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夜晚的禁林危機四伏,所有人分配了武器和物資,都三五成群地分了組,圍著營地開始分頭搜索。舉著短火把走進密林深處以后,謝行吟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類似于某種有節奏的敲擊聲,十分微弱。 “篤篤篤……” “篤、篤、篤……” “篤篤篤……” 這聲音其實不大,但是在一片死寂的密林中被放大了許多,顯得十分空靈。同行的人聽了似乎有些慌張:“什、什么聲音?” 畢竟在這鬼地方,誰也不知道會遇見什么鬼東西,任何反常的響動有時候都有可能是要命的。 謝行吟也皺著眉,只聽見那聲音時斷時續的,但是響起來的時候很有節奏,似乎在勾引著人過去。 “怎么辦,它好像想讓我們過去啊?!蓖械娜思{悶說。 “那我們要不要過去?” “等一下,我們還不知道那東西是什么,讓你去你就去,不就著了道了嗎?” “噓,小心點,我們繞一圈從背后摸過去看看?!?/br> 其他人正小心地商量著,只見一旁的謝行吟不知怎么的忽然拔腿就朝著聲音的來源跑過去。 “哎——!”其他人都不明就里,但是看他中邪似的往那邊跑,只能紛紛抄起武器跟上。 謝行吟一路狂奔,腳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枯枝敗葉噼里啪啦地裂開,鋒利的雜草劃破皮膚也沒感覺到。往前跑了一陣,他聽見那種奇怪的聲音愈發的明顯了。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三短三長三短。 任這林子再古怪,也不可能有妖魔鬼怪會敲求救信號玩。前面肯定是個活人。 很快,謝行吟就穿出密林跑到了一片空地上。那敲擊聲不止怎么也消失了。剩下的人都趕了上來,眾人聽他一解釋,立即分頭尋找起來。 謝行吟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只見身側是一片高聳的石壁——他們似乎在某個懸崖的下方,崖壁上掛滿了不知名的藤蔓和小灌木,有些漆黑的凹陷不知道是不是某些動物的洞。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這里!” 謝行吟立刻循聲跑過去,只見兩三個人圍在崖壁下方,正小心翼翼地把什么人扶起來。舉起火把看清那人臉的一瞬間,謝行吟感覺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出來了。 他一眼就認出了陸焚。 很快,其他人把陸焚扶到了一邊,有人伸手試了試他的脈搏,道:“大概是從上面掉下來的,心跳還算穩定?!?/br> 也不知道他掉下來的時候是不是拽住了懸崖上的藤繩緩沖,這么高竟然都沒摔死,確實命大。謝行吟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穿公會的銀黑色制服,深色的布料看不出血跡,把他扶起來才看見地面上有一些深色的血痕,似乎在墜崖之前就已經受了傷。 他們把陸焚帶回到營地后,在附近搜索的其他人也陸續回來了。其他人都沒什么收獲,雖然在周圍也找到了一部分陸焚隊伍里的人,但是大多都已經死了,尸體都快僵了。 謝行吟聽完其他人的匯報以后臉色凝重。不知道這批人在返程的途中遇到了什么,竟然死傷這么慘重。 當天夜里,謝行吟沒有睡著。 雖然陸焚隱瞞了他不少事,但是看著他的樣子,謝行吟還是相當憂慮的。 心里惦記著陸焚,于是謝行吟輕手輕腳地走出帳篷,想去隔壁看看他怎么樣了。還沒走進帳篷,他就聽見了里面有交談聲。 從縫隙往里一看,陸焚好像醒了,娜塔利神情嚴肅正在和他說話。 “……你們發現什么了?”娜塔利問。 陸焚狀態不是很好,咳了一聲:“城市。我們發現禁林以外,還有無數和主城一樣城市?!?/br> 門口的謝行吟驟然瞪大了眼睛。 如此一來,老神父所說的話就被印證了。原來禁林以外還有無數這樣的城市,人們一直以來都在坐井觀天。珩城是第一個被審判的成市,但絕不是最后一個。 這不是一個人的審判日,不是一座城的審判日——整個世界都在被審判!這是全人類的審判日??! 第60章 魔鏡 所愛之人 娜塔利和陸焚聊了一會兒, 便起身出來了。當她看見謝行吟就站在外面的時候,一愣,隨后拍拍他的肩膀先走了。謝行吟深吸了一口氣, 這才掀起簾帳走進了帳篷里。 陸焚正坐在里面, 暖色的燈光映著他稍顯疲憊的神情,看見謝行吟進來了,也沒說什么。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顯然現在的氛圍有點尷尬。謝行吟一想起這家伙不知道以何種目的隱瞞了他這么久,就一陣頭疼。 可是就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最終還是謝行吟先開口了。 他捋了捋復雜的心虛, 單刀直入地問了陸焚一個問題:“說實話——你,是不是小玠?” 這家伙和他的父親關系密切, 年紀也是對得上的, 謝行吟想不出還有別的可能。在他脫口而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不知道是在期待或者是害怕著什么。 他本以為陸焚不會這么輕易地承認, 沒想到他卻嘆了口氣, 然后承認了。 “是?!?/br> 謝行吟心緒一陣強烈的波動,沒說話,就那么心情復雜望著他。他不明白陸焚為什么不告訴他,也埋怨自己為什么沒有早點發現。 但是, 對于弟弟,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狠不下心來。當謝行吟問他為什么找不到他的資料,陸焚沒敢看他的眼睛, 只說用的不是真名。 “好,那最后一個問題?!敝x行吟盯著他,“小陸是不是你?” 從聽見了夜行說的事以后, 他就開始起疑心了。 陸焚似乎沒料到他連這也猜到了,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還是承認了:“是?!?/br> 謝行吟完全不知道自己當時的臉色有多精彩,多半是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急需一條地縫讓他鉆。 他甚至都能理解陸焚不告訴他其他的事,可是這家伙為什么要裝成小少年的樣子,還…還老往他懷里鉆?!偏偏自己還真著了道,把他當成個孩子愛護有加。 再想起自己前些天腦袋一熱,對小陸打探了一下他哥的感情生活……謝行吟一口氣沒喘過來,差點背過氣去。 陸焚這次傷得不輕,雖然已經包扎好傷口換了件衣服,側頰上還有道淺淺的血痕,乍一看還挺性感。不過謝行吟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 現在他是完全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陸焚了。這家伙騙了他這么久,謝行吟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生氣的情緒更多,還是不好意思的情緒更多,但是陸焚顯然是以為他生氣了。正好謝行吟也不知道怎么面對他,這氛圍太奇怪了,將錯就錯假裝生氣了,轉身就走了出去。 謝行吟回到自己的帳篷里,眼看著外面天都快亮了,本來想睡一會兒,這時候娜塔利進來了,說要和他聊聊。 “他沒事吧?”謝行吟說的是陸焚的身體狀況。 “傷得挺嚴重的?!蹦人f。 謝行吟略微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他看那家伙生龍活虎的樣子可不像傷得很重。他正思考著是不是陸焚聯合她來向自己賣慘的,沒想到娜塔利卻解釋說:“外傷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陸焚的問題在哪兒嗎?他記憶力太好了?!?/br> 謝行吟看著她,不太明白記憶力好有什么問題。 “這在塔里是種優勢,也是絕對的短處?!蹦人f,“他清晰地記得這些年間發生的一切,一切的恐怖,一切的失去。被這些回憶所困擾著,一閉眼就會看見從前的同伴慘死在眼前的畫面,那是別人無法想象的痛苦?!?/br> “而且這種‘病’,沒有解決的辦法?!蹦人蛔忠痪涞卣f,“只能依賴甚至濫用藥物來讓自己忘掉以前的事,但是這和慢性自殺沒什么區別?!?/br> 娜塔利是公會的醫師,當然早就發現了陸焚在心理方面的問題,苦于沒有解決的辦法。 “但是你知道嗎,”娜塔利低聲說,“很奇怪,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能睡著?!?/br> 謝行吟聽了這話,一愣??墒亲屑毣貞浟艘幌?,確實他一直沒發現陸焚在睡眠方面有什么異常。 是真的嗎??墒沁@也太奇怪了,他竟然能安撫陸焚的情緒?為什么? 娜塔利走后,謝行吟獨自坐在床邊思考。他本來以為是童年的依賴,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簡單。 正當他脫掉外套打算睡一會兒的時候,無意間摸到了口袋里有什么冰涼堅硬的東西。掏出來一看,謝行吟才想起來自己臨行前買下的那面魔鏡。鏡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沾上了些斑駁的血跡,毫無章法地淌過鏡面和把手,然后干涸成深棕色。 剛才在密林里太過匆忙,謝行吟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外套上也沾了不少血。當時的血液還是未凝固的,大量的血液一直流進了他的口袋里——這血當然不是他的,只有可能是陸焚的。 謝行吟擦了擦衣服上的血跡,而后下意識地就想把鏡子也擦干凈。但是轉念一想,他把手放下了。 如店家所說,這是能照出所愛之人的魔鏡。 現在血已經有了,但是當他對著鏡子看的時候,鏡面上看不出任何的異常,倒映出來的還是自己的臉。 怕不是買到了假貨。 然而謝行吟轉念一想,他的心跳忽然砰砰加速起來。 — 天亮很快就亮了,眾人休整了一上午,然后重整了隊伍返程,終于在日落之前回到了主城。 謝行吟回房間睡了一會兒,醒來以后天都黑了。他惦記著陸焚,就去隔壁看他。打死他也想不到,這家伙基本睡不著覺,一星期能睡幾個小時都謝天謝地了。 走進陸焚房間時,謝行吟正好看見他把什么東西藏進抽屜里。他搶過來一看,是一堆亂七八糟的藥片,頓時沒來由得冒火,氣得腦袋里嗡嗡作響。 “這藥對你沒用,干什么還吃?”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謝行吟是清楚的。他mama也吃過這類藥物,這種藥物能夠鎮定情緒,但是會損害記憶力。他想用這種近乎于自殘的方式忘記過去。 謝行吟感覺心里被針扎了似的,腦子里也亂七八糟的,脫口而出:“為什么不能想點快樂的事?” 片刻后,他看見陸焚慘淡地笑了一下??鞓返氖?,他想不出來有什么快樂的事。 娜塔莉說,陸焚跟他在一起就能睡著。謝行吟原本覺得奇怪,但是想起在魔鏡里的所見,忽然有了一種大膽的想法。他不想他再傷害自己了。 “陸焚,你看著我?!敝x行吟走到他面前,盡可能把語速放慢,“我喜歡你,不是在哄你,我認真的?!?/br> 看見陸焚忽然之間亮起來的眼眸,謝行吟就知道自己猜對了。興奮之余,他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幾乎是在那一剎那,他明白了陸焚為什么不肯明說。謝行吟悲傷地意識到在這種環境下,兩情相悅也不是絕對快樂的事。不愛的話或許會輕松一點。 不過現在,他不想要這份輕松了。 第61章 和解 是不是男人 陸焚拉著謝行吟上了閣樓。 房間里沒開燈, 借著朦朧的月色,謝行吟看見了一架鋼琴。 “來?!标懛僭谀羌茕撉偾懊孀铝?,招呼著謝行吟過來。謝行吟原本想坐到他身側, 卻被陸焚輕拽著手腕拉到了自己這邊, 讓他坐到自己腿上。謝行吟還在忌憚著他的傷,擔心壓著他,可是陸焚已經翻開曲譜, 要他彈。 謝行吟瞥了一眼?!吨傧囊怪畨簟?,這曲子是婚禮上常放的。 坐在陸焚腿上彈琴,謝行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緊張, 感覺指尖都是顫抖的。偏偏陸焚還不老實,一只手扶著他的腰慢慢向下, 撥弄著他襯衣的扣子, 最后勾住了他的褲鏈。 謝行吟能清晰地感覺琴鍵在指尖震動,但是他偏偏不能停下來騰出手去阻止對方的煽風點火。一曲彈罷, 他的褲鏈已經徹底被扯散了, 重重的尾音和滑開去的指尖, 琴聲掩飾了難耐的呼吸聲。 這倒影映在了陸焚眼中,一如從前。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小時候是如何看著星月光輝下彈琴的哥哥。 朦朧月光像婚紗,漫天星河是鉆戒,滿室繁花作鑒證, 哥哥是他的夢里走出來的新娘。 現在謝行吟正坐在他腿上,彈著同樣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