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126節
第78章 火油彈 當然,換作任何一個稍有野望與志向的人,處在郭威的地位以及后漢的國情環境下,都會走到郭威那一步。天予不取,必受其禍,并不值得罪過。 而今,雖然大漢周遭的環境似乎更加惡劣,但內部可就穩當多了,在劉承祐煞費苦心經營下,權力在手,軍政也基本在掌控。 在這樣的局面下,只需正常發展,郭威在朝中,也只有當劉承祐的忠臣。 大營東南方向,是一大片山嶺,屬中條山支脈。其中幾座坡地,與周遭成片的林木相比,顯得光禿禿的,僅余一些凌亂的樹樁、枯木、雜草,都被砍伐用以河東城下的寨壘修筑了。 而其間,煙熏火燎的,濃煙一片。 在坡地下,隔著近三十丈的距離,擺著幾架砲車,就是拋石車,只是此番投的不是石塊,而是一些特殊處置過的陶罐。顯然,這是一個臨時的武器試驗場。 負責的將領名叫李韜,四十來歲,深眉濃髯,為龍棲軍都校,屬馬全義麾下。 “陛下?!眲⒊械v御臨,其人立刻帶著幾名下屬迎了上來。 “試驗如何?”劉承祐望著遠處坡地上的煙火狼藉,嗅著空氣中嗆鼻的味道,隨口問道。 “請陛下觀察!”李韜不廢話,直接被拜請道。 劉承祐就是欣賞這種干練之風,點頭撤得遠遠的,看其演練,很熟悉的畫面…… 將陶罐置于擲彈帶,點燃,拋石機旁,小隊長令旗一下,五十名士卒呼喊著口號,一齊發力拉動炮索,“炮彈”遽然起飛,朝遠處的坡地高速沖去,遠遠可視,墜地,罐碎,一地火焰,猛然爆發。升騰的火焰,熊熊燃燒,印入瞳孔中,隔得雖遠,但劉承祐能感受其間的熱烈火毒。 這火彈,便是在劉承祐的授意下,由軍器間制作的。以甕罐為容器,內置膏脂等易燃物,當然最重要的,猛火油。 在這個時代,猛火油在軍事上的應用已經很常見了,不過基本都是用作守城防御之用。知其情,劉承祐前番提出在進攻端將之利用上,在拋石機的使用已經大行其道,改制火油彈也不難實現。 劉承祐雖然不會制作,但僅僅是描述了一番物狀與效果,難的是如何控制點火后的時間,經過數月研制試驗,軍器監的工匠們還是給制作出來了。 這便是軍中“火炮”的由來。 此番,是在實攻河中前,再進行試驗,原本是想往城里發射幾炮的,但為了出其不意,忍住了。 發此火彈的拋石機,乃雙梢拋機,可將二十市斤的石彈,拋射八十步遠的距離,換上稍輕的猛火油彈,則更遠。 以火油彈的危險程度,為了保護cao作士卒的安全,發射的陣地都需特殊構造,拋石機后,設以沙坑。在此前的cao作之中,已經出現了幾次意外。猛火油這種烈物,沾上就討不了好,下場絕對凄慘。 而以人力牽動器械,經驗配合很重要,在這段時間以來,為了cao作砲車尤其是危險程度高的“火炮”,劉承祐單獨調動了上萬軍士cao練,合練施力,基本上當作“炮兵”使用。 “自寨中仰拋,應當能拋至河東城上吧!”劉承祐稍微比劃了一下,問李韜。 李韜一臉的確信,保證地答道:“回陛下,河東城雖堅固,卻不夠高,大軍寨壘已逼前,立陣于其間,猛火油彈輕松可達城頭!” 基本上,這火油彈只要砸上城頭,爆發出來,自威力便不必多慮了,那將是一副煉獄般的場景。 “要加強士卒的訓練,不可出了差錯!”劉承祐吩咐著:“同時,做好防備措施,倘有意外,要有及時處置應對之法!” “請陛下放心!末將等已依命而作預防!” “只可惜,這火油彈太少……”劉承祐不禁感慨了一句。 西征之前,軍器監之儲備,耗盡所擁猛火油,也只制作出了四百來顆火油彈。擺在河東城下的那些砲車,更多的還是用來發射石彈的。 看著那需要四五十人才能發射的拋石機,劉承祐又呢喃了一句:“還有待改進吶……” …… 御帳中,劉承祐認真地閱覽著來自東京的奏疏,遠隔千里山水,他也只能通過奏章了解東京朝堂的動態了。 親征在外這段時間以來,東京整體還算平穩,劉承祐臨走前的安排還是起了效果,王章、郭威等大臣也算盡心,最重要的,太后李氏時不時地露面,穩住人心。 而東京的軍政,近來主要在三件事上。 其一自然是繼續籌措糧械,輸送前線,支持劉承祐平叛,這是眼下大漢最緊要的事。 其二是幽州方面,聞李守貞叛,漢廷調集大軍平叛,契丹人終究沒能忍住,出兵南伐幽州了。說起來都有些諷刺,李守貞積極聯絡的盟友們,夏州、西蜀、南唐都還沒有動靜,反倒是沒聯系上的契丹,發兵“支持”了。這一回,不是耶律阮親征,而是遣北樞密使耶律安摶將兵南下。朝廷以盧龍、成德、橫海三節度,自守其地。而自北面的消息來看,遼軍更像是南下打草谷的,畢竟南邊,秋收將至。 其三,則是秋收事宜及秋稅的征納事宜了?!板X糧”二字,是讓大漢朝臣們尤其是三司,cao碎了心。 另外,稍微提了一下的,是制舉的情況。按照出征前,劉承祐定下的時間,他應該趕不回去的。蘇禹珪問以考題事,其他考校方向劉承祐不管,但以“乾祐新政”回復,命考生作一策文。 放下手中那封關于朝廷秋收籌備的奏疏,劉承祐平靜的面容間浮現出了一絲微妙的疑慮。戰爭對于農事的影響,還是太大了,發兵平叛,動員的又豈止河中這邊的十數萬軍民。眼看秋收將至…… “還是得盡快破了李守貞??!”劉承祐目光中泛著堅定。 不過有一點,秋收將至,軍前糧秣的征集,倒可緩解不少后方的轉運壓力。河中下屬諸縣,今歲秋,看起來仍舊大熟。也算因糧于敵了。 思慮間,扈彥珂入帳覲見,一張嘴,便給劉承祐帶來一則好消息:“陛下,賊河西寨事已有進展!” 第79章 勢孤危 叛軍河西寨旁,沿著河灘是一大片蓬蒿,綿延而無邊際,不知深淺,配合著沖刷焦石的水浪,險惡異常。秋風冷拂而過,帶動起沙沙之聲,白鷺駐于野,獾鼠覓其間。 在拂曉時分,臨岸的敵寨中突然發出了一陣異樣的動靜,隱隱有刀兵廝殺之聲,但很快消散在風聲、水聲之中。 待天徹底放亮,秋夜之涼漸緩,晨霧籠罩下,兩千官軍已前趨寨前,后方另有數千壓陣以備不測的軍隊。敵寨,則營門大開,砦柵放倒,各處白幡聳立,在風中飄蕩無依。 而寨中,蒲軍列隊以迎,依照約定,都未執武器。見著這副場景,領軍前來的藥元福,神情稍微放松了下,不過警惕猶在。 寨前,領頭的便是原河中副使周光遜,身邊一名小校手里提著一顆首級,那是李守貞委任的河西寨主將張延嗣。 眼見著叛軍情勢不妙,再加與李守貞之間積攢的矛盾,一經聯絡,便允諾“舉義”,且動作十分快,有種早降早脫身的意思。 李守貞雖委張延嗣為河西寨主將,但將周光遜還留在西岸,就是最大的敗筆。周光遜僅召集了少數的親信士卒,突襲軍帳,斬了張延嗣,再憑著在軍中的影響力,牽頭投降,過程幾無阻礙,十分順暢。 “罪將周光遜,為李逆所惑,從叛作亂,以抗王師,愧悔難當。今率軍中義士,殺賊反正,以順朝廷,請使君原宥接納!”既是獻降,周光遜做得很到位,姿態放得很低,腰彎得更低,身后跟隨的將校有樣學樣,至于周遭的蒲軍士卒,則顯得漠然。 “周將軍免禮!”藥元福顯得很大度,沒有倨傲態,向東岸拱了拱手,道:“天子有命,迷途知返,未為晚也,應蒲軍反正舉義將士,皆赦其罪!” 此言落,在場聞聲的蒲軍將士都松了口氣,面上的疑慮消散不少。周光遜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朝東面深揖,切切道:“謝陛下!陛下仁慈!” 藥元福則掃向小校手里提著的首級:“這便是那張延嗣?” “正是!”周光遜主動道。 藥元福上前,順手接過,掃了眼那猙獰可怖的頭顱,面色如常,淡淡道:“無名之輩!” “將其首級送與御營!”藥元福吩咐著。 “是!” 整個受降過程,很順利,沒有出現任何意外。藥元福與宋延渥迅速地進駐其軍寨,并將投誠的兩千余蒲軍移駐旁邊的河灘,全數收繳武器,并遣兵從側翼監視。這是臨陣之時,不可能為了表示信任與誠意,留下隱患。 一切處理完畢,河西寨叛旗斬落,大漢玄旗復立。遣人東渡將受降情況報與大營,藥元福則與宋延渥一道,登望樓東眺。 “沒成想這叛軍如此不中用,這般輕易便降了?!彼幵V刂氐貒@了口氣,粗獷的面容間,怎么都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 宋延渥也明白點藥元福的心態,在旁,不減其謙謙有禮的風度,含笑道:“河西叛軍,屢受其挫,關寨失修,不似蒲城有堅城可依,大河相隔,份屬孤寨殘軍。人且不眾,心且不齊,將校齟齬,又有藥公將軍,勇勢難擋,扈都監遣人稍作間之,其眾來降,亦在情理之中?!?/br> “當然,縱彼輩頑抗,藥公將師以攻,拿下也是三兩日的事情?!闭f著,宋延渥還小小地恭維了藥元福一句:“但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減少將士損傷,上善之道?!?/br> 聞言,藥元福灑然一笑:“駙馬此言,說得某家心里格外舒坦?!?/br> 遠望對岸的河東城,西寨一下,則徹底變成孤城一座,藥元福笑容一斂,注視了一會兒,說道:“接下來,就看中軍的了。這破城之功,恐怕輪不上我等了……” 宋延渥卻爽朗地反問道:“自平叛以來,藥公已煊赫武功,揚盡威名,總不至將平叛之功,盡握于手中吧?” 此言,倒令藥元福發笑。偏頭看著這個風度翩翩,英氣逼人的駙馬,好感頓生,他見過不少金玉其外的皇親國戚了,唯有宋延渥,共事下來,感覺不錯。 御營這邊,得到西岸的匯報與送來的張延嗣首級,劉承祐即令通報全軍,派人于城下樹高桿,以頭顱掛于其間,繼續打擊城中叛軍的士氣。 同時,擂鼓聚將,議攻城事。中心思想很明確,西寨既下,鐵壁合圍,該進攻了。即令各軍,回營整軍備,勵士卒,準備進攻事宜。 東城以白文珂為指揮,輔以趙暉、劉詞、楊業等將校;南城以李洪建為指揮,孫立、吳虔裕、馬全義、李崇矩等統軍聽調。 不分主次,兩面齊攻。但劉承祐在南督戰,且南城以禁軍為主。 在城下,官軍將士休整訓練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恐怕得生怠戰之心了。而土木寨墻后,三百余架拋石車,依陣勢安設到位,上萬顆經過打磨的石彈以及那些威力巨大的火油彈也分發完畢。 與戰諸軍,各領任務,各司其職,并且作戰目標也都明確到各軍。對于很都將士來說,這還是頭一次,在戰斗之前,作戰任務、目標乃至時機都廟算至如此清晰的地步。說到底,還是在結硬寨,打呆仗,只是充分準備下,欲以霹靂之勢,一舉打垮叛軍。 而劉承祐另傳諭與眾軍,打進城池過中秋,犒賞三軍! 河東城中,河西寨的異樣早為守卒探知,報與李守貞。都不用其費勁調查,西寨飄揚的漢旗、城外高掛的頭顱以及那些煩人的“宣傳員”,很快便讓李守貞得知發生了什么事。 “周光遜這個背主之徒,早知其包藏禍心,孤當日就不該手軟,早早將之斬殺問罪!”節度府堂中,李守貞怒不可遏,有點歇斯底里地發泄著怒火:“張延嗣也是個廢物,枉孤如此信重于他,這般輕易便殞命失寨!” 造反的這一個月時間以來,李守貞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圍城之后,愈見煎熬,眼見著,蒼老了許多,脾性不知覺間也變得殘戾起來。 堂間,只有李守貞父子,及僧總倫以及兩名屬官孫愿、劉芮。 “大王,西寨一失,河東徹底淪為孤城,情況十分不妙??!”孫愿形容憂慮地說道。 “還需你說!”李守貞怒瞪向孫愿,目露兇光,嚇得其失聲。 “父親……”李崇訓面露倉皇,小心地喚了李守貞一句。 李守貞顯然是壓抑久,深呼吸了幾口氣,看向總倫法師,對這和尚的態度也沒了以往信重:“大師,孤起兵不過一月,然出兵屢屢受挫,聯絡盟友,皆背約反諾,四面諸國,亦無響應,而今坐守孤城,勢孤兵危,大業難繼,為之奈何?” 和尚總倫還是一副淡定的模樣,不過心跳得可厲害,注意著李守貞,此時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心下琢磨了下,不敢隨意忽悠了,想了想,方才勸慰道:“自古欲成大事,必經磨礪,此番災變,乃上天的考驗。城雖孤,足堅利,當年唐末帝,困守鳳翔,亦遭大軍圍攻,其勢孤危,更甚大王今時,而待時機一起,遽然而奪天下,進大位。大王自擁天分,縱一人一騎得存,異日亦得鵲起,不需憂!” 第80章 進攻 總倫和尚一通忽悠,大抵是太用心,自個兒都信了,一臉的動情,面上仿佛盡是禪意,只是手上捻動佛珠的動作,不自覺地加快了許多。 李守貞此時的心理狀態,顯然已經不怎么正常的,對總倫的罪怪之意也是真的,不過聽其這番寬慰之言,臉上褶狀消散不少。 “如法師所言,天命在孤,降此磨煉,倒是孤心志不堅,稍有小挫,便生猶疑……”李守貞情緒控制住了,恢復了平靜,嘀咕一句。 看那樣子,似乎又相信了總倫的話,不過更像只是找總倫尋求安慰的。 “傳令各軍,給孤提高警惕,嚴防漢軍突襲。諸軍將校,嚴格約束士卒。告訴王繼勛,上下將士但有異動者,可先斬后奏!”深吸了一口氣,李守貞冷冷地吩咐著。 王繼勛自舉叛以來的這段時間,作戰頗為賣力,雖然在對陣官軍之時,同樣敗多勝少,但以其勇莽,再加那一番難得的小勝,愈受李守貞信任,被委為巡檢,督察蒲城。 聞令,孫愿與劉芮兩名屬吏對視了一眼,都感覺到了,李守貞并沒有恢復平日的“豪邁”。略作猶豫,孫愿不由拱手建議道:“大王,漢軍大軍圍城,城中人心惶惶,軍心動蕩。是否發府庫錢糧,以犒將士,提升士氣?” 稍微考慮了下,李守貞一揮手:“你們執孤手令,照此辦理,告訴軍士們,跟著孤,必能破漢軍!” 這話,在場數人,不知幾人信,信幾分。 總倫步出府堂之時,重重地吁了一口氣,身體不禁哆嗦了一下,毫無平日里得到高僧的形象。冷風一激,后心冰涼,不知覺間,后背已然濕了。方才堂間的李守貞,顯然把他嚇到了。 回首望了望那依舊富麗堂皇的府堂,已失“佛氣”的雙目中閃過一絲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