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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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們放了他!”她以自己的命威脅對方。 “賤人!”黑衣女子被針刺中正吃痛,“真是笑話,你是被嚇瘋了么?你也是要死的,竟還用自己來威脅我?!?/br> “不,”崔琰冷冷地道,“你三番五次針對我,可是你從沒有殺我,方才你也說了,你的主人要你將活的我帶回去。如果我沒有猜錯,跟我中的蠱相關是不是?”見她還是向前逼近,“不要過來!”她用力將刀往脖子送了下,雪白的脖頸便被劃傷,鮮紅的血滲出來。 “若你帶回去的是我的尸體,想必你的主人就會殺了你,這點其實你很清楚?!彼w快地轉頭看了眼裴川,毫不畏懼地接著說道。 黑衣女子恨恨地看著她,顯然不甘心就這樣輸在一個一點武功都沒有的女子手上。她想了下,最終還是示意將裴川放了,所有人往后退。 崔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刻不敢將刀從脖子上移開,是以刀口又加深了幾分。她慢慢地一步一步退到裴川身邊,艱難地扶起他一同往后退,直到無路可退。 崔琰往后看了眼,是懸崖!她看向裴川,他借著月色向后看了下,扭頭看她,“怕嗎?” 她搖頭,眼中無懼無畏,她相信他,一如從前。她扔了劍,緊緊抱著他。他笑了,也緊緊地摟著她。二人就這么縱身跳下去,沒有一絲猶疑。 她躲在他懷里,只聽得耳邊風呼呼地吹,接著便短暫地失去了知覺。再醒來時,她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崖底,裴川躺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幾乎是爬到他身邊,他的傷口還在流血,剛才跳下懸崖的時候肯定沒少動用內力,所以情況更加糟糕。 “裴長寧?!彼p輕喚著他,月光下可見他臉色蒼白得可怕。她忘記了身上的一切疼痛,將他扶起靠在一棵大樹上,取出一粒丸藥給他服下。 接著,她將他后背的兩支飛鏢拔出,還好這兩處傷口扎得不深,飛鏢上也沒有毒,又將他衣服解開,從懷中取出幾株蘿黃,真是萬分慶幸最終還是買下了它們,這對治外傷止血有奇效。 她先掐下一小朵一小朵的黃花讓他含在嘴里,接著撕下葉子敷在他的幾處傷口,沒有繃帶,便撕開自己的裙子給他把傷口纏好。傷口包扎好后,她盯著看了許久,裙布上沒有新的血跡滲出來,血是止住了。再把了脈,脈象也很平穩,她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再過了會,他悠悠醒轉,“你醒了?!彼Φ?。 “你沒事吧?”他啞著嗓子問,一眼便瞧見她頸間刺目的紅色,伸手要去摸。 “沒事?!彼焐险f沒事,其實全身的疼痛隨著他的清醒一起襲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雜亂急促的腳步聲,是那伙人繞道追來了。他如今行動不便,被找到是遲早的事。 她低著頭,再抬頭時眼里噙著淚,他瞧見了一陣心驚,心中隱隱覺得不好。還未開口,只見她伸手撫摸著他的臉,然后順著臉慢慢向下,下頜、脖子…… 突然,他覺得頸間微微地刺痛,接著全身上下都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他瞬間明白了自己的不安來自何處。 她拔出他天牖xue間的銀針,定定地看著他,強忍著的淚終于從眼里滑落,一夜的擔憂、害怕、驚慌終于都化作無盡的不舍,隨著淚水傾瀉而出。 “對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跟你生氣,我告訴自己不應該隨意懷疑你,崔瓔、陳墨言,他們也有殺了我的可能,可是我從不將他們放下心上??墒悄悴灰粯?,你是裴長寧啊……從前,我跟在你身后走了多少路,我們一起經歷了多少事情……我生氣,氣你為什么不來帶我走,氣你若是不想娶我為什么不跟我明說,氣你怎么偏偏就是裴川??墒?,我不再對你有任何的懷疑,因為,今天,我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她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卻泣不成聲,“我暫時封了你的天牖xue,半個時辰后你便能動,想來那時林大人他們也會找到你了?!?/br> 她取出一個藥瓶,將藥瓶里的驅蟲的藥粉繞著他撒了一圈,又蹲下,從懷中摸出一個不太成型的木雕像,“這個小人兒是你,我從未做過這種事情,雕得不好……桑玉說可以消災祈福,希望你……一世長寧……” 她將小小的木雕像塞在他手里,接著顫抖著捧起他的手,輕輕吻了下他的手背,淚水滴落在上面,打濕了剛剛干涸的血跡。 他動彈不得,只能睜著眼看她,素來沉如寒潭的眼眸里瞬間閃過千百種心緒,比風雨中翻涌的浪濤還要激烈,驚駭、慌亂、震驚……最后統統都化作欲泣無淚的乞求。 那伙人的動靜愈來愈近,她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用枝葉蓋在他身上,便頭也不回地跑開去。他絕望地閉上眼睛,聽得漸行漸遠的追趕聲,“在那里,追!” 崔琰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跑得越遠,他們就離他越遠??墒?,她突然就跑不動了,她呼吸不上來,她渾身疼,她冷……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崔琰覺得自己像是死了很多次,每次蠱毒發作,侵骨的寒冷一點點蔓延全身,伴隨著身體一點點地不能動彈,再厚的衾被都不能給她絲毫溫暖。最可怕的是,整個過程里,她的意識始終是清醒著的,那種感覺就像是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比她真正經歷的那次死亡更加令人絕望。 然而這一次,她因為舊傷發作,疼得昏過去,反而少經歷了一次眼看著生命逝去的絕望。她只記得她在引開那群殺手的時候蠱毒發作,隱隱覺得自己像是被抓住,然后世界在經歷了一次混亂嘈雜后又突然安靜了下來。 再次醒來,她覺得眼睛腫脹酸澀,緩緩睜開來,朦朧中見床沿的另一頭坐著個人,即便看不清,她也知道是誰。 過了會,那個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是裴川,他換了衣服,恢復了平日干練整潔的樣子,松弛地靠在床邊,除了臉色依舊有些發白,看不出身受重傷。 自昨夜被救至現在,他就像這樣守著她,看著她一點一點被寒冷侵蝕而心如刀割。他們遇險的一幕幕不斷在腦中閃過,她以死相拼只為保他性命,她毫無保留地相信他而奮不顧身地同他躍下山崖,她聲淚俱下對他說的那番話,她塞進他手中的木雕,她最后留在他手背的吻…… 見她起身坐起來,他趕忙拿起大氅給她披上,傷太重,動作并不利索。 “我記得……”崔琰用手輕輕捶著腦門,很是茫然地看著他。 “是無回他們救了你。前幾日我給他捎信,讓他帶幾個暗衛到南夷來,昨晚剛趕到就遇到你被人追著跑,就出手救了你?!迸岽ㄏ蛩忉?。 她還不是很清醒,想了下才記起雙元曾經說過無回是他最得力的暗衛。 她還在努力回想著昨晚的事情,想著想著,突然就紅了臉,從面頰一直到脖子。昨晚她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為他引開那些殺手,所以才將積壓在心里許久的話一股腦地說出來,可是現在…… 他無聲地笑了,可很快便又想起那些驚險的瞬間,“你記住,”一陣后怕之后他道,“以后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你都不要用你的命換我的命?!?/br> 她沒有應聲,依然低著頭,臉上的紅暈久久沒有散去。 這時,門被推開一個縫,林秋寒不知道崔琰醒了,是以只透過那個縫示意裴川出去。 “我去去就來?!彼?,“對了,迷亭先生也隨無回一道來了?!?/br> 不等他掩上門,林秋寒就急不可耐地告訴他:“我終于想起來那個圣女是誰了!” “誰?”他壓低了聲音,和林秋寒走到了別處。 “你還記得八年前工部侍郎孫肖貪墨一案嗎?”林秋寒問。 他不過略微想了下,便點頭道:“當年荊南河口決堤,因為事態緊急,先帝便命工部派人前去監修河堤,此人便是孫肖。不料河堤剛剛修好未滿一個月就再次潰壩,荊南百姓為此遭受了更大的災難。先帝大怒,覺得其中必有蹊蹺,最后查出是孫肖從中貪墨了部分修堤銀,才導致堤壩粗制濫造、不堪一擊?!?/br> “這個孫肖犯了罪,但先帝仁慈,念他一向恭謹奉公,就賜其自縊,并未連帶家人?!绷智锖涌诘?。 “那么這個圣女便是孫肖的后人?”裴川猜測道。 “哎!對了!” “你可肯定?她是京城人氏,怎么到了這里?”他有些不信。 林秋寒顯然不滿他對自己的懷疑,“你別小看人嘛!我這記人記事的本領雖不比你,可那也還算可以吧?你聽我說,那時我們小,男娃女娃間也不避諱,這個孫肖的夫人曾經帶著孫家的小姐去拜會過我娘,所以我見過這個女孩兒。如今雖然大了,長得更加標致了些,可是相貌并未大改?!?/br> 裴川依舊表示不能完全相信,“這世上相貌相像再尋常不過了?!?/br> “唉……”林秋寒急了,“我敢肯定!我以青烏劍的名義起誓,這個圣女就是孫家那個女孩兒?!?/br> 裴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他小時候對著女孩子就犯臉盲,不管丑的美的在他眼里都一個樣,“她是做了什么事情讓你對她印象如此深刻?”這樣想著便向他投去探究的目光。 他有些喪氣,知他者唯有裴川,“她……打過我……難怪最后還成了殺手,小時候就兇!” 只聽裴川“切”了一聲,“沒出息?!?/br> 短暫的丟臉之后,林秋寒就無視他的鄙夷,很快又挑著眉笑道:“最最關鍵的是,你不是讓我近距離接觸了一下她嗎?我注意到她左手的虎口間有一顆痣。是她沒錯,當年她打我的那只手虎口間就有一顆痣,沒跑……” 聞言,裴川斂眉想了會,忽地一陣輕咳,扯著傷口鉆心地疼,“既然真是孫家的女兒,怎么會流落到這里?” ☆、鄉司隱秘 林秋寒搖了搖頭,“那時我們都小,具體的案情哪里知曉多少?” “事不宜遲,我讓無回即刻給京城的人捎信,讓他們去查?!迸岽ǔ林?,這個圣女,也就是那個女殺手,用的是帶有正九門藍蓮標志的劍,那么那個大祭司與正九門之間又是什么關系呢?他突然一陣心驚,正九門與京城之間…… 林秋寒帶著人到達鄉司所后宅的時候,陸鄉司所住的屋子從里面被反鎖了,窗戶也關得緊緊的,聽不見里面有一點聲響。 他暗道不好,趕忙示意邢鳴將門破開。不過三兩下的功夫,門被踹開,邢鳴之前來探過,便領著眾人進去。 屋內光線極其昏暗,一度讓人看不清東西,四面墻上貼滿了神像,大大小小的木雕像擺得到處都是。他們來到內室,被nongnong的藥味熏得直揮手。只見陸鄉司跪在一具栩栩如生的女尸前,想來那女尸就是他逝去的妻子,正對著她的四個方向各有一雙清透的眼睛泡在淺口盤里。這樣的景象真是既詭異又瘆人。 對于外人的闖入,陸鄉司像是充耳不聞,毫無反應,他呆呆地跪著,盯著她的妻子一動不動。 “陸鄉司!”邢鳴大喝了一聲。 他這才木然地扭過頭,“噓——”他將食指豎在嘴唇上,“阿園馬上就要醒了?!?/br> 邢鳴氣急,這樣的人居然也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上前一拳打在他臉上,他登時癱倒在地。 林秋寒搖了搖頭,“陸鄉司,你身為朝廷命官,竟然沉迷于這種無中生有的蠱術,做出如此殘忍的事?!?/br> 陸鄉司的身體激烈地抖動著,他像是回過神來,爬到林秋寒腳邊,就在眾人以為他這是要求饒的時候,他卻哭道:“大人,求求你讓我再等一下,就要成功了,阿園就要醒了?!?/br> “事到如今你還不悔改!”林秋寒厲聲道,“我聽聞你夫人品性善良,她若是知道你犯下如此惡行,就是活過來也不會原諒你?!?/br> 陸鄉司愣了下,“不、不,她會理解我的苦心的,大人求求你再等等,她就要醒了,我剛剛還看見她動了下,就要醒了,就要醒了……”嘴上念叨著,身體卻頹然地癱軟下去。 “帶走?!绷智锖畤@了口氣,環視了一下四周,吩咐邢鳴妥善處理現場。 一行人當中的兩個傷號被留在了住所。裴川此次受了重傷,即便他底子好,至少也得養個個把月才能痊愈。 崔琰端著托盤敲開他的房門時,他正半躺著跟無回吩咐著什么,見她來了便向著無回道:“暫且這樣,你先去吧?!?/br> “你怎么下床了?”不待無回離開,他便急著開口問。 “師兄上山了,叮囑我給你換藥?!彼畔峦斜P,眼神閃爍,說是換藥,面對著他卻不知從何下手,顯然是那股羞赧的勁兒還沒過去。 他見她又窘又羞,怕給她再添難堪,生生吞下了滿腹的話,“好?!闭f著就下床來坐在桌前。經歷了昨夜的一番折騰,她的腰傷更重了些,而他的傷口貫穿了肩頭,讓她站在床邊給他換藥很是不便。 他解開上衣,露出纏著繃帶的肩頭。她小心解開繃帶,看見一層一層的繃帶上血色越來越濃,不禁緊緊皺起眉頭,“可惜蘿黃就那么幾株,不然現在情況應該更好些?!?/br> “無妨?!彼麑捨克?,“我體質不弱,受了傷比常人恢復得要快些?!?/br> 她本是低著頭清理傷口上先前的殘藥,聽到這話不由地抬頭瞪了他一眼,“體質再好也架不住三天兩頭受傷?!彼@是想起了在赤焰湖時他傷了另一個肩頭。 聽著這似是嗔怪的話,他笑了,溫熱的鼻息拂過她額前的碎發,她薄得幾近透明的耳廓便又紅了起來。 “對了,你不是說迷亭先生也來了么?怎么一直沒見到他?”她問。 提到這個,他皺了皺眉,“他出去了,說是沒臉見你?!?/br> “為何?”她疑惑地道。 “因為,”他頓住,甚是擔憂地看著她,“你中的蠱就是他制的?!?/br> “什么?”她停了手,沒有想到迷亭先生制的毒藥有一天也會用在她的身上。雖然又驚又氣,她卻是個沉得住氣的,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是他來南夷的那次?” 他點頭,“那次他聽說南夷蠱毒眾多,便來此游歷,見識了眾多的蠱毒之后自己就用各種不同的毒蟲制成了一種奇蠱,剛制成這方子就被人買了去?!?/br> “誰?” “桑久?!?/br> “圣女?怎么會?”她覺得難以置信。 “雖然他不能確定這個方子的買主是誰,可是根據他的描述我們斷定此人就是桑久,而且桑久就是那個三番五次要抓你的殺手?!?/br> 怎么會?她定定地站著,不是不相信他說的話,只不過那個一身白衣的女子是那么超塵脫俗、圣潔如玉,讓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同那個黑衣殺手聯系起來。 “所以,我擔心真正想要抓你的人是大祭司?!彼蛩莱鲎约旱膿鷳n,擱在桌上的拳緊緊握著,見她不做聲,便又道,“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傷害你的。而且,迷亭說你的毒他已有八成把握可解?!?/br> 她還是沒有出聲,藥已經換好,她給他纏上潔凈的繃帶,又將他的衣服拉上理好,這才輕聲地道:“我不怕?!?/br> 這一天晚些時候,包括桑玉、迷亭在內的所有人都搬進了鄉司所。陸鄉司神志不清了許久才最終明白他的妻子已經復活無望,他雖然承認是自己剜了那些女嬰的眼睛,但是他怎么也不承認是自己殺了她們。 “鄉司?”他冷笑著,“說起來也是個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可是在這里就相當于掛個虛名而已。阿園背井離鄉跟我來到這個閉塞窮苦的山寨里,就沒有享過一天?!?/br> “我是很想讓阿園活過來,可是我不會做出殘害嬰兒的事情來。我要是真的這樣做了,阿園就算活過來也不會原諒我的。所以,我只是撿了個現成的便宜而已,反正都已經死了,不如為我所用。那些孩子的家人來登記,一個兩個的我都沒放在心上,可接連死了四個,還都是女嬰,我便暗暗高興起來,這真是老天爺給的機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