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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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淵庭扔了筷子,到重華殿。他走到桌前,推開窗戶,隨手取了本書,《朱貢議事》。 那人一邊伏案寫字,唇瓣含著淺笑:“《朱貢議事》是本好書呢。侯爺若有時間,可好好讀一讀?!?/br> 沈淵庭立即扔下手里的書,眉心微皺。 書讀不下去,他疾步到浴房,喚人倒熱水進來。有兩個青衣婢女要進來照顧,剛一進來,就好大一股苦味。 沈淵庭眉越擰越緊:“出去。這里無須伺候?!?/br> 婢女面面相覷,連忙退下去。 浴房空曠,好像有人在念書,聲音悅耳清脆,緩緩傳到他耳朵里:“白藥性寒,不適女子。黃喉潤肺,可于秋食?!肚Ы鸱健酚兄晤^疾之術,《百草圖》時常謹記于心……” 明明這里空無一人。 沈淵庭心里一股煩躁,一腳踹翻浴桶,熱水嘩啦啦撒出來。 他扯下衣服,簡單擦洗,倒在榻上。 恍惚又有人,穿紗衣,圓圓的,帶著狡猾氣兒的一雙眼睛,扎著一股長辮子,低著頭給他上藥。藥上了,她嘟著唇瓣吹了吹,笑瞇瞇的模樣:“侯爺上了藥,很快就能好?!?/br> 后來,又是她笑著說,從此兩清,誰也不欠誰。 假的,都是假的,沒一個東西是真的。 沈淵庭將那玉枕揮在地上,覺得不夠出氣兒,又揮手摔碎了盞白玉蘭雕。殿里一片狼藉。 窗臺上擺著一盆紫色葉子的植物,沈淵庭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是傅寶儀種出來的。她捧著那盆花,跟捧著個寶貝似的,天天澆水,除蟲。 對一盆花都這么上心。 沈淵庭三兩步走到窗臺前,撩開珠簾,舉起花盆來就要摔在地上。 動作頓了頓。 一開始,她就沒有過真心。 他終是沒有把那盆花摔在地上。 看了看,放在了窗臺。 沈淵庭踹開側殿的門。一切還是原來樣子,一點兒沒變。她喜好崔勝的筆墨,把真跡掛了一屋子,一副都沒帶走。梳妝臺放著把玉梳子,她常常坐在這里梳頭,長長的頭發,纏在兩個人身上,像是藤蔓。妝奩里的玉石釵子,她通通沒動。 好啊,好得很。 沈淵庭胸口發堵。從遇見她開始,就對她沒好感,現在也是。 他是天之驕子,從未品嘗過這種怒火滋味。 那股火越燒越旺,把他四肢百骸都穿透了。憑什么只有他在這里生氣? 夜色沉沉,攝政王著深色玄衣,疾步出門,“”跨于馬上,連夜疾馳出府。馬蹄聲音急促如雨點,回蕩在空蕩蕩的街頭。 “儀姐兒,天亮了,快起床?!备捣蛉饲G釵布裙,溫柔笑著:“娘烙了雞蛋餅,你們姐妹兩個最愛吃,快起來吃?!?/br> 傅寶儀懶懶翻了個身,從床上坐起來,打著哈欠。順便伸出手,把寶柒搖晃醒。 “爹呢?” “你爹去田里了,說要給地松松土,明天好種點兒菜?!?/br> 傅夫人在桌子上擺了粥與小菜,幾張金燦燦的雞蛋餅。寶柒肚子咕咕叫,拿起一張來就啃。 傅寶儀昨天睡得晚,有些著涼,胃里翻酸氣兒。她只喝了點粥,一向愛吃的雞蛋餅也沒了吸引力。 傅夫人見寶儀這副病怏怏的樣子,擔憂道:“若是醫館里忙,就別去了,歇一天。太過勞累總歸不好?!?/br> “無礙?!备祵殐x胃脹氣,打了個嗝:“我喝點藥就好了。再說,有阿白幫忙,醫館里也不忙?!?/br> 吃了飯,傅寶儀慢吞吞的挪到醫館。 今天春分,忌看病,沒什么人。 阿白從山上打了幾只野雞回來,興高采烈送到傅夫人手上,說晚上有雞湯喝。傅夫人留了兩只母雞下蛋,其余都交給鄰居大姐幫忙殺了,除毛,晚上燉了一鍋香噴噴的雞湯。 傅寶儀一整天都不得勁兒,心神不寧,身上還懶。她關了藥房的門,回家,聞見了一股nongnong的雞湯香味。 傅夫人手藝一向好,如今得了空閑,光熬湯,就熬了整整兩個時辰。雞湯又鮮又美,在燈光下,油點子都是黃澄澄的。 傅寶儀肚子咕嚕兩聲,洗了手,換上干凈衣裙,坐在桌子前,捧著雞湯深深聞了口香氣兒,喝進嘴里,可還沒來得及咽下去,一股酸水兒從胃里涌了出來。 傅寶儀扔下碗,連忙跑出門去,扶著一棵樹干嘔。 傅夫人嘮嘮叨叨:“說讓你歇一歇,就是不聽?,F在累著了吧?你那胃脹氣的毛病總是不好,以前也沒見你這么難受過…” 傅寶儀小臉兒發白。她彎著腰,胃里難受,緩了緩,忽然一個可怕的猜測涌上心頭。 第56章 不, 不可能,她一直有防備,怎么可能有身孕? 傅寶儀臉色慘白, 嘴唇也失了血色。她接過帕子擦拭干凈,虛虛笑了下:“沒事,娘, 或許是昨夜著涼了。我喝些粥,睡一覺便好?!?/br> 傅夫人擔憂女兒, 道:“娘去給你熱些養胃茶, 你快喝了,去休息?!?/br> “好?!?/br> 傅寶儀覺得身上有些力氣,才站起身, 慢慢走到屋里,或許是該到來月事的時候,她胸口脹痛, 小腹微涼。到了榻上,寶儀睜著眼,手指攥著被角。 沒事的。她想。 晚上卻睡不好, 一直做夢,夢見男人騎在馬上,弓箭拉滿, 對準她。他眸光狠戾,松手, 那支銀箭破空而來, 直直插.進她心口。他看著她的尸體,張揚大笑:“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寶儀心臟狂跳, 從噩夢中驚醒,額頭布滿汗珠,渾身疲憊,她坐起來,靠在床榻邊,看著窗外一輪圓月。 月光清冷,像水似的。 到原陽來,已經五日了。并未有什么消息,也沒什么人來打聽。 若是沈淵庭來找,傅寶儀一定會聽見風聲的。 她重新蓋上被子,腦袋縮進被子里,逐漸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傅寶儀換了衣服,伸著懶腰,覺得昨夜自己太杞人憂天。傅夫人端著碗白粥過來,關切問:“胃里可還難受?” “沒事了?!备祵殐x朝她一笑,接過粥來喝:“娘,我好得很?!?/br> “那就好?!备捣蛉嗣佳鄞认?,看著女兒:“前幾天,我給你舅父寫了封信,他知道了家里發生的事兒,今日晌午便能到此處?!?/br> 傅寶儀驚喜:“舅父來了?” 傅寶儀從小機靈聰慧,從三歲能認字起,舅父便教她醫術上的知識。寶儀上私塾后,舅父便云游四方,行醫救人,這樣一別,竟然也有數十年之久。 “你舅母和表哥還在江南,一時半會兒過不來。便只讓你舅父來了?!备捣蛉俗陂竭?,嘆氣:“家里出了事兒,難為他還肯過來?!?/br> 傅寶儀滿心歡喜,腦袋依靠在傅夫人柔軟的腹前,安慰她:“娘,沒事了。以后咱們過的都是好日子?!?/br> 晌午,村口遙遙駛來一輛馬車。傅夫人傅老爺,兩個姊妹,含笑站在門前等候。 傅寶儀的舅父單名一瑋字,如今正直壯年。許是因為在外云游飽經風霜,顯得比傅夫人年老許多,兩鬢都斑白了。剛一見面,寶儀便滿眼熱淚:“舅父!” 傅瑋笑得慈善,道:“十多年了,寶儀成了大姑娘。柒兒也這么高了,當初我離家之時,柒兒還未出生。時間可真快?!?/br> “大姐,姐夫?!?/br> “快進來。別在門口干站著?!?/br> 一家人團聚,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飯。 傅瑋對寶儀來說,不僅是長輩,而且是恩師。她攢了一肚子的話:“舅父,您走之后,我學習醫術一刻都未停?!肚Ы鸱健贰栋俨輹吩缇捅沉撕脦妆?,爛熟于心。我還去了藥房做醫士,對了,中間北疆一戰時軍里缺醫士,我也跟著去了,救了許多人呢?!?/br> 畢竟才十七歲,還是個孩子。 傅瑋眼眶微熱,看著自己的侄女兒。 寶儀報喜不報憂,把其他事情都省略了。她說:“我們一家到了原陽后,想著自己略懂醫術,便開了醫館。舅父您就住幾天吧,也幫我看看,哪里還缺什么東西?!?/br> 傅瑋抿了一口茶水,擔憂道:“你父親的罪籍未脫?” 傅寶儀垂了垂眼。 “你是從攝政王府偷偷逃出來的…” 寶儀詫異:“您怎么知道?” “傻孩子,這么大的事,你母親不能瞞著我?!备惮|十分擔心:“光是罪籍未脫這一點,就能要了你們全家的命。寶儀,你怎能如此膽大?” 傅寶儀低著頭。她不想在呆在上京城,哪那里沒有屬于她的地方。 傅瑋道:“我不是訓斥你。只是為你擔憂?!?/br> 他又問:“攝政王待你如何?” 傅寶儀想了想,回:“不好不壞?!?/br> 傅瑋沉思:“只留在原陽不可。五日后,有船到葦河,你們一家收拾行李,隨我去江南。此事不可再拖?!?/br> “原陽離上京再遠,也能順著官道,沿途衙役找到?!备惮|思索:“到時候,把這件宅子變賣出去。到了江南,比留在這里安全?!?/br> “舅父…” “勿要猶豫!事態緊急?!备惮|見多識廣,覺得此事遠沒有寶儀想的這么簡單?!拔胰ジ嬖V你母親,必須馬上離開這里?!?/br> 阿白進來送茶,問:“阿姐,咱們又要走了么?” 傅寶儀點了點頭:“是?!?/br> “好,再走遠些。離京城遠遠的,再也不回來?!?/br> “你不覺得車馬疲憊?” 阿白似乎真的把寶儀當成了長姐,十分忠心的搖頭:“不覺得!只要跟在阿姐和夫人老爺身邊,就不覺得累!” 傅寶儀放下杯子,有些發愁。此番一行又要奔波,父親母親年事已高,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的住。 “正好園子里的種子還沒播,你去瞧瞧,別讓鳥兒把種子啄走了?!?/br> “好!”阿白抹了汗,走出門,去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