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56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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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貿也是同樣的道理,在這個時代,粵地農業欠發達,畝產量遠遠比不上江南,但卻有著獨特的海洋貿易區位優勢,不管是民間還是官府,想要多弄點錢,都得靠海貿走私這條路,所以上到布政使司,下到地方官府,其實都心知肚明,甚至主動幫忙。 吳傳甲說的詳細,他有不懂的地方,弟弟吳傳宗會幫忙補充,因此在長達兩個時辰的匯報中,可謂是事無巨細,把淮商的家底抖落了個干干凈凈。 鹽是國之生計,絕不容許任何人徹底掌控,哪怕是皇親國戚都不行,必須是由不同區域進行分銷的,因為它關乎社稷穩固。 但是鹽法也不是隨便改的,尤其是開中法,有著食鹽銷售與軍糧運輸的雙重意義,而且很多人也不能坐視鹽業的利益嚴重受損,畢竟這里面牽扯到的利益是很龐大的,所以姜星火的選擇必須慎之又慎。 可是,姜星火同樣還有另一重考慮。 ——那就是藉此徹底洗牌整個大明的整體商業格局。 物質地基決定頂層結構,目前的大明,物質地基,就是以農產品為核心的自然經濟,而在農業領域,地主士紳占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 但大明一旦進入初步工業化階段,隨著時間的推移,商品經濟必然會后來居上,取代自然經濟作為社會的物質地基,與之同步的是,逐漸壯大的社會階層,尤其是商人階層,必然也會覬覦頂層結構。 姜星火不可能自己培養出一堆不受控的資產化身,有鑒于目前大明的商幫,因為鹽業的全國性和高利潤,基本都涉及到了其中,那么這次手握整頓鹽業的全權,就非常有必要做一些布局了。 在大明,商人確實社會地位不高,手中的實力面對官府,也可謂是毫無還手之力,只能淪為待宰羔羊。 淮商吳家之于安陸侯府,就是最明顯不過的例子。 但也正是這一點,讓大明的頂層人物們,普遍不重視商人在日后能爆發出的能量。 而隨著工業革命和海洋貿易、海外殖民的展開,商人階層的規模是一定會以普通人難以想象的速度膨脹的。 在這個最初的原點,如果姜星火能通過鹽法改革,控制或影響大明的主要商幫,那么或許二十年后、三十年后,這將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姜星火不喜歡做這些算計,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現在是一顆棋子,充其量,是一顆有分量一點的棋子,自己的全部權力,都來自于皇權的支持。 而不管是哪個皇帝,不論是朱元璋,還是朱允炆,亦或者朱棣,都不會允許有一顆棋子脫離他們的控制。 姜星火要把華夏引導到另一條歷史的快車道上,他不想走王安石的覆轍,更不想象張居正那樣人亡政息。 他要把自己摘出來,成為真正獨立存在的棋手。 這一切,都必須先解決210萬兩,解決鹽政,解決淮粵之爭。 老朱設計的制度,為的就是讓不同地域的商幫互相內耗,這很符合他建立大農村社會的目的,但姜星火不需要商幫內耗,因為大明不僅有日趨繁榮的國內市場,更有不斷開拓的海外市場,所以內耗毫無意義。 見姜星火半晌沒說話,李增枝這時候作為中間人,也是提醒道:“國師,那您看?” 姜星火收回思緒,看向吳家兄弟二人。 “大明的商法要改,鹽法也要改,對于大明國內的產業,單行業壟斷是不允許的,跨行業壟斷更是絕不可能,所以我希望你們吳家能把精力放在主業上?!?/br> 姜星火頓了頓,又道:“這次算是戴罪立功,要好好配合接下來的鹽業整頓,兩淮鹽場的產銷區不匹配的事情,一定是會調整的,調整了對誰都好,不用有那么多的鹽稅負擔,也省的百姓吃不起官鹽?!?/br> “另外,現在商業要往外看,國外日本、朝鮮、安南、占城.這么多市場,又不是不讓伱們去,何必擠在國內爭來斗去呢?” 這就是成功過關的意思了,吳家兄弟大喜過望,而李增枝則是提醒道:“納鈔中鹽的事情,吳家得做出個表率來?!?/br> 吳家也算是半個皇商,不論是現錢還是不動產,底蘊都極為豐厚,即便是割舍掉了糧食生意,還是出得起這個錢的,更何況朝廷也不是直接搶劫,而是讓他們用寶鈔來換鹽,換到的鹽可是實實在在的。 聽了李增枝的話,吳傳甲眉頭都不皺一下道:“理當如此?!?/br> “其他事情,便讓朱副總裁官跟你們聊吧?!?/br> 姜星火今晚收獲不小,想來吳家兄弟,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隱瞞什么,如此整頓鹽務一事,算是做到了知己知彼,不過這些回去也要好好梳理一番。 因此姜星火留下了朱恒與他們聊一聊商業上的其他布局,自己就不插手了。 拒絕了李增枝留宿湯山別業泡溫泉的邀請,姜星火徑自離去。 而朱恒則是與李增枝和吳家兄弟,繼續做著推心置腹的交談。 王斌和朱恒,一個保鏢頭子,一個經商大管家,都是朱高煦留給姜星火的重要幫手,雖然能力只有中游水準,但忠誠度是拉滿的。 李增枝接過了吳傳甲的簽字畫押,含笑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曹國公府是絕不會虧待你們吳家的,安陸侯給不了的,我能給你?!?/br> 在旁邊,朱恒也意味深長地說道:“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這是你的機會,也是吳家崛起的機會,錯過了這次,可沒有下次機會了!” 吳傳甲吸了一口氣道:“李都督、吳副總裁官請放心?!?/br> 吳家雖然在揚州、淮安等地頗具影響力,甚至還開辟了淮河支流的運輸渠道,但對于偌大的大明來說,只是滄海一粟而已,完全算不得什么。 所以,能得到國師的賞識,吳家在割讓糧食產業和納鈔中鹽所損失的,其實接下來在淮鹽產銷區重劃和鹽商洗牌里,都將重新拿回來,如果表現好甚至能獲得更多。 與此同時,曹國公府能夠把手伸到兩淮,拿到吳家的糧食產業,對曹國公府來說自然是利益巨大,但同樣也會跟吳家走的更近.如果沒有搭上二皇子和國師這條線,走的更近,往往意味著被吃干抹凈,但若能讓吳家成為國師的心腹,對吳家的幫助卻是顯而易見的,甚至能改變吳家的命運。 這種情況下,李增枝也當然不介意拉攏吳家,攜手經營以壯大自身。 —————— “納鈔中鹽”在京城引起了很大的震動,畢竟南京城里,有錢人還是不少的,而且此前朝廷從未出臺過類似的政策,而寶鈔換鹽雖然看起來很虧,但那只是從面值上衡量罷了,如果論實際價值,顯然是不虧的。 手里寶鈔多的富戶,樂意多花點寶鈔,至于去兩淮鹽場取鹽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他們cao心。 而手里沒什么寶鈔又想買的普通百姓,朝廷也沒禁止他們私下拼團團購。 只需要鄰里親朋信的得過的人去取鹽,大家湊一湊,自然也就成了畢竟誰也不知道這種好事還有沒有第二次,便宜鹽放自己家里囤著,總是沒錯的。 而且最關鍵的是,即使沒有辦法去鹽場取鹽,也找不到可以拼團的鄰里親朋,只要手里有大明寶鈔,也可以去拿著找相熟的商人或是小販,因為現在寶鈔是可以買一些平常價買不到的貨物的。 精明的商人們開始選擇只收寶鈔,這樣既可以把積壓的貨物銷售掉,又可以回籠一批寶鈔,再拿著這些寶鈔去換鹽。 而且,即使手頭的寶鈔數額不夠多,也可以整批出售,去跟別的商人做交換,也算是一條不錯的賺錢途徑。 這年代的人并不傻,反倒是聰明絕頂,既然朝廷不禁止民間私下交易,那么他們完全可以玩出花來。 “人心日漸浮躁,真是令人擔憂?!?/br> 正值休沐,楊士奇受了朱高熾的委托,帶皇孫朱瞻基出來逛逛,見識見識民間的情況,看著眼前的一幕幕,楊士奇不由地喟嘆道。 “楊先生是怕風俗不存嗎?”朱瞻基也好奇地透過馬車簾子,看著外面的世界。 “風俗不存倒還在次要,只是此風著實不可久,一旦日子長了,恐怕百姓就不好管了?!?/br> 楊士奇一語道破真相。 在統治階層眼里你是刁民還是良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好不好管理。 封建時代,朝廷的管理能力是相對低下的,這就要求百姓的水平也必須相對低下,但凡人心活泛,都有自己的心思,追求自己的利益,朝廷的管理難度,就會超級加倍。 “在大本堂沒讀過《商君書》嗎?” 漢代以后的儒家嘛,懂的都懂,與其說是更像先秦的儒家,不如說更像先秦的法家。 屬于是披著儒家的皮,揭開一看,里面全是法家的內核。 而歷代王朝,教導皇子皇孫,《商君書》是必讀教材。 因為《商君書》主張強國弱民,商鞅認為能夠戰勝強敵、稱霸天下的國家,必須控制本國的百姓,使之成為弱民。除此以外,商鞅還認為國家的強勢和百姓的強勢是對立的,只有使百姓順從法律、樸實忠厚,百姓才不易結成強大的力量來對抗君主,這樣國家才會容易治理,君主的地位才會牢固。 嗯.跟西方在130年后才會問世的《君主論》基本如出一轍。 “大本堂不教《商君書》,但是父親大人教我讀過?!敝煺盎鸬?。 “讀過《錯法》篇和《去強》篇嗎?” 楊士奇輕聲道:“明君之使其臣也,用必出于其勞,賞必加于其功;功常明,則民競于功;為國而能使其盡力以竟以功,則兵必強矣?!?/br> “重罰輕賞,則上愛民,民死上;重賞輕罰,則上不愛民,民不死上。興國行罰,民利且畏;行賞,民利且愛?!?/br> 這里的意思很好理解,就連朱瞻基這種小孩子都聽懂了,說的無非就是賞罰與百姓之間的關系,加重刑罰、減輕賞賜,就是君上愛護人民,人民就肯為君上死,反之亦然。 朱瞻基很聰明,他想了想問道:“所以楊先生覺得,百姓如果自己能獲得利益,來自君上的賞罰,就失去了一半的效果?” “不錯?!?/br> 楊士奇點點頭,說道:“這也是為什么我一直不贊同太過開放和扶持商業的原因,若是朝野上下形成風氣,那百姓心中的那顆逐利之心就會無可遏制,不僅是朝廷不好管理百姓,而且朝廷控制百姓的手段,也會失效?!?/br> “須知道,小人畏威而不畏德,可即便是朝廷法度刑罰,也不是萬能的若是萬能的,暴秦、暴隋怎么就亡了呢?” 朱瞻基天生聰慧,不是沒有辨識力的兒童,他對是非對錯,有著自己的判斷,所以略一思考后,說出了直擊楊士奇靈魂的話語。 “——可是這樣朝廷能有錢?!?/br> 楊士奇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童言無忌。 其實包括楊士奇在內的內閣眾人,都很清楚,為什么皇帝看中國師,而不是他們這些飽學之士,因為國師的施政方針,完美符合皇帝的利益取向。 漂亮話說的再多,道理在實在,剖析的后果再精確,在皇帝那里都沒用。 朝廷缺錢,國師能在不造成百姓負擔的情況下搞錢,他們不能,就這么簡單。 坐在龍椅上的朱棣,不在乎楊士奇們所擔心的人心啊、統治難度啊這些問題,因為朱棣是徹頭徹尾的武夫思維,他手里刀把子夠硬,全天下都得聽他的,以實用為主,說那些亂七八糟的都沒用。 而朱高熾則相反,他沒有父皇的條件,同時也是典型的儒家思維,要的是最低成本地有效治理,而且是長期治理。 正是這種差異,才導致了他們對待姜星火的政策時表現出了不同的態度。 如果理解了這種基于受教育程度和人生經歷而產生的思維方式不同,那么對于仁宣時期,主動放棄大規模國土的“仁宣縮邊”,也就不難理解了。 至于后來堡宗的事情,堡宗當然可恨,但要是沒有朱瞻基放棄開平衛,導致北京在事實上直接成為北部國防線的一環,那么其實這場仗是不用在土木堡這種距離首都根本沒多遠的地方打的,對此朱棣就說的很透徹“惟守開平、興和、寧夏、甘肅、大寧、遼東,則邊境可永無事矣”,而放棄開平衛等一系列前哨防線,縮地三百里,盡失龍岡灤河之險,使得苦果早已埋下,甚至不夸張的說,女真能跨過長城入寇京師,跟這個也是有關系的。 見楊先生直接被自己干沉默了,朱瞻基縮了縮脖子,半晌才說道:“姜先生很厲害?!?/br> “是很厲害?!?/br> 楊士奇到沒有垂頭喪氣,但是多少有些無奈。 姜星火的出現,對于三楊等人來說,就是徹頭徹尾的人生觀沖擊。 舊時代的一切學術理論、治國策略,似乎都開始失效了,而rou眼可見的是,姜星火克服了很多的困難,把變法一步一個腳印地做了起來,并且從一個勝利走向了另一個勝利。 在儒家的治理理念確實解決不了帝國那些被掩藏起來的尖銳問題,在各種制度經過三十多年演變逐漸變得僵化且死板的時候,姜星火的變法,就像是給一潭死水里注入了新的源泉。 可對于原本在池水里渾渾噩噩的魚兒來說,卻并非是什么好事。 “下去看看吧?!?/br> 馬車停了下來,他們身邊有不少保護安全的人,所以倒也不用擔心。 這是一處路邊的商鋪,有不少人在排隊。 “手里拿著這么多寶鈔,不怕被偷嗎?”朱瞻基小聲問道。 “當然不會?!?/br> 楊士奇搖了搖頭,由于寶鈔泛濫,現在南京城里各個地方的百姓,基本上隨身都會帶著幾張或幾十張甚至上百張的寶鈔,這玩意可以說是極其方便隨身攜帶,而且攥著反而不容易被偷。 與之相比,銅錢由于加起來沉重,必須用錢袋裝著掛在腰上,這才更容易被人一把撈走。 “窮則思變啊?!?/br> 排隊觀察了半晌,楊士奇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