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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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元聿, 岳彎彎人身材嬌小,并且清瘦,縱然有孕, 加上近來鳳藻宮伙食不錯,將皇后養得白白胖胖的, 一上手還是發覺, 輕得便像只困在懷里的狐貍。她拿臉蛋朝著元聿的胸口蹭了蹭, 小手抓著他的刺龍玄色衣襟。 元聿雖然無奈,但縱容了她,抱著皇后一路疾行回宮。 甘露殿在望之際, 卻突然感覺到, 她攀住自己的臂膀又收緊了許多, 唇中溢出一絲無意識的喃喃:“火、我怕火……我怕……” 元聿腳步一停。 自從那夜以后,皇后幾乎不再做過這樣的噩夢了。今日又想起來, 怕是因為出宮見了陳實一家的緣故。若早知如此,當初只應一并殺了余氏。 元聿雙臂微收, 抬目, 邁入甘露殿, 妝成等人要上來搭把手, 然而陛下皆沒有讓, 將皇后放上了榻, 替她蓋上了錦被。 “時辰不早了,讓廚房煨點湯, 皇后醒了便有的喝,免教她餓肚子?!?/br> 元聿對一眾宮人吩咐。 妝成應諾,她辦事自然盡心。 等人一走,甘露殿便空曠冷情了下來, 只剩元聿陪伴在岳彎彎的鳳榻旁。 岳彎彎一路而來,鬢發已散,綠云般隨意堆疊枕上,金釵滑落,墜在她雪玉般潔白光滑的頸邊,鳳頭翠翹之上光澤隱隱,隨著呼吸時頸脈的搏動而輕曳羽翅。元聿想那金釵尖利,如此睡著不舒坦,替她將發上的釵環都取下,放在一旁。 然而,她的小手卻突然攀了過來,沒等他抽回神,就一把抱住了他。 她的小手抓著他的胳膊不放,微微發顫,眉尖若蹙,仿佛在夢里見到了很不好的事,令她恐懼。有那么一瞬間,元聿在自省,自己當初派冒開疆前往西陲接她,固然是放了一百個心,可是他沒有親自去。因為沒有親自去,所以也不曾見到那些村民拿火燒她,倘若見了……他揉了揉眉心,他不知自己是否還有那容人之量,放過那些愚昧無知、泥古不化的村民。 然而他還有些冗事在身,不能在此伴她太久,元聿緩緩地將手掌從她的緊握之中抽了出來。她不肯松手,追了過來,拽住了他的一幅袍角,指尖捏得有點泛白,元聿凝目,在她白嫩的小手上十個玲瓏可愛的旋兒上定了定,隨即,仍不著痕跡地將手抽了出來,起身朝外走去了。 人一走,岳彎彎便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睛,看向元聿消失的方向,靜靜地望著,一動不動,人仿佛也定住了。 眼眶慢慢變紅,好像有什么溫溫熱熱的東西要滴落下來,她咬住了嘴唇,倔強地往里一滾,拉上大被蓋住了腦袋。 …… 次日一早醒來,岳彎彎沐浴凈身,于鏡臺前梳妝畢,就想起了昨日在昭明寺說的罪己詔的事,這不能耽擱,盡早地寫了,把自己痛貶一通,說得一文不值,讓人不忍卒讀,就完事了。 岳彎彎讓人鋪紙研墨。 妝成取來的都是上好的紙筆和松煙墨,妝成親手為她研墨,清毓執孔雀羽一旁打扇,岳彎彎躊躇滿志,取筆蘸墨,在硯臺上潤了三下,便落在紙上。 然而,才寫第一個字,便讓她一下頓住了。 這……罪己詔,應該寫什么? 以前看的戲文里,倒是有過唱詞,不過為了通俗易懂,都寫的大白話,大白話雖然很好,可是那些文官們都看不起,說不準還要嘲笑她,果然出身低微,連文字也不通。 她雖然算不上目不識丁,但若要寫什么東西,這火候還是欠缺了許多。 不知不覺,岳彎彎的鼻尖已落了一點濃墨,墜在了宣紙上。她左手搔了搔發鬢,求助地看向妝成:“妝成,你會不會寫?” 妝成搖了搖頭。 “娘娘,女人是不用讀書習字的,臣從來也沒學過,入了宮,自己看的文書多了,才勉強認得幾個字?!?/br> 岳彎彎一聽說這,立刻問道:“難道貴女們也都不用習字嗎?” “不是的,”妝成道,“臣不用習字,是因為出身不高,家里供養不起兒女都習字,因此父母只供了臣的幾個兄弟。先帝開設了科舉,卻沒有開女子科舉,可見做官就不是女人的事。至于貴女們家學淵博,財力物力雄厚,她們當然是可以習字,不但能讀書認字,還能吟詩作賦,就像崔太妃入宮以前,便已經是名噪一時的大才女了,人都說她是謝娘第二?!?/br> 聽著便知,這是多高的贊譽了。岳彎彎又自我懷疑懊喪了片刻,盯著宣紙上那一滴墨,似要較勁,可是較了半天勁兒,仍是一字未有。 問了甘露殿的許多人,最厲害的也不過識得些字,水平與岳彎彎相差仿佛,那倒還不如自己親力親為了。 妝成提議:“娘娘何不求陛下去?” 一說到元聿,岳彎彎內心的抗拒又來了。但她曉得,既成了婚,夫婦本應一體,自己這想法未免有點兒矯情了,可是她就是不想麻煩他。 “娘娘,昨日陛下抱著娘娘回來的時候,滿宮里的人都瞧見了,陛下和娘娘感情深厚,多少民間夫婦都羨慕不來呢,娘娘要是抹不開面兒,臣去說也行?!眾y成笑著食指掩住了唇。 岳彎彎驚訝,“他抱我回來的?” 妝成點頭,岳彎彎仍是不信,又看向清毓,清毓也說是。 岳彎彎沉默地看著宣紙。 少頃后,她將頭用力一點,“那好吧,只能請他幫我了?!?/br> 岳彎彎換了一張宣紙,用百年老檀木紙鎮壓著,過了晚膳時分,就等著人來了。 元聿是夜里造訪的,來的時候,岳彎彎都等了一個多時辰了,腹中都空了,他見她坐在羅漢床上,乖乖巧巧、安安靜靜地繡著手里的花樣子,又想到了那條被高高掛在海棠樹上的錦腰帶,薄唇一牽,朝她靠了過去。 “皇后沐浴了么?” 岳彎彎頭也不抬,“沒?!闭f罷又看向凈室,“熱湯備好了?!?/br> 她放下手里的繡花樣子,伸臂朝他撒嬌,嘟囔著要抱。 元聿走過去將她抱起,托著她的臀邁入凈室。 凈室內熱水才放上了,這時水溫正好,不至于太燙。木架上備了干凈的兩條毛巾,齊整地掛著,浴桶便也置了兩雙木屐,元聿的目光掃過,頓時,一側的眉梢輕輕動了兩下。 他若有所悟地看向皇后,皇后嬌羞無限,罵了一聲“壞人”,于是元聿終是忍不住,胸膛笑得直震。 一場嬉鬧過后,熱水四濺滿地,一片狼藉。元聿把自己的皇后抱出浴桶,將她安置在榻上,便也解了外披的裳,與她并頭而臥。 今日已是疲乏,元聿打算歇在皇后的甘露殿不走了。 正閉著眼睛,身側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他睜眸,只見小皇后已熱情地爬上了他的身,一雙狐貍似的狡黠杏目,一瞬不瞬地凝著自己的面。待她蹭動兩下,元聿已不自覺開始發熱,嗓音也啞了不少:“做甚么?” 皇后水靈靈的大眼睛始終不離他,眼神充滿了癡慕,看得元聿既受用,又暗暗地懷疑,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岳彎彎撒嬌起來,聲兒也是軟綿綿的,吐氣如蘭:“陛下,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 元聿教她柔軟的身子壓著,喉結輕滾了滾,道:“何忙?” 應該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在心中猜測。 果不其然,岳彎彎終于開門見山了:“我想要寫一道罪己詔,然后昭示天下,就說我實在不孝不悌,對舅舅和表哥很不好?!币娫舶櫰鹆嗣?,對這個提議似乎很是不滿,她立刻找補道:“對了,一定要把我寫慘一點兒,還要把舅母以前欺負我,欺負我的孩兒的事也要寫進去,不然這詔書就沒什么用?!?/br> “博同情?”元聿攢住了修眉,反問。 “嗯!” 元聿道:“沒必要?!?/br> 她是皇后,且無大過,不過是文官不痛不癢地說了她幾句,并且他已經解決了,以后他們再也不敢胡說八道。 岳彎彎見他不肯答應,也心生不滿,“陛下你是有辦法讓他們全都閉口,但我的名聲呢?要是不能挽回,就任憑他們這么給我編排,將來史書里都不好看。陛下,我不求青史留名,但是,好歹是本朝第一個出身農家的皇后,總不能,就落得個不賢的名聲……要不然,以后和我一樣的農家女都要被看輕了……” 元聿的眉頭松了松。 岳彎彎見事有轉機,立刻又抱住了他的脖頸,臉頰上的肌膚柔軟地貼了過來,隨著呼吸一道一道的香霧幽幽吐出:“陛下,聿哥哥,你就幫幫我,好不好?” 元聿眼眸一暗,雙臂突然收緊。 岳彎彎笑靨嬌媚,嘴唇啄了他的俊臉一下,“你不要罵我,不要寫太狠的,好好地讓我哭訴一下,等讓他們啞口無言,這不就好了?” 她的身子柔弱無骨,軟得似泥鰍,胡亂擰了幾下,元聿便受不住,幾乎正忍著爆體之痛,灼然無比,令他險些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岳彎彎早就有了察覺,又蹭了蹭,小聲道:“我其實問過了江太醫,他說,我們的孩兒早就過了五個月了,是可以行房的,不過得溫柔點兒?!?/br> 說著,見元聿眉頭之結猛然一展,她靠了過來,咬他耳朵,聲若蚊蚋:“聿哥哥。我不信你,所以讓我來好不好?” “……”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嗯?!?/br> 岳彎彎一聽立刻笑逐顏開,居高臨下,看著他,歡喜無邊地道:“你答應啦?” 元聿已是一只腳踩入了溫柔陷阱,至于另一只腳,也心甘情愿被她拐進來了。他無力地摁住了額。 作者有話要說: 某三個字屬于禁忌,輕易碰不得,一碰就是…… 感謝在20200811 17:25:32~20200812 07:28: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梨不是離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平林漁歌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9章 如今的岳彎彎在清早醒來做的第一件事, 早已不是下意識地去探看被窩里原本臥著的人還在不在。 初夏的晴影在眼簾上跳動,岳彎彎被日色刺了一下,方知時辰不早了。肚子沉重, 她只能慢吞吞地擁被坐起,身側早已空無一人, 被衾也是泛涼。 她拾起一旁疊得整整齊齊的裳服, 任由妝成帶著人來為自己梳洗打扮。 對鏡梳妝時, 岳彎彎腦中總是會想到昨夜里她求著元聿的時候,真是極盡纏綿之能事,把從前江太醫給她的冊子里的十八般武藝, 但凡會的都用了, 伺候得他舒舒坦坦的, 然而她這副身子終究是不能太過折騰,岳彎彎實在是疲憊了, 人軟軟倒在他身旁,呼吸輕細綿長, 一動不動的, 很快睡著了。 所以也不知, 后來發生了什么。 反正她清早起來時, 他照例是看不見人的。 岳彎彎心神一動, 等清毓為她簪上最后一支步搖, 她突然起身,朝著那方雕花木案而去。 昨夜里, 鋪在上邊的一張素宣紙,在她睡去之時,她非??隙ㄟ€是滴墨未染的,如今再一看, 那上邊洋洋灑灑,鐵畫銀鉤,多出了無數的字。岳彎彎定住了,她凝神望著那桌案上的宣紙。 未幾妝成追了過來,一見,頓時也明了,于是笑道:“看來陛下早就寫好了?!?/br> “嗯?!痹缽潖澴旖巧蠐P,“我來看看?!?/br> 她拿起了那張宣紙。 墨方干涸。上面的字跡涂得有些潦草,且有許多刪改的痕跡,也沒有再用紙謄寫一張,看來是走得很匆忙,在此一揮而就。 岳彎彎吹了吹那宣紙,對妝成道:“我要抄一遍,妝成你給我研墨?!?/br> “諾?!?/br> 一整個上午,岳彎彎都坐在靠著菱花格子的軒窗旁謄寫《罪己詔》。 謄寫完了,岳彎彎俯身,吹干了上頭的墨跡,讓妝成拿去含元殿。 不得不說元聿寫的這份《罪己詔》好厲害,不但詳情闡述了她在陳家的五年,舅母將她當做仆役,沒有予她基本的尊重,且企圖謀害皇嗣,逐條陳述其惡行。順帶,還將昔年她的阿爹對陳家的幫襯,和陳家的忘恩負義做了對比。最后,把她完全塑造成了一個楚楚可憐、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純小白花。她這朵小白花,這次非但沒有對陳家父子施威,反而惦念著最后的親情好生地安頓了陳家父子,顯得尤為寬宏大量善良可人。 朝會上,這封《罪己詔》一下,立刻,朝臣們便有半數倒戈的,認為那余氏惡貫滿盈,死不足惜,皇后娘娘處處留有余地,實乃至孝。 不服氣的一派,倒也說不出什么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