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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逐胡騎,征蓬出關塞。一生理想抱負,一生驚羨追求,一生熱血希冀,不僅是破滅,連天資玉質的顏氏少年郎也被釘在‘弒父奪權’的恥辱釘。 而顏歲愿卻百口莫辯。那時,十道之內,舉目皆是子弒父、父殺子、主殺奴、奴殺主等等爭權奪勢。天下人皆能犯的罪,他沒道理與眾不同。 病體纏身的母親,將他從雪堆之中剖出,可見的肌膚蒼白過雪。好似只要寒風在凌厲勁猛些,便能將母親吹的支離破碎。 母親沒有任何神情,整個人空洞的厲害,在朔風之中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歲愿,人不能再將自己當做畜生。你要做個仁人,做個志士,做個善人?!?/br> 晶瑩剔透淚珠自母親血紅眼眶滾出,咬緊牙關仍舊是顫音:“從今往后,你要一個人走下去,聽你爹的話要忍讓,聽為娘的話要寬仁?!?/br> “離開這座軍帳,娘希望,你是這世間最純一不雜的君子?!?/br> 顏歲愿跪在雪地,喘不上氣,“娘!我沒有錯!你為什么要讓我離開軍營!”少年低頭倔強著,“我無錯!” 顏母癱坐在雪地,望著不見天日的鉛云,“依照大寧律疏,你父親錯了,你也錯了。敗壞軍紀鋼律的人,理應離開。如果可以,娘還希望你日后白衣無垢一生,就做個清閑子弟,膏粱紈绔也無妨?!?/br> “娘!”顏歲愿抬著頭,額間青筋凸露,勁間血脈膨脹,他不可置信的瞪著雙眼。眼前這個虛弱若一縷風的女人,從前唯恐他不能出將入相。從前,母親最常說的就是——好男兒當文能持節云中,武能封狼居胥。 這樣心懷壯志的母親,讓他退,讓他放。竟以命相逼,使他一身沉郁離開。其后一年病體折磨,也仍舊在告訴他,忍讓寬仁,天下太平,門庭赫奕。至死不改。 風動影亂,一卷書頁任風吹動,頁頁狼藉。 從持節云中、封狼居胥,到清閑子弟、膏粱紈绔。顏歲愿花了十年,才勘破其中變化緣由。 先平帝駕崩的那一年,做了太多太多準備。大寧興宜十年,家破人亡、冤屈沉海的,何止他一戶。 十年,足夠將一個眉目英厲、風姿颯爽的少年將軍,風礪沙磨成眉目溫吞如水的文人。顏歲愿這塊獨具天然的璞玉,終于刀削斧劈成氣潤溫玉。倘若朝堂不是一派畏畏縮縮、營私舞弊、黨派林立,他也許連性子都是框在《禮》書。哪里還有性直如弦的作風。 思及此,顏歲愿不由得一笑。他性子確實是變好了,連程藏之都忍下了。 “顏尚書不用午膳,卻在這里傻笑,怎么難道是想我了?” 一抬眼,程藏之那張昳麗冶容放大在眼前。 顏歲愿掌間握碎信紙,往后仰著身子,疏遠著程藏之道:“程大人,本官從來不結黨營私,請程大人自重之余,也要保持適當距離?!?/br> “你這是覺得我黏人了?”程藏之嘴上如此說,卻欺近上來,“歲愿你的人動作可要比你利索多了,居然都敢在我的人前面到兗州了?!?/br> “程大人粘不粘人,程大人心中無數嗎?”顏歲愿面溫潤,“程大人著急送死,本官即將解脫,自然得要一早派人去給程大人掘好墳墓,也好程大人早日入土為安?!?/br> “……”程藏之覺得腮幫酸疼,卻還是道:“顏尚書最近有點牙尖嘴利?!彼孀⌒目?,“句句都扎在心上,我看我這心口的傷是痊愈不得了?!?/br> 不理會程藏之,顏歲愿將掌中碎紙屑散在鐵盆,而后浴手,待要擦拭。卻被程藏之攔下,濕冷的雙手被對方捂著,愣神間聽對方說:“顏尚書這是跟誰傳情書呢?” 顏歲愿欲要辯駁,卻又聽程藏之快語:“讓我算算啊?!笨←愐蓍L的眉挑起,倒真有幾分思考的意思,“是不是也姓顏,又或者姓李。我這一時之間,居然也猶疑不定是哪個?!?/br> 三言兩語之間,顏歲愿已然掃去眉目間的潤色,冷霜覆眉。聲寒刺骨,“程節度使,將手腳動到本官這里了嗎?!辈皇且蓡?,是肯定。 程藏之不以為然,仍舊散漫眉宇,一副心不在焉,卻說驚心動魄的話:“我不是已經對歲愿動手動腳三年了嗎。不差這零星幾點,”他驟然掀起眼簾,目光如芒,“歲愿要不要替我排疑,你說我是殺哪個好?” “……” 這言語聽著清淡,但顏歲愿卻從中覺察殺機,前所未有凌冽殺機。 程藏之一向對他不著正調,近來更是如剪斷雙翼的雄鷹、拔去鋸齒的猛虎,溫和的都讓他險些以為,對方真是個流連溫室的紈绔浪子。 此刻,顏歲愿不得不正視程藏之。他蹙眉,“程節度使,這是要宣戰嗎?” 一個午間,兩個人便劍拔弩張,火藥味濃郁。 久久不言,程藏之覺著顏歲愿濕冷的手回溫,才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容易上當,是溫柔鄉能輕易蠱惑的人?” 顏歲愿一愣,無言可答。既已被識破,何須多言徒曾累贅。 程藏之握緊他的手,力氣極大,仿佛要捏碎骨骼,低聲道:“他們之中一定要死一個,我希望那一天,你不要與我反著選擇?!?/br> 作者有話要說: 程:你現在可以抱抱我求安慰。 顏:作者0點存稿,所以你就活在夢里??? 忽然間發現 征蓬出漢塞……無形中化用沒反應過來…補充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