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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這般無動于衷,程藏之悻悻收回手,臥懷闔目前嘀咕一聲:“這不合理,我在你懷里,你居然還能坐懷不亂?!?/br> 顏歲愿輕笑一聲,不再有任何聲響。 近日大臣輪番齋宮祭拜,三更天便至宮中,程藏之亦然如此,因而入睡極快。 許是覺察程藏之真的睡了,顏歲愿才呼出一口氣,十余年的定力險些毀于一朝。 再看檀案之上,四尺六開的熟宣上筆墨濃稠,字字成林。卻不是經文,通篇是程藏之。筆劃撇捺,游云驚龍,卻筋骨入木三分;鸞漂鳳泊,卻筆墨力透紙背。 這佛經,是抄不成了。 顏歲愿默然地顧自搖頭,索性再扯一張熟宣,描摹他名字一篇,總能靜心。 作者有話要說: 顏歲愿:我要反撩了,你準備好了嗎:) 程藏之:??????????????有本事你別藏著掖著?。?! 顏歲愿:愚人節快樂。 程藏之:…………城市套路深,我要帶著你回鄉間。 第39章 因竹簾遮掩,入齋宮的大臣個個昏昏欲睡,一挨著蒲團,便垂著頭打瞌睡。竟也無人注意到顏歲愿這邊躺了個人。 卻也不是每個都如此,上次跟顏歲愿一同去金州的副使季瑛,就覺察了。他自菱花窗看一眼,便匆匆離開,放飛一只信鴿去夔州。 正午,薄薄春光流進殿門。 許是覺察程藏之有醒的跡象,顏歲愿將那兩張熟宣抽墊在最下面。 “幾時了?”果真是醒了。 顏歲愿淡聲答:“日正,午時三刻?!?/br> “……”程藏之一噎,繼而懶懶笑出聲,“當真是砍頭的好時候?!?/br> “程大人何必急在一時,”顏歲愿捋順袍袖,“死期不會太遠的?!?/br> 程藏之在他膝上轉動脖頸,抬起一只手落在他嵌玉腰帶,語氣含春深昂意,“顏尚書,我希望能死在這里?!?/br> “……”顏歲愿箍住他手腕,將他順勢拉起,眉目森然,“程大人,這輕浮的毛病還是改了去為好,本官若是女子,程大人一早就被打死百回千回?!?/br> 程藏之雙掌支撐著身體,回首看他,睡眼有迷離霧氣,“顏尚書若是女子,一早便嫁給我了,若是嫁給別人,那只能和我一塊浸豬籠沉潭了?!?/br> “……”顏歲愿無言默然,而后起身站直道:“程大人便繼續做美夢吧,本官還要用午膳。就不奉陪了?!?/br> 顏歲愿走出幾步,已經要抬腳跨出門檻,微微懸足停頓。繼而,忍住回身的動作出殿門。 那兩張熟宣……還是暫時不要管了,省的多此一舉讓程藏之察覺。 程藏之瞧出顏歲愿小動作,覺著奇怪。四處打量,沒有幾個官員像顏歲愿這般老老實實抄經。他倒是猜度不出顏歲愿適才停頓的原因。 出了殿門,仰首見天際一輪元日。日光照在手背,暖意可覺,也不熾烈。 趙玦見公子伸了懶腰,才上前道:“公子,皇上調動各道前往兗州賑災,重建兗州城,但是詔書下到各道多日,一直無人聽調遣?!?/br> “當然無人聽調遣了,誰不知道兗州現在就是火坑,誰去誰就是頭烤乳豬?!背滩刂?。 趙玦聞言脫口而出,“那屬下就想不通,您非要跟著顏尚書去當這頭烤乳豬干什么,難不成是湊雙數的?!?/br> “……”程藏之瞥他一眼,“我就不能去把別人變成烤乳豬?!?/br> 趙玦繼續反駁,“皇上詔書頒布得有半個月,馬上元宵節都要過去,都未見有人理會詔書。仿佛皇帝的詔書是張廢紙,明晃晃的國璽印章就跟沒看見一般。您去,除了烤顏尚書,就是自焚?!?/br> 程藏之譏笑一聲,“國璽,不過就是塊刻花了的石頭?!彼值溃骸鞍涯愕男姆哦亲永?,別老往顏歲愿那cao老媽子心。兗州,會有人去的?!?/br> 趙玦微微沉下眉頭,不再言語。 “對了,顏歲愿在哪用午膳來著?” “……刑部配有餐堂?!?/br> “刑部的飯我還沒吃過,今天帶你嘗嘗鮮?!?/br> “……” 程藏之在朝三年,即便人在衙門,卻也不用衙門的餐飯。因為,避毒筷總能黑的通透。 刑部官署里,顏歲愿也沒有用餐,他在細讀一封來信。 大寧興宜十一年,盧龍中寧軍曾叛出一支全員斥候的隊伍,共計約三百人。這支隊伍在軍中被稱為賣國賊伍。 顏歲愿眉心針扎,回憶起十年前的那幕。 他伯父顏庭立于軍帳,涕淚橫加,怒斥于他:“顏歲愿!你怎能隱瞞軍情不報!” “你怎能將契丹霫奚聯軍一事只字不提!” “你若早些將軍情報于伯父,如何能延誤軍情,致使你父親戰死!” 還有老將唾棄,“中寧軍世代不曾世襲,你小小年紀急于立軍功也便罷了!竟還存歹毒心思,蓄意延誤軍情!” “顏歲愿,你這可是弒父奪權!狼子野心!牲畜不如!” 那是冬末初春時節,萬物復蘇,綠芽錚破頑石。顏歲愿卻像個死人,滿身喪氣。 最后一場雪里,十五歲的少年跪倒在寒風間,漫天清霜。無一朵雪花,可以洗清他的冤屈。 明明是奉父帥之命催促伯父率軍早日回駐地,明明他什么都沒做,明明他什么都不知,卻成了千古罪人。一頂弒父奪權的帽子扣下,猶如五指山,讓十五歲的他此生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