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陸不言,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不喜歡我?!?/br> 男人坐在床上,嘆息了,妥協了,“我喜歡你,可我不值得你喜歡?!?/br> 蘇水江默默退出去。 蘇水湄的聲音突的軟下來。 “陸不言,你可能不知道你是一個多么耀眼的人。我沒認識你之前,覺得你就是那天上的太陽,而我是地上的螢火蟲,連顆星星都算不上?!?/br> “認識你之后,我雖然一開始很討厭你,但后來發現你并不像傳聞那樣兇狠殘暴,濫殺無辜,你有自己的堅持和原則?!鄙踔吝€帶著幾分固執的天真,那種天真連蘇水湄看著都想發笑。 這樣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身上居然會帶著這樣可愛的天真。蘇水湄被他吸引住了。 “我此回京師,兇多吉少?!标懖谎哉f出了自己的顧慮。 “我跟你一起承擔?!毙∧镒勇曇魣远?。 “你會后悔的?!?/br>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會后悔?!碧K水湄生氣了,“陸不言,你就是一個懦夫!我都不怕,你為什么要怕?” 陸不言看著她的眼神中,似乎浸潤了悲傷,他喚她,“湄兒?!?/br> 這是陸不言第一次這么叫她。 “京師是龍潭虎xue,一朝天,一朝地。鋒芒畢露,必遭難。我遭難沒關系,可你不行,蘇家不行,你與我在一起,若有一日京師內斗爆發,你知道會牽扯進多少無辜的人嗎?” “所以這就是你寧可抱著劍,也不愿意親近別人的原因嗎?”蘇水湄覺得心如刀割,她為自己的無奈,為陸不言的無奈,為他們尚未萌芽便已遭受重重磨難的愛情悲傷。 “湄兒,你該好好活著,你能走一條幸福的路?!?/br> “那你呢?” “我的路從生來便注定了,如今……只是更清晰了些?!标懖谎缘恼Z氣中帶著深沉的晦澀,他的聲音很輕,低低呢喃,男人垂著眼簾,面色蒼白,下顎瘦削,“我不應該奢望任何東西的?!?/br> 他只會……拖累旁人。明明他已經很小心,很謹慎了,可惜,他最終還是會辜負別人。 鄭敢心也好,胡離也好,陸不言認為他是有責任的,如果他早一點發現,是不是就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蘇水湄看出了男人的脆弱,她上前一步,蹲在床邊,伸出手,輕輕握住陸不言置在膝上的手,然后與其十指交纏,“陸不言,你不孤獨嗎?” 孤獨嗎?怎么可能不孤獨,自然是孤獨的,可他已經習慣了。 陸不言想說自己早已習慣,可當他看到蘇水湄的眼睛,這句話卻怎么都說不出口。 習慣了冬日嚴寒之人,有朝一日觸到了熱火。 溫暖,光亮,籠罩著他,為他驅散嚴寒,問他是否孤獨,在這樣風雨飄搖不定的時候,告訴他,想要跟他站在一起。 陸不言想抓住這簇光熱的火,可他又不敢。他怕自己身上的冰將她身上的火熄滅了。 “陸不言,我們還保持原來的關系,好不好?”小娘子妥協了,她知道,陸不言有太多的不容易,太多的不能說話。 “我們是在關公面前發過誓言的,今生今世要在一起做……兄弟的?!?/br> 小娘子是笑著的,可最后卻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陸不言看著她,終于是心軟了。 “好?!?/br> . 歷經數月,一眾人緊趕慢趕,到京師時,最終卻還是錯過了年。 已是初春料峭之季,芳草才芽,湖面折冰,霽色含柳,余寒勒花。在蕩漾風絲之中,蘇水湄看到了京師前方身騎駿馬,颯颯而來的錦衣衛們。 路面薄冰已褪,馬蹄踐踏新泥,行在最前面的一人面容有些熟悉。 蘇水湄努力辨別,等人到了眼前才終于認出來,居然是東珠。 在半月前,東珠一人騎快馬,率先抵達京師,為迎接圣人而做準備。 東珠勒馬而停,翻身下馬朝朱肆下跪拱手道:“爺,都備好了?!?/br> 褪去了那套青衣素衫,東珠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連身上的陰柔之感都染上了些許冷意。 “嗯,回宮吧?!敝焖粮糁粚玉R車簾子,微微頷首。 東珠站起,以錦衣衛開道,迎接圣人回宮。 蘇水湄是跟陸不言坐同一輛馬車的,她以為馬車會直接回北鎮撫司,卻不想竟被東珠攔了下來。 “陸大人,您舟車勞頓,身體還沒修養好,就暫時別去北鎮撫司了吧?!睎|珠隔著一層馬車簾子與陸不言說話。 蘇水湄坐在陸不言身邊,覺得有些奇怪。 從東珠出現的時候,蘇水湄就覺得有哪里不對勁,現在,她終于覺察出不對勁的地方了。 東珠雖然是個大太監,但為什么那些錦衣衛會聽他的? “在陸大人修養期間,圣人已將北鎮撫司之權交給了奴才?!彼坪跏敲靼滋K水湄的疑惑,也似乎是想炫耀些什么,東珠勾著唇,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番話來。 這是什么意思?陸不言被奪權了?雖然東珠嘴上說是暫時,但這拿走的東西想要再回來,可不比登天還難? 蘇水湄蹙眉,正思忖間,東珠突然喚她,“蘇小公子?!?/br> 蘇水湄轉頭看陸不言一眼,見陸不言朝她微微點頭,她才推開簾子,走了出去。 她踩著略濕滑的路,眼前先出現的是一雙綴著金線的皁皮靴,蘇水湄抬頭往上看。 東珠穿青色曳撒,腰間掛一把小尖刀,長六七寸的樣子,以銀鑲鯊魚皮為刀鞘,用紅絨辮系于衣身左側牌穗之上。 前頭蘇水湄并沒有太多的關注東珠,如今他換了一套衣裳,蘇水湄才驚覺自己忽略了怎樣一件大事。 在宮內,只有掌印、秉筆等大太監才能穿上這曳撒,由此可見,東珠地位不低,起碼比她想象的要高。 而現在,東珠回京,直接就接管了陸不言的北鎮撫司。一個太監,接管了北鎮撫司?東珠提前半月回京,難道忙活的就是這件事嗎? “蘇小公子,圣人已恩準你來我東緝事廠做差,任掌刑千戶?!睎|珠笑瞇瞇道。 東緝事廠?掌刑千戶?這是個什么東西? 東珠見蘇水湄一頭霧水的樣子,輕笑一聲解釋道:“咱們東緝事廠是圣人親自創立,為陸大人分憂而設,咱們東廠里的掌刑千戶一職皆由錦衣衛千戶、百戶來任,”說到這里,東珠又是一笑,“蘇刑官,你可是升職了?!?/br> 蘇水湄聽明白了,陸不言被圣人架空了。 小娘子立在冷風之中,突然不敢回頭去看此刻正坐在馬車廂內陸不言的表情。這個男人,為了圣人盡廢一只右手,可是圣人卻這般對他……難道就因為瘋狗沒了爪牙,便要將其拋棄嗎? 蘇水湄的心中涌起無限恨意。她先前以為圣人是位難得的圣君,將大明治理的井井有條,盛世繁榮,可如今看來,真如胡離所說,這位圣人不過就是一位偽君子,真小人! 蘇水湄相信了蘇水江的話,她明白了,她徹底明白了! 蘇水湄氣得哭了,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惡狠狠道:“他怎能如此無情!” 話本子里都道:最是無情帝王家。 蘇水湄從前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如今才懂,只是這無情沒落到她頭上,反而砸在陸不言頭上。 蘇水湄沒有回東珠的話,只是冷冷瞥他一眼,然后爬上馬車。 馬車廂內,男人身上蓋著薄被,懷里還揣著一個小手爐。青絲未梳,松垮垮地垂在肩邊,更顯孱弱之相。 這居然就是先前鮮衣怒馬,叱咤風云的京師惡犬,如今已經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了。 如此天差地別,是個人都會覺得惋惜。 看著面前雖身體痊愈,但依舊面色蒼白的男人,蘇水湄的眼中又忍不住聚淚。 陸不言身體未好,便一路舟車勞頓,蘇水湄雖努力照顧,但路途遙遠,難免對身體康復有所耽擱。 幾月間,陸不言不僅人生生瘦了一圈,而且體質也不好了??人?、發熱,越靠近北方,他咳嗽的就越厲害。 沿途找了大夫,說是傷了肺腑,這病需靜養才能緩解。只是緩解,卻不能根治,如此算是落下了病根。 朱肆說待回京,等御醫診治。蘇水湄想到這事,又是一陣火大。這御醫又不是神仙,治不好的病,再如何調養生息都是治不好的。而讓她更沒想到的是,圣人居然就著這個借口,將陸不言架空了。 “東廠挺好的,東珠是東廠的掌印太監,一人掌理,委以緝訪刺探的大權?!标懖谎砸荒樒届o地規勸蘇水湄。 蘇水湄真是又傷心又生氣,她倔強道:“我不會去的?!?/br> 陸不言還欲再說,外頭的東珠又道:“對了,陸大人,還有一事,您的昭獄奴才也借用了?!?/br> 這是一點翻身的余地都不肯留給陸不言。 蘇水湄氣得想下車去打人,被陸不言伸手抓住。 男人只淡淡朝外面道:“嗯?!?/br> “那如此,便祝大人早日康復,重回錦衣衛?!睎|珠話罷,轉身離開,浩浩蕩蕩,氣勢十足。 而方才東珠此話,在蘇水湄看來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卻不想一轉頭,陸不言竟還在沖她笑。 “你笑什么?他都要在你腦袋上撒尿了!你還笑得出來!”蘇水湄氣得口不擇言。 “你什么時候也學會說臟話了?”陸不言挑眉。 蘇水湄面色一紅,心虛辯解,“我這不是臟話,”頓了頓她又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br> “呵,”陸不言低笑一聲,然后收斂神色,繼續勸她,“去東廠吧?!?/br> “我不去東廠,我就要跟著大人?!?/br> “傻孩子,”陸不言伸手彈了彈蘇水湄的額頭,“跟著我這個廢物有什么好的?” “我就是要跟著你?!碧K水湄揉著額頭哼唧。 陸不言搖頭,然后突然傾身靠近她,“那如果我讓你去東廠做臥底呢?” 蘇水湄眼前一亮,陸不言竟是這個意思嗎? 蘇水湄原先還以為陸不言會甘心被東珠宰割,可如今看來是她想錯了。陸不言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會讓東珠肆意宰割呢?即使身落谷底,他依舊驕傲冷靜,活出了自己。 蘇水湄覺得,她果然沒看錯人。 可另外一方面,她想起某件事,臉上笑意盡數收斂,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將那件事告訴他。 “陸不言,我想告訴你一件事?!碧K水湄猶豫之后,終于決定吐露。 知道真相,對于陸不言來說會更有力吧? 陸不言道:“說吧?!?/br> 蘇水湄深吸一口氣,努力觀察著男人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你知道圣人想殺你嗎?” 作者有話要說: 父病危,急趕別城,忙碌兩日,后諸事眾多,更新不定,忘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