華麗的裝飾,反而透著股失修的味道。 見此景,劉承祐忽然興致一起,指著宮殿,滿臉“動情”地感慨道:“朕不以宮室華麗為美,實因此儉樸之狀為傲??!” 聞其感慨,侍候在身旁的張德鈞立刻上前,小作逢迎:“官家的儉樸,早已聞名朝野,東京的市民百姓,都在夸官家圣明仁德!” 聞言,劉承祐當即問道:“你也久居宮內,侍候御前,從哪兒聽得市井之言?” 張德鈞一愣,他只是借機迎合一下皇帝,哪里曉得劉承祐反應這么認真,支吾了一下,給出一個稍微合理些的回答:“奴婢嘗聞覲見的百官,私底下議論過?!?/br> 劉承祐玩味一笑,卻是放過了他,心情也稍微好了些。他的儉樸,雖談不上完全發乎真心,但身為天子,都這樣“苦”著自己了,若還不能博得一個好名聲,那可就太虧了。 事實上,汴宮與東京市井,其間并沒有千山萬水的隔絕,宮內的消息,也是偶有傳出。得益于宣傳到位,民間對劉承祐的贊譽,還真的不少,圣主明君的人設,已經差不多立起來了。 見劉承祐沒有深究下去,張德鈞也是松了口氣,他可怕這官家,再突然來問一句,是聽那些臣子傳的。 “快到冬至了吧!”突然,劉承祐問道。 “回官家,還差五日,冬至便至!”張德鈞趕忙答道。 “今歲冬至,朕當與民同樂??!”劉承祐說道。 這個時代,對于冬至這個節氣,可是看得十分重,朝里民間,慶賀往來,一如年節。 第116章 淮陽王太傅 “官家,馮相公求見!”沒讓劉承祐晃悠多久,垂拱殿內侍急急忙忙地前來通稟。 在殿外,吹著冷風,頭腦清醒,劉承祐原本想召馮道,君臣二人在冬風中來場“論道”的,不過思及老狐貍歲高,怕他凍壞了身體,也就將生起的趣味給壓下了。 快步一回到殿中,一股在熱意撲面而來,解開披在身上的裘袍,立刻有侍者接過,拿下去收置好。 “老臣馮道,參見——”望見劉承祐,正自品御茶的馮道,趕忙起身,規規矩矩地行禮。 劉承祐直接抬手打斷,示意他:“馮卿免禮?!?/br> 別看在殿外吹著北風挺瀟灑,回到室內,還是習慣性地往暖爐上靠。爐子內,靜靜地燃燒著炭火,火燒得還挺旺,加了香料,兩手貼近,烤了一會兒,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方才活絡了不少。 “天寒地凍的,馮卿還當保重身體!”劉承祐隨手同馮道寒暄著。 天子這般關切,馮道老臉上頓時面露感激,很自然地表現一副動容的模樣,拜道:“多謝陛下關懷?!?/br> 見老狐貍躬著腰候在那兒,挺辛苦的樣子,劉承祐當即擺手:“馮卿但坐!” 劉承祐站著,馮道哪兒敢言坐,搖著頭,定要恪守人臣之禮。見狀,劉承祐只得歸御座,馮道這才恭謹地坐下。 “不知陛下召臣,有何吩咐?”馮道問起正事。 “淮陽郡王開府,太后不放心,欲給他選一個王太傅,此事落在朕身上?;适已}不豐,朕就這么一個弟弟,雖獨立出宮,但年紀尚幼,心性不定,需嚴師約束管教……”劉承祐也不多廢話,直接道明意圖。 前不久,經過太后允許,劉承祐正式將皇弟劉承勛放出宮去,封為淮陽郡王,遙領淮南尹。一個封號,都難掩劉承祐蠢動之心。 對于劉承勛,劉承祐表現得十分重視,給淮陽王府中,配齊了上下屬官屬吏,輔助其讀書習武,還自控鶴軍中調了一隊精卒充當王府衛士。眼下,就差一個總領教習的太傅了。 說句不吉利的話,劉承祐若有個意外,就眼下的情況,能繼大統者,非劉承勛莫屬。 而在這個問題上,宰相楊邠,又犯了一條大忌,竟然主動請命,愿親自教習劉承勛。這讓劉承祐心中原本稍有所緩的忌刻,再度攀至頂峰,不是針對劉承勛那懵懂小子,就是針對楊邠。 而眼下,馮道聞其言,心里則嘀咕了起來,聽天子的意思,貌似是想要他去教劉承勛?老狐貍迅速往利弊方向琢磨…… 不過,很快便聞劉承祐說:“馮卿于當世素有元老之名,多曉上下賢能俊達,可有人選薦上?” 聞言,馮道反應過來,是自己想多了,迎著劉承祐的目光,認真地琢磨了一會兒,拱手應道:“集賢殿學士李崧,歷仕唐、晉,位至宰輔,向具名望,功才考實,陛下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