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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徹夜難眠,那棵因為楚悉的言語、氣息、嘴唇——嘴唇的熱度、濕度、柔軟度而枝繁葉茂的樹在我的身體里野蠻生長,一會撓撓我的手,一會碰碰我的后背,叫我輾轉反側,不得安寧。 天才剛剛冒出亮光?,只是凌晨五點時打前哨的微不足道的光而已,我就忍不住捧著手機開始了我焦急的等待。等著楚悉打來電話,打電話不好意思發信息也可以,都無所謂。我等著他問我關于這個夜晚的事情,哪怕關于那個吻只字不提,只要他發來信息向我確認搬回去住的時間,我都可以假裝得到了完全滿意的答復,我會生出超出負荷的快樂,不管不顧地跑回去。 等待仿佛是身體里那棵樹的肥料,我的焦急忐忑和期待令它蓬勃生長。時間卻是太陽,烈日長久地掛在空中,我的樹經歷長久的暴曬和干旱,不再欣欣向榮,而逐漸干枯衰敗。我從天快要亮等到天亮等到天快要黑,等到又一個天黑,沒收到來自楚悉任何的消息。 我不舍得看著樹死掉,所以主動聯系了他。我想說的話被時間推到了嗓子眼,來不及繞路經過腦袋的檢驗,直往外冒。于是我一開始無所顧忌地在給楚悉的信息里寫,昨天晚上敢親我今天就當縮頭烏龜了?別給我用喝醉了當借口,也別跟我說你不記得了,殺人犯說不記得自己殺過人也是殺人犯! 這一行字打得我咬牙切齒,?最后打下了幾十個感嘆號,可寫完就被我全部刪掉了。這么不遮掩地實話實說肯定得不到我期盼的結果。殺人犯有法律的制裁,可我沒有任何能夠制裁楚悉的武器。我只能想了又想,拐彎抹角,最終發給他的信息僅僅暗示我會聽他的搬回去住而已——你到家了跟我說一聲我再去,我鑰匙丟了,進不去家門。 消息發出去將近半小時后我才收到他的回復。不知道是手機屏幕亮得刺眼還是這一行字有什么超能力,它弄得我瞬間鼻子發酸,淚腺極速運轉。好像一臺大炮把我轟得四分五裂,身體里那顆樹?轉眼間粉碎成木屑,迷住我的眼睛,堵住我的喉嚨,把我所有能呼吸喘息的地方全部堵死了。我像被扔進了水泥里,注成房子的基礎,死了也不會有人發現我。 這條威力巨大的信息寫著——還在忙。你要來拿什么東西嗎? 我建設好的底線僅僅退讓到他選擇忘記親吻而已?。畢竟吻所帶來的是黑夜白天般的轉換,是天壤之別,是沉睡和睜眼的區別。起床時誰都想再睡會兒,所以我愿意體諒他。也僅僅愿意體諒到這個地步而已,哪會想到他膽小到殘忍的程度。像劊子手一刀下去將脖子斬斷徹底,他把一切相關的記憶干干凈凈砍掉給我看。 苦苦祈求我回家住有什么可忘記的呢?讓我快樂的事情他一件也不愿意記得,又憑什么要求我讓他更高興一點。一百步里我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他只要邁出半步我都會心滿意足地上趕著補完另外半步,可他腳都不抬一下。 我把自己禁錮在一個瘋狂的狹小空間里,因為楚悉的一句回應而胡思亂想,有關無關的都想,想著想著忘記了怎么開始的,只覺得從頭到腳被龍卷風卷著,身不由己。因為身不由己我生出無限的憤怒,非得和龍卷風一樣路過哪里摧毀哪里才可以。 沒有龍卷風的邪惡力量,我對著空氣大吼大叫,吼得嗓子火燒般的疼。還不過癮,跑去客廳把一切能砸的全砸了。我光腳在這些碎片上走了幾個來回,癱坐了下來,看到腳底有血滲出來,疼痛像絲線一樣朝上穿,我才終于感到了些許的平靜。 我閉上眼睛,腦袋一片空白地靜止了一陣,睜眼打開手機,把楚悉的號碼給拉黑了,拉黑完覺得是自取其辱——他短期內為了平息他“失憶”而帶來的風波應該根本不會聯系我,不聯系我又怎么知道被我拉黑了。 而我又必須要做出點算是懲罰他的事情,于是我點進相冊,開始刪一切有他的照片。刪了不知道多少,我又被忽然襲來的后悔壓住,壓得我恨不得大哭一場。還好手機有恢復已刪除照片的功能,能把它們全部救回來。 第11章 (1) 按理說我應該要對楚悉恨得牙癢癢。錯不在我,全在他,我不應該因為他的錯誤折磨自己。不自己折磨自己的最好辦法是把他和有關他的所有一件不落地打包扔出我的腦袋。 然而人的腦袋奇奇怪怪,仿佛它不是為其所屬的人服務的,而是誰安插在我身體里的叛徒,永遠不順我的心,總做出一些反叛的行徑。 我要滅火,它卻加油,我要安靜,它就吹風,我拼了命地不去想楚悉,它卻將楚悉搞成了個孤魂野鬼似的存在,無所不在。 清晨拉開窗簾,外面的樹在我眼里搖成了個花枝招展的楚悉。中午書桌落在地板上的黑影,被我看出了楚悉的輪廓。晚上魚缸里的魚撲騰出的水花也映射了楚悉的臉。 擺在電視機旁的木雕是楚悉從非洲給我帶回來的紀念品,它雕著個抽象的人形。這人有綠油油的大臉盤,整個眼皮抹這純黑色眼影,胡蘿卜一樣的大鼻子,藍瑩瑩的梯形下巴。過于的奇異奪目,總能將我的目光誘騙過去??粗粗?,這個五彩斑斕的木頭人也跟楚悉長得沒什么差別了。 我忍不住在心里罵他,他就是個混蛋,膽小還不講理。自己不敢出現,卻又不情愿讓我忘記他,就派靈魂占據我的房子,耀武揚威,看我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