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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的的確確是周輔深,可是那凌亂而未經打理的碎發,不合身的襯衫上,沾染著血汗混合的泥濘氣息……都與他認知中的周輔深大相徑庭。 在江燃的想象中,即使被送入精神病院,周輔深所能遭受得最大痛苦也不過是無法自由行動。 他正陷入震撼中無法自拔,周輔深忽然艱難地睜開掛著汗滴的眼睫,漆黑無神的眸子中漸漸映出他的倒影,而后猛然迸發出光彩,向他抬起手道:“燃燃……我終于……終于等到你了……” 江燃的瞳孔瞬間放大,出于下意識的反應,他猛地朝后瑟縮一下,厲聲道:“不要過來!” 這一聲呵斥讓周輔深原本混沌的意識清醒了些,他似乎是沒想到江燃的抗拒會如此激烈,霎時露出神情:“我不會再做什么……別怕我……燃燃,我只是、只是想再見你一面,就在今天,因為——”他還沒說完,江燃難以置信地打斷道:“周輔深!你瘋了!你怎么跑出來的?你到底還要糾纏我到什么時候???還要我告訴你多少遍?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說著,他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按下幾個號碼。 “別……”周輔深知道他要報警,掙扎著想撐起身軀,動作間卻將傷口崩裂,血液洶涌地冒了出來,同時人也跌回到地上。 “你……”江燃瞪大眼睛,這才注意到他肩頭滲出的大片污紅血跡。 這已經不是心不心軟的問題了,任何一個人性未泯的人見到這副場面都不會坐視不理。 他立刻解下腰間的格子襯衫給周輔深綁在肩頭,試圖止血,同時道:“我送你去醫院?!?/br> “不——”周輔深抓住他,艱澀道:“我不能……我不能去,燃燃……我是從精神病院里逃出來的,如果暴露在人前,治好傷后我就必須回到那里……” 他嘶啞的聲音極為哀切,可江燃卻覺得焦躁,望了下可能隨時會冒出人來的四周,他咬牙切齒道:“你本來就該待在那里!再說你這個傷勢不去醫院難道要等血流而盡嗎?” 即使早就預料到江燃可能會有的惡劣反應,但周輔深的心頭還是被狠狠蹂|躪了一下,他喉結聳動道:“我寧愿流干了血也不愿意回到那里……燃燃,你根本不知道我在精神病院過得是什么日子,在那里我就像個毫無尊嚴的牲畜,每天都會有成把成把的藥品被灌進我的胃里,但我不能反抗……否則就會被強行捆綁在床上,但你知道我忍受不了的……燃燃,所以有次我用牙磨斷了繩子跑了出來,我含著滿嘴血四處亂撞……只想再見到你,但他們找到了我……給我注射了藥品……” 他說到此處苦笑著:“燃燃你知道手腳麻木、坐立難安、感覺整個人被剝了皮放置在陽光底下的滋味嗎?那個藥就使我變成那樣……” 江燃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周輔深嘴里描述的內容對他來說沖擊太大了,他承認他提出將周輔深送入精神病院是想讓他吃些苦頭,但他從沒想過讓周輔深遭遇這些。畢竟他母親就曾因為飽受抑郁癥折磨而不得不服用藥物,所以江燃知道精神類藥品對人身體造成的損害,那玩意副作用嚴重時連大小便失禁都是常事。 因此這才是真正折損人意志的地方,你感到自己身體正在逐漸變糟,卻又不得不依靠這東西——江燃母親最后選擇一躍而下,跟這種煎熬也不無關系。 可周輔深的情況不同,江燃知道他并沒有病理上的問題,醫生怎么會給他隨便用藥?他下意識就很難相信,道:“這……這怎么可能?” “我也希望都是假的……假如可以,我也希望做燃燃眼里永遠光鮮體面的周輔深,但是——”周輔深擼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麻繩磨損過的傷痕,和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傷口和淤青。 江燃猛然一窒,不自覺地抓住他的手臂,緊盯著那些觸目驚心的痕跡,道:“怎么會???你爸呢?周成業也同意他們這么對你嗎???” 周輔深沉默下來,半晌道:“他不會再管我了……” “我天……”盡管周輔深話未說盡,但江燃卻像是心領神會般陡然明白了什么,小聲呢喃了一句,他緊接著道:“你該不會、你該不會是……別告訴我你——”周輔深點點頭,凄然笑道:“所以即使是燃燃愿意原諒我也沒用了,只要他知道我跑出來,一定會把我再送回去?!?/br> 江燃當然知道他這句話背后的潛臺詞是什么,卻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首先周輔深這副模樣絕對是不能放置不管的,可無論是將他送到醫院或酒店都不是那回事,就連周成業那邊也被堵死了。 一時間,周輔深好像真的無處可去了。 正在他糾結的時候,周輔深抬起頭,用坦然而哀求的視線道:“收留我吧……燃燃,求你了,我不會再做讓你困擾的事,你就當撿了條狗回去,好不好?” 這話陡然喚醒了江燃五年前的記憶,眼前沾滿血污的身軀和當時酒店房門前那個游刃有余的男人重合起來——明明都同樣令他心底波濤起伏,只是帶給他的印象已然截然相反。 江燃甚至忍不住想,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充滿魅力的男人為什么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呢?為什么那場如此美好而震動人心的悸動會造成如今的結果?致使他們二人都疲累不已、遍體鱗傷? ……或許他們從未相愛過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