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頁
顏歲愿神情微起波瀾,忽然扶額掩面笑出聲來。他恍然了悟,為何母親曾對他說——日后你就是做個膏粱紈绔也好。 當年在外祖家養病,所有人都看著他嘆氣,都保持著一種疏離。行將木就的外祖父教他醫理,帶他佛堂誦經,甚至讓他廢弛身手。 如今他才明了,原來顏氏這滿門榮耀,需要父親的性命母親的痛苦,以及自己一生清譽才能維持。 做個紈绔,才能脫離陰謀詭詐,才能離開顏家這潭深水。 “即便我如今是個紈绔,也得陷在青京為人魚rou?!鳖仛q愿望向天際,黑水盈天,不見星河,“如今,我不能,我不能為人魚rou?!?/br> 為了程藏之,他不能。 少年時期封狼居胥、持節云中的理想,已然被不公的世道粉碎。顏歲愿撫上自己的胸膛,他那一顆赤子之心已經被險惡人心剖挖碾碎。程藏之滿懷盛世,一定要昌繁成真。 佑安抿唇不語。靜夜思故人,注定輾轉難眠。 清明過后,萬家冷灶重新燃起,人間又是一片煙火。 程藏之在青云路上駐足許久,來來往往的官員被他嚇了一跳。兗州刺史鄭耿的奏章前幾日才至京,今日朝會必然是要提及此事。上次金州之事,劉玄等人未做準備,折損王鼎,這次必然不能輕易糊弄過去。 京兆府尹周農曾跟程藏之共事——一塊抄家。周農愣在同僚間,為了讓他去打探情況,這事居然都讓他們翻出來了! 礙于官場人情,周農不得已上前,跟程藏之見禮后道:“程節度使,此處是青云路,不宜舞刀弄劍……”畢竟程藏之的侍衛帶刀出入宮廷,也不是什么藏著掖著的事。 他又道:“常尚書雖然不察鎖龍井之事,累及程節度使身陷險境,可這——” “周大人怎么不為顏尚書美言幾句?”程藏之雖是言笑晏晏,卻有種不明冷意,“顏尚書同本官同下鎖龍井,借本官之手殺安行蓄,險些將本官埋在鎖龍井之下,怎么看都是顏尚書跟本官仇深些,無人為天下聞名、清廉正直的顏尚書求情嗎?” 目光掃過幾步之外的官員,森寒無比。 為jian臣求情,卻不為清官據理力爭。周農只覺臉上火辣,朽口難言。一直都摸不準程藏之對顏歲愿的態度固然是他們不肯開口的緣由,更重要的是,他們巴不得顏歲愿死在程藏之手里。 滿朝官員雖欽佩顏歲愿正直,可卻也嫉恨顏歲愿正直。同朝為官,哪個入仕前不曾滿懷抱負。顏歲愿的存在不僅是他們的障礙,更是一面鏡子,照出他們如今丑惡不堪的嘴臉。明面畏懼贊揚顏歲愿,實則捧殺,在把顏歲愿往一條死路推。 程藏之不再與人答話,這些人明知鎖龍井修筑之時,工部擅自挪動巨款,才使得鎖龍井之下的暗河甬道輕易就被一顆雷炸裂。這也是這群人急于替常銘求情的緣由,而且,當年挪用那筆巨款的人不在少數。 顏歲愿今日著實一驚,程藏之鮮少趕早上朝,從來都是應著卯到朝。一見程藏之迎上來,顏歲愿當即后退,讓程藏之摸了個空。 “……”程藏之定睛看他,“你又提衣不認賬了?” 顏歲愿神色冷靜鎮定,“帳還是認得,只是,程大人今日印堂發黑,只怕是有血光之災,本官還是離程大人遠些妥善些?!?/br> “……”程藏之故作滿目哀痛,“你這還不如提衣不認賬。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在床笫間可不是這般絕情心狠的,你忘了?你還叫我——” “程藏之?!鳖仛q愿及時打住他的話,頭痛扶額,“你……自重些?!?/br> 程藏之談笑自如,“你在床笫間應我的時候,怎么不叫我自重些?” “……” 顏歲愿緘口不言,掌心遮住自己的面頰。他雖羞于此事,但卻不惱怒反駁。不說是不說,喜歡是喜歡。自己做過的事,沒什么可辯駁。 程藏之厚顏無恥慣了,絲毫不知禮義廉恥,仍在繼續說:“你看,我這馬上就要被人攀咬指摘,你再叫我一聲,權當給我壯壯膽。我這小心臟也能堅強幾分?!?/br> “……”顏歲愿微咳,問他:“你程藏之還有怕的時候?” “怕的時候可多了!”程藏之煞有介事的模樣,“遠的不說,怕你反悔,怕你跪完祠堂又變回原來拒我于千里之外的顏歲愿?!彼鋈粶惖筋仛q愿耳畔,“說實話,我最怕的是前日你疼,事到一半把我踹開,那——” 顏歲愿當即轉身,把他撇開。他在等程藏之開口跟他說鎖龍井后續正事,卻聽了這些沒羞沒臊的話。 程藏之本想追上,身后卻傳來一句羞憤交加的斥責:“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不知羞恥的男——男!傷風敗俗!” 一回頭,便對上岑望那張扭曲的臉。 “做御史的還要視察人家床笫之私嗎?” “……”岑望腳下一個趔趄,踉踉蹌蹌的步伐仍舊帶出疾風。 第58章 程藏之一大早堵在青云路本就不是為跟顏歲愿求助,他純屬——精力旺盛,無事尋釁。 緊跟著岑望入含元殿,程藏之站定陣營。才向顏歲愿的方向看去,便聽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百官心跳如雷,得聞鎖龍井驚險,都唯恐程藏之對顏歲愿下死手。雖說程大人往日對顏尚書追求熱烈,但顏尚書卻置若罔聞。加之兩人身兼要職,大理寺與刑部常有摩擦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