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52節
第116章 遼軍的異動 任丘的遼騎,此次來得略顯猖狂,且比起之前,人數更多。河間這邊,何福進聞得警訊,立刻厲兵做好迎戰準備,方自南逃的戍卒口中得知了大概情況,城外已有千騎突襲而至,耀武揚威。 若是之前,何福進會以穩守牽制為主,以不變應萬變。但這一回,郭榮給他帶來了支援,兵糧多了,底氣也就足了,率著兩千步騎,出城便要迎敵。 遼騎的反應則顯得很奇怪,一觸即撤,來得快,去得也急,只留下一地煙塵。胡騎未戰即撤,何福進率兵便追。 城頭上,郭榮將敵我情勢盡收眼底,對敵軍的動作有些疑慮,見何福進莽撞追擊,當即對旁邊的士卒下令道:“敵騎撤得蹊蹺,恐有詭計。鳴金,讓何將軍撤回來!” 士卒傳令,很快,河間北城頭響起一陣急促而清脆的鑼聲,原野空曠,傳得很遠??上?,讓郭榮意外的是,何福進那邊,恍若未聞,完全沒有理會撤退命令的意思,帶著人反而追得愈急了。 慢慢地,何福進軍便消失視野盡頭。哪怕以郭榮的涵養,此時也臉上也不禁凝起怒容。北向平視,郭榮握緊了拳頭,強行抑制住怒氣,冷靜地想了想,立刻派人去追。 可惜等了許久,不見消息傳回,郭榮也不由焦慮起來。他的性格之中,本就有些急躁因子,忍不住了,怒聲吩咐著:“城中所有騎兵,隨本將出城,其余人,穩守城池!” 臨走前,對一名都校認真地叮囑了幾句,郭榮急匆匆帶著河間城內僅剩的五十名馬卒,向北疾馳而去。郭榮心里,是滿帶著怒火的,這些老將,骨子里果然還是桀驁難馴的。 急急忙忙地,追了小兩刻鐘,在城北二十里,一個叫君子館的地方總算追上了。放眼望去,在那一片林野間,兩軍正在交鋒,殺聲四溢,旗幟蔓展,沙塵飛揚。不及細看,郭榮暗道果然,狠狠地抽了一馬屁股,帶人靠了上去。 湊了上去才發現,戰斗已經快結束了,雙方已然退出了接戰狀態,遼騎擺脫了瀛州兵馬的糾纏,向北撤去,只是這一回,有些狼狽。 這只是一次小規模交戰,雖然短暫,但足夠激烈。在將官的指揮下,迅速地,就地結陣,救治傷員,打掃戰場。 按下心頭的訝異,郭榮板著一張臉尋到何福進。 老將須發張揚,眉宇間泛著一層殺敵的快意。見到郭榮,反倒驚訝地看著他:“郭將軍,你怎么來了?” 目光在郭榮身上轉了個圈,見他有些難看的表情,旋即恍然,露出有點泛黃的牙齒:“看來,您是不放心老夫了?” 郭榮冷冷地說道:“不敢!敵騎行動有異,我只恐老將軍中了敵軍詭計!” “呵呵!”何福進笑了兩聲:“這些胡人,竟在老夫面前耍什么誘敵之計,當我看不出來,為我一擊而??!” 聞言,郭榮冷靜了下來,掃了眼周邊,確實像個打了勝仗了樣子,深吸一口氣:“看起來,老將軍戰果頗豐了?” “小勝而已!”何福進擺了擺手。 這個時候,一名偏校自外圍跑了過來,對何福進與郭榮行禮,興奮道:“將軍,統計出來了,殺敵一百一十四人,俘虜十五人,繳獲馬匹七十八匹……” 示意其退下,何福進扭頭看著郭榮,不說話,不過那雙如鷹一般的眼睛里,全是話。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郭榮慢慢地退后了兩步,輕聲說:“卻是本將多慮了!” 卻是,沒有提其違抗鳴金令的事。 “這支遼軍,有些奇怪!”沉默了一下,郭榮又道。 “來人,將俘虜的契丹小帥帶上來,讓郭將軍問話!”見狀,何福進立刻朝麾下吼道。 很快,經過一番盤問,自那遼軍軍官口中,得知了情況。卻是永康王耶律阮于幽州登基稱帝,而后兵馬南調,同時下令涿、定、莫州的遼軍南下,聲稱要復南征之仇,血欒城之恥。 而任丘的軍隊,得到了支援,在守將楊安的率領下,打算先行南下襲擾抄掠一番。耍了一套粗劣的誘敵之計,卻沒成想被何福進一眼看穿,吃了虧,縮了回去。 得知耶律阮稱帝了,郭榮兩眼先是一亮,心中微喜。不過,對其動向,卻不禁泛起疑思。卻是忍不住猜測,難道耶律阮打算以南征來立威,獲得國內的支持,穩定地位? 看起來,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仔細想想,又覺可能性不大。耶律德光那般不可一世,都落得個慘淡收場,以如今契丹國內的局勢,再沒有比掌控權力,穩定國家局勢更重要的了。欒城的痛再刻骨銘心,也得忍著,舔舐傷口,以圖復來。何況,那耶律阮敢行險,稍有差錯,下場可能比耶律德光還凄慘的。 率眾南歸河間,途中,一名心腹指揮使,望著郭榮的方向,低聲對他道:“將軍,聽說那郭都虞侯可是二皇子的親信,您方才無視軍令……” 聽著其疑慮的語氣,何福進眼睛微瞇,甩臉道:“那又如何?如何打仗,老夫需要旁人來教嗎?放心,沒什么好怕的!” 一場小勝,給河間城提了提氣,城中響起了一陣歡呼,何福進直接下令,將斬首胡騎的頭顱分為兩份,一份掛在河間城頭,一份送到南邊掛到樂壽城上,用以激勵軍民士氣。 郭榮幾經思考,直接找到何福進:“何將軍,契丹國有變故,我當速歸真定。瀛州這邊,全權交給老將軍了,請善防胡騎!” 郭榮神色鄭重,言辭諄厚,沒有表現出一絲不快,之前的那點不虞仿佛一點都沒記掛在心頭。對這后生,倒收起了小覷之心,何福進答道:“我既答應了殿下,必竭盡全力,以衛瀛州,敵騎若來,我自當之!” 當夜,郭榮便趁著夜色,西行直奔真定。 …… 幽州這邊,耶律阮已然擺起了皇帝的排場,他慕中華風俗,將自己打扮像個漢家天子。 望著耶律阮那身與胡服格格不入的裝扮,入內的耶律安摶微微蹙了下眉,隨即拱手拜道:“陛下!” “起來吧!情況怎么樣了?”此時的耶律阮,位置還沒坐穩,是一個勵精圖治的主。 “渤海與奚騎已受命南下襲擾,多有斬獲,南面晉軍加強了防御。只有莫州守將楊安,敗于敵瀛州防御使何福進之受,損傷了少許兵馬!” 耶律阮并不以為意,想了想,稍稍遲疑:“動靜鬧得這般大,倘若適得其反,引得晉軍北上,怎么辦?” “不會!”耶律安摶很肯定:“晉軍絕對無力北上,臣探得,那劉承祐忙于夏收,此前大量難民南逃,盡數為其所納,其已被捆住了手腳!能穩住成德鎮,已經是極點。我軍這般動作,必讓其摸不準頭腦,心存猶疑。再者,以其兵力,倘若其敢貿然北上,以南京城池之尖利,足以挫之,讓他有來無回!” 大概是聽來安心了,耶律阮點了下頭,隨即沉著臉,嚴肅道:“再等兩日,看看情況,若無異狀,發兵北上,回上京!” “不等上京那邊的答復嗎?”耶律安摶問。 嘴露譏諷,耶律阮說:“述律皇太后,是絕無可能支持朕的!” “蕭翰那邊還沒消息嗎?” “沒有!河北諸州,基本都向劉氏表示臣服了。我軍撤后,國舅他們想要安然地自河北撤還,恐怕很難!” “只可惜了那部兵馬,不知幾人能還?”雖然不怎么喜歡蕭翰,但耶律阮對其手下軍隊卻很心疼,隨即放了句狠話:“這些漢人,見風使舵,首鼠兩端,遲早必讓其悔不當初!” 第117章 機會 劉承祐這邊,得知耶律阮稱帝的消息,反應很真實,大喜。 至于那些肆掠的胡騎,表面看來勢洶洶,但實際上根本沒有造成太大的威脅,仿佛是在告訴劉承祐,遼軍有異。明顯地感覺得到,那是襲擾之軍,若僅是如此,并不足為慮。 在魏仁浦、向訓幾人的輔助分析下,劉承祐對局勢的判斷十分清晰,受其建議,按兵不動,穩待局勢發展。反倒是麾下的將領們,有些坐不住了。發自泰州(今河北保定)的一支遼騎,越過了定州南來,一路燒殺,距真定三十里方折返。 “都想干什么?吵吵嚷嚷,成何體統!”府衙中,劉承祐板著一張臉,呵斥道。 堂上,幾名龍棲中下級將領,聚在一起,一齊來向劉承祐請命出擊。韓通、羅彥瓌包括新降的李筠,甚至傷還沒有好利索的孫立。 孫立這廝,此前重傷欲死,雖經全力救治,但以此時的醫療條件,也在鬼門關前徘徊了好幾日。終究命硬,生生地給熬了過來,養了這近一月,方才慢慢恢復。以其功,劉承祐復其第二軍指揮使的之職,并遙領博州防御使。這邊傷還沒好利索,聞遼軍南犯,也跟著鬧騰起來了。 見劉承祐冷下了臉,一干人不敢放肆了,很是干脆地閉上了嘴。還是孫立資格老,cao著他變得有些沙啞的嗓音,說:“殿下,胡虜不長教訓,張狂而來,只要您一聲令下,將士們必定斬敵將首級來獻?!?/br> 孫立的聲音中夾雜仇恨的情緒,這是自然而然的事。劉承祐平靜地看著他:“你可知敵將是誰?南犯蕃騎有多少人?” 兩個問題,將他問住了,他真的不知道,只是聽說有賊南犯,便相聚而請出戰。 “不知?!?/br> “敵軍情況尚不清晰,敵軍來意且不明朗,就欲出戰。打仗,是這么兒戲的嗎?”劉承祐輕輕地呵斥道。 這下,基本都感受到了劉承祐的態度了,剩下的人更不敢開口說好了。倒是韓通,張了張嘴,不過忍住了。 “都給我退下,繼續刮訓士卒,磨礪刀劍!”劉承祐交待一句。 興沖沖來的眾將,被劉承祐三言兩語給斥退了。在旁邊,見著一干驕兵悍將,老實地聽著劉承祐的訓斥,劉承訓眼中再度流露出了一絲詫異。眼神有些飄,這樣的場面,與他印象中劉知遠統御河東諸將的畫面有些像。 “二郎,龍棲軍當真被你調教得很不錯??!河東強兵,龍棲一軍??!看這些將軍,如狼似虎,若柙中熊羆,蠢蠢欲出,軍心士氣如此,何懼契丹?”劉承訓感慨著。 夸贊的語氣中,劉承祐隱隱察覺到了一絲艷羨,看起來,他這大哥很受觸動。 劉承祐則搖了搖頭:“當不得。將兵不用腦,只是一群莽夫罷了。相較之下,我倒擔心他們太過驕狂浮躁,不是好事!” 很明顯地能夠感受到,龍棲軍屬下的將軍們有些飄了,欒城一戰,讓他們打出了心氣,打出傲氣,已然不將契丹軍隊放在眼里,自詡天下第一強軍。劉承祐雖喜其意氣,近來卻有意識地去壓制那種浮躁。 劉承訓只當他謙虛,說道:“是二郎你的要求太高了。遼騎來犯,諸將戰意昂揚,何不允之?” “大哥想問的是,契丹那永康王稱帝,不圖穩定國內,為何反而會大張旗鼓南下?”劉承祐看著劉承訓。 劉承訓很干脆地點了下頭,目光中帶著疑惑:“你此前說過,倘若耶律阮稱帝,契丹內部必定會發生一場內亂??墒?,如今耶律阮卻欲南下復仇,豈非南轅北轍?” “大哥恐怕不知道吧。據察,南下的胡騎,都是些雜胡蕃騎,僅僅是擺出一副要南下的陣勢罷了。被耶律阮攏聚的契丹精銳,仍在幽州,根本沒有挪窩的意思!”劉承祐解釋著。 顯然,劉承訓對這些并不是很敏感,并未釋疑:“那遼軍的目的何在?” “虛虛實實,遮遮掩掩。也許,欒城一戰,將他們打出心理陰影了……”劉承祐淡淡地呢喃了一句。 “嗯?”大哥有些迷惑,眼神連續斜了劉承祐兩下,俊眉微蹙,又問:“那幽燕之議,還能成行嗎?” “遼軍不動,我軍不動!”劉承祐很干脆答道。 劉承訓看起來疑惑且緊張,但三言兩語是和他解釋不清楚的,劉承祐又補了句:“大哥,再等兩日,局勢也就清楚了!” 劉承祐面露自信,劉承訓也就不多說了,自顧自地思索起來。 …… 就如同劉承祐與帳下幕佐所猜測的一般,接下來形勢發展證明,遼軍的動作,只是虛張聲勢。在鎮、深一線與龍棲軍牽扯了一番,見劉承祐這邊始終從心,保守對抗,討不得好,也不著急,縮了回去。 而在幽州,耶律阮多待了一日,終于有了動靜。率他收攏的契丹并諸胡兵馬十萬,押送著耶律德光的棺槨,北出燕山,向上京臨潢府進軍。 這支兵馬,是契丹自中國撤出后,耶律阮費心聚集起來的,苦心孤詣地將士氣稍稍回復,這也是契丹國內最強大的一支軍隊。十萬大軍在手,有那么幾個瞬間,耶律阮當真有股領兵南向,再戰一場的沖動。 只是,強迫冷靜下來,生生地抑制住了。且不說本國的局勢,縱使再能長驅而直入河北,又能取得什么戰果,以此時的狀況飲馬大河已是極,再者中原河北經過前番“國難”,已經被刮盡了油水。怎么看,都得不償失。 耶律阮北上,方出燕境,北面傳來了上京的消息,述律太后得知耶律阮擅自稱帝自立,大怒,反應很強硬,以皇太弟耶律李胡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率上京之卒,聚諸部之丁,南下討伐。 一場契丹內戰,眼瞧著不可避免。 北上之前,耶律阮對幽州做了妥善的安排,對劉承祐顯然很忌憚。以耶律解里為南京留守,率兵駐守,又派了幾路胡兵,在泰、莫一線建立起了一條防線,拱衛南京。 耶律阮自認布置妥當,留下的兵馬也不算少,但是,幽州是確確實實地空虛了!得知消息的劉承祐,直嘆,機會來了! 第118章 蒲陰 祁州,在真定東北方向,唐末自定州分置,治無極,是一片西南—東北走向地帶,轄境狹長,有近百里,地盤卻不算大。因地處邊陲,戶民本就不多,再加幾經戰火摧殘,轄下三縣加起來,如今丁口竟然已不足三千,注意,是丁口。 劉承祐以原晉將白再榮為祁州防御使,率其舊部,駐守無極。在契丹南下襲擾之時,出城進攻,主動浪戰,結果打輸了,五百多士卒,損失過半而歸,無極城還差點被一干渤海騎沖破,可謂丟盡了臉面。 不過,作戰哪有不敗的,敗一敗還能稍微降低一下遼軍的警惕,讓他們放心一點。但是,白再榮這個人,打了敗仗也就罷了,為人太過混賬,貪暴無度,無極城軍民不過千,他也能刮一層地皮。 欺壓勒索,以致民不聊生,民怨沸騰,怨聲都傳到劉承祐耳中。對此,劉承祐盛怒難抑。入真定后,劉承祐一直費心地想要營造出一個親民愛民的形象,結果出了白再榮這個暴將,畢是他劉承祐任命的,一定程度上敗的也是他的名聲,劉承祐豈能不氣。 他甚至有些顧忌,此前委任了不少將吏,要都是白再榮這種,就不用提什么收人心,平天下了。 無極的破爛衙門中,劉承祐直接解了白再榮軍職,卸其甲,下其武器,遣回真定。表情很平靜,但劉承祐心理卻被厭惡所占滿,輕輕地拍了下桌案,并未解氣。 “這個白再榮,竟然還敢叫冤!”輕輕地罵了句。 按照劉承祐原本的想法,是要殺的,但被魏仁浦勸阻了。因此,頭一次,劉承祐對魏仁浦表現出了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