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2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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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拳頭夠硬,會有無數文人給你獻祥瑞,附會對應星象的。 這就跟后世成功學暢銷書里,知名的成功人士,都有各種或真或假的雞湯小故事,是一個道理。 不是普通人沒有這樣或那樣的故事,而是因為伱不是成功人士,你的故事對需要用來寫書賺錢宣傳的雞湯學大師來說毫無意義,僅此而已。 不過,既然是閑聊,哪怕鄭和認同姜星火關于天人感應附會的觀點,還是額外問了一句。 “除了熒惑,姜先生還知道其他不是很靠譜的星象感應嗎?” 姜星火隨口道:“最典型的,木星沖日這個星象,也就是木星、地球、太陽在一條直線上,傍晚木星在東南地平線上達到最亮,亮度僅次于金星,整夜可見,通常按照天人感應的說法預兆災難?!?/br> “但實際上,這就是糊弄百姓的,因為木星沖日,每隔一年又三十四天,都會固定出現.你以為欽天監不清楚嗎?只不過是哪年有災,哪年就拿出來搪塞一下罷了?!?/br> “再譬如太白晝見,也就是金星在白天出現,按照天人感應學說,這種星象代表著君王懦弱,或者出現女主攝政的局面,亦或者代表著可能出現外敵入侵的局面?!?/br> 在對面偷聽的卓敬,此時也回過神來,只是蹙眉不止。 卓敬身旁的獄友,則對他低聲說道:“卓公,唐朝初年武則天篡權期間,曾出現過太白晝見這樣的天象,這都能對的上,怎么能說是附會呢?您快駁他一下?!?/br> 但卓敬卻出乎預料地并不言語。 姜星火注意到了有兩個囚徒也沒睡覺,似乎在聽他們的談話。 不過姜星火此時倒也沒什么顧忌,反正比否定天文學的天人感應這種事,更作死的話他都說過不知道多少了。 而且,天人感應這玩意,古代人又不是真傻,肯定有很多人知道就是附會出來的。 都是糊弄老百姓用的。 只不過久而久之,有些不太懂天文學的帝王也信了,但欽天監那幫家伙,肯定是能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事實上,從東漢到初唐,足足出現了二百多次太白晝見,而人們記住的,只不過是武則天那一次罷了!” 聞言,正在偷聽的兩位建文舊臣,齊齊心頭一震! “此事當真?” 卓敬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他的聲音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畢竟,對于文人來說,研究天文學,那屬于業余愛好。 或者說,古代大多數人研究天文學的目的,其實都是為了搞清楚天人感應,或者說讓自己的逼格高一點。 雖然此時《三國演義》已經問世,但是還沒有大規模流傳開來,但無論如何,關于什么“孔明星隕五丈原”之類的故事,其實無數更早版本的話本,就已經講過了。 將星隕落,掐指一算某某名將逝世,更是說書人口中屢試不爽的老梗。 因此,觀星和研究天文學,其實在文人士大夫群體中,是一件逼格很高的事情,你懂這東西,聊天的時候,指點幾句就倍有面子。 至于你到底懂多少,不重要。 卓敬就屬于那種什么基礎概念都懂,典故淵源也能說幾句,但是要是往深了說,就有點力所不逮了的那種文人。 卓敬跟同僚聊天時,曾經無不炫耀地說過,也就是他涉獵太龐雜,否則以他的聰明才智,如果年少時認真學習,也就不會“只中了個榜眼了”。 老凡爾賽了屬于是。 說回當下,其實姜星火說的這些歷史上的典故和對應的星象,卓敬都是知道的,但是也僅僅局限于知道。 或者說,是被史料所被動灌輸的。 卓敬也知道太白晝見的含義,也知道武則天時期出現過這種星象,但是問題是,他不知道之前出現過二百多次??! 而真正出名的,就武則天那一次而已。 所以,當姜星火說出真相的時候,卓敬第一反應就是不太相信。 接著月色,姜星火稍稍斜視,看著對面的糟老頭子。 “自是當真?!?/br> 卓敬身邊的獄友只出聲道:“你怎么證明?” 姜星火翻了白眼,這人迂腐的可愛。 “史書上都記載著,《后漢書》《三國志》《晉書》.《舊唐書》《新唐書》,你找人去翻一翻不就得了?” 事實上,就算是遍覽史書的人,也很少去關心各種志里面的記載,更別說把無數星象記錄都背下來了。 所以對面的兩人,此時既找不到證據,也無法反駁,只能干瞪眼。 卓敬思考一二,繞過了這個話題,反而問道。 “敢問小友,為什么對占星術和天人感應,如此不屑一顧呢?” 須知道,天人感應的說法,在儒生士大夫心里,都是天經地義一般的存在,是很少有人會質疑的。 或者說,他們也很難掌握相應的數據,對天人感應進行質疑。 但姜星火不一樣,姜星火既沒有這種天經地義的觀念,同時也掌握著更加科學的天文學觀念,因此對占星術、天人感應,并沒有太多敬畏。 姜星火淡淡開口道。 “因為華夏的天文學傳統,根本就不是本源的一門自然科學,而是更偏向一門社會科學?!?/br> “換句話說,華夏天文學自古以來都是為社會結構和權力服務的,而非為了天上的星星本身?!?/br> 第193章 如何推動近代科學的產生 “敢問小友,何謂‘自然科學’,又何謂‘社會科學’?” 卓敬捻須問道,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了好奇之色。 姜星火答道:“自然科學是研究自然界的物質形態、結構、性質和運動規律的科學;社會科學則是以社會現象為研究對象的科學,任務是研究與闡述各種社會現象及其發展規律?!?/br> 雖然不太明白“科學”是什么意思,但權當是一門叫做“科”的學問就好了.而“自然”、“社會”云云,這些兩人也是能無障礙理解的。 如果排除“科學”這一點,那么卓敬與獄友面面相覷片刻,再細細思量,卻覺得對方所言,確實定義極為準確。 于是,再結合道衍之前所說,卓老頭的好奇心被再一次勾起。 “那么小友覺得,自然科學都包括了什么學問?” 姜星火干脆道:“數學、天文學、地理學、物理學、化學、生命學?!?/br> 此言一出,兩人反而有些迷茫。 卓敬卻是敢說的,不懂就問也沒什么丟人,復又問道:“還請小友詳細解釋一番,有些老朽能聽懂,而有些小友所言,老朽卻是從未聽過,可謂是聞所未聞?!?/br> “數學,便是術數之學?!?/br> “天文學,便是占星天文之學?!?/br> “地理學,便是輿地理論之學?!?/br> “物理學,便是萬物道理之學?!?/br> “化學,便是化腐朽為神奇之學?!?/br> “生命學,便是研究人與飛禽走獸身體機理之學?!?/br> “這六門學科,乃是自然科學的根基所在?!?/br> 事實上,關于推廣近代科學這件事,姜星火這些日子已經是有所謀劃的了。 不推翻程朱理學,根本就無法推廣這些學科。 最重要的是哲學。 必須從哲學層面給目前占據統治地位的程朱理學造成混亂,繼而想辦法用新的哲學體系推翻程朱理學,才能釋放思維。 不然單靠社會學科里的那些學科,并不能起到多少效果。 當然了,哲學這東西,一般人都不太能搞得明白,能搞明白的,也各有各的說法。 所以想要結合當下時代背景,創造出一套起碼能對抗程朱理學的新的哲學體系,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這個難題,只有姜星火能攻克,其他人已經試過了,根本做不到。 而只要姜星火能對抗程朱理學,那么被程朱理學壓抑許久的佛道兩家,自然也會獻上助攻,痛打落水狗。 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直接把“陽明心學”這個大殺器,拿出來用。 歷史已經證明了,“陽明心學”足以沖擊程朱理學的統治地位。 但這里面有個小問題,便是“陽明心學”這種唯心主義哲學,跟發展近代科學所需的理性主義,還是有點違背的。 所以,具體怎么弄,姜星火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悟道一下。 若是悟不出更好的道,那實在不行,當然也只能先把“陽明心學”拿出來用一下了。 說回當下,六門自然科學里,卓敬卓老頭倒是懂一半。 其中數學、天文學、地理學,卓敬都是明白的,后面的物理學、化學、生命學,則是不太理解。 卓敬問道:“就按剛才所說的天文學,小友覺得與其他的學科,互有聯系嗎?如果有,還請小友說說聯系都在哪?” 見白發老頭說的客氣,姜星火也存了先與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探究一番,看看關于六門基礎自然科學,是否跟當世之人有較大的認知偏差。 因此,姜星火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說道。 “從順序上來講,從天文學出發,則是先有天文現象,譬如我們剛才所說的熒惑守心、木星沖日、太白晝見,然后才有了能測出譬如木星沖日是每隔一年又三十四天的數學,但是這里有個問題,那就是木星沖日能用數學來解讀,但熒惑守心不能,不知道老人家是否想過,這是為什么?” 卓敬先是思考,最后搖頭道。 “大約是熒惑守心無法測算?” “非也?!?/br> 姜星火不太認可,只說道:“不是無法測算,而是沒有物理學模型,或者說,華夏天文學傳承下來的基礎理論,是不太正確的?!?/br> “數學,是物理學的基礎,華夏有數學而無物理學,可偏偏物理學作為自然科學的帶頭學科,是研究大至宇宙,小至不可見等一切事物最基本的運動形式和規律,所以,自然有些天文現象就無法解釋了?!?/br> 物理學. 卓敬先把這個概念拋在了一遍,畢竟這些東西他不清楚,也難以理解,但有件事情卻不妨礙他能問清楚。 “小友為何說華夏天文學傳承下來的基礎理論是不太準確的呢?” 姜星火從稻草堆里翻了翻,翻出了鄭和心心念念的地球儀。 姜星火看著對面的兩個老頭,問道:“我們腳下的大地可能是圓的,你們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