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至于出身、家世、人脈……,那都是完全不重要的東西。 清白干凈的家世和社交圈反而是加分項。 朝堂一時寂靜,鴉雀無聲。 王鶴亭率先打破沉靜,他坐在竹椅上,身子骨明顯不好,但精神硬朗,時間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卻讓他看起來更加從容智慧。 “回稟陛下,老臣以為,這些可憐人境遇悲慘,吃慣了苦楚。人生來智慧,他們不該是一輩子給人當牛做馬的命?!?/br> “陛下應解除他們的奴籍、賜予他們田地,準許他們自由、獨立地經營他們自己的一生?!?/br> 眾臣皆嘩然。 他們都知道王鶴亭是個清高孤傲的,時不時嘴幾句皇帝、刻薄幾句同僚,雖身居高位,卻很少和人往來親近。 杜后執政時,架空了吏部的權力,他不依附杜后;祁峟登基,更是將免官任官的權力死死攥在掌心,他不依附祁峟。 大家都知道王鶴亭是不屑于討好權貴的人,平民出身的他,寧愿與貧窮寒酸的農人獵戶結親,都不與望族豪門攀親。 原先大家只當他自卑。 現下,大家伙覺得,他是真不忘初心。 王鶴亭是真的時刻惦記著自己的農戶出身,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科舉改變了大多數人的命運。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多少讀書人一輩子的奢望與夢想。 但,通過科舉成功實現階級躍遷的人,大都不愿直視自己的寒門出身,他們掙著搶著與貴女結親、娶貴女入門;嚴格把控兒媳、兒胥的家族門第,存著“三五代內,改吾貧賤之血”的心思。 嘗試過權力的滋味,見識過金錢繁華的人,試圖避諱不堪卑賤的出生,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 但站在權力的頂尖,俯下身子,卻依然覺得農民、獵戶品德高尚、持身清正,是尤為難得的事。 上位者俯視眾生,大多是悲憫、同情的目光,他們看見蒼生的苦和難,愿意拯救他們、幫助他們,便算是仁慈。 祁峟是這種人。 上位者俯視眾生,看見他們的智慧和美德、看見他們的鮮活和自由,贊嘆他們聰慧明達……,這是極為難得的事。 承認才學、家世、樣貌不如自己的個人偉大很容易,但承認才學、家世、樣貌不如自己的群體偉大很難。 骯臟的泥潭可以開出絢爛的花,一貧如洗的農家可以走出權傾朝野的丞相王侯。 這是被世人熟知且接受的,屬于窮人的例外。 但,例外終究是例外,往往不具備普遍性。 在勛貴重臣的眼中,王鶴亭可以站在這里,安懷濟也可以站在這里。 勤政殿是帝國的權力中心,是神圣且莊嚴的地方,他們站在這里,是因為他們這個人才學出眾、簡在帝心。 種地的農民不可以站在這里。 撲魚狩獵的漁民獵戶不可以站在這里。 天生低人一等的奴隸更是不可以站在這里。 他們站在這里就是對金鑾殿的污染、就是對公權力的褻瀆! 便是把他們的名諱掛在嘴角,都是對神明、對權力的不敬重! 金鑾殿是高尚者的議事處,不是下三濫的收留所。 王鶴亭的一番話明顯惹了眾怒。 “賞賜土地?” “王大人說笑呢,我大祁土地緊張,哪里有多余的土地分給奴隸!” 永樂侯蔡凜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讓奴隸自由、獨立地經營他們的一生?” “遇上個天災人禍的,他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安定侯李遇緊跟著跳出來反駁。 “就論這次南方洪水,自由農死了三成,佃農才死了一成不到!” “我們收留他們,逢年過節、逢災遇害的,又是施粥、又是施藥,菩薩來了也不過如此!” “讓他們獨立?” “你想讓他們走,他們還不舍得走呢!” 朝堂上一片哄鬧,趙王和趙王世子的尸體還橫在勤政殿前方,嫣紅的血漬尚未干涸,卻失去了警世的功效。 短短一瞬不到的時間,帝王威嚴再次被忽視了個徹底。 再一眾王侯的帶領下,眾臣立場一致地討伐起王鶴亭來,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地不得了。 祁峟頭疼,他心里煩躁,面上卻掛著甜美可人的微笑,像是不諳世事的稚子,單純、柔軟、好欺負。 小柚子膽戰心驚地送上熱騰騰的手壺,想替換掉陛下手中冰涼了的那個,卻遭到了祁峟的無聲拒絕。 他就靜悄悄地捧著那冷硬的手壺,一個人孤坐高臺,心思荒涼地看著臣子們亂斗。 他知道,他的統治根基是擁護他的地主、富農…… 他若是得罪了他們,怕是不用狄國人打進來,他也能當上祁國的末代皇帝。 農人支持他? 農人支持他有什么用! 他們手中有刀槍嗎?家中有戰馬盔甲嗎?金瘡藥有嗎?會使用攻城云梯嗎?三石的弓拉的開瞄的準嗎? 他們能籌集起糧草嗎? 能自發凝聚成軍隊嗎? 顯然是不能的。 祁峟心里沉默,他何必呢? 他善待百姓,百姓幫不了他。 他若是苛刻富農貴族,這些人是真的能搞死他。 僧侶、官員、秀才、祁姓宗室、異姓公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