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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說完,匡語湉睡著了。 她的睡相很安靜,只是手一直抱著他,像怕他跑了似的。 寧凜小心地把她手挪開些,終于有空去摸床墊下的手機,剛才有一閃而過的震動,他感覺到了,但沒告訴匡語湉。 這手機號知道的人沒幾個,能給他發消息的必定是熟人。 寧凜把手機拿出來,點開。 手機上就一條簡單的短信,號碼是姚起東的,語氣卻迥然不同—— 【大寧哥哥,我是思敏,你什么時候有空,我有話想要對你說?!?/br> * 城南,咖啡館。 明明是匡思敏約他來的,一入座,她看起來比寧凜還緊張。 匡思敏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拿鐵,放下杯子,先發制人。 氣勢很足,說話很慫,“我來找你,你不會告訴我姐吧?” “……” 寧凜失笑,點點頭,說:“我不說?!?/br> 匡思敏哦了聲,又干了剩下半杯拿鐵,等放下杯子,發現面前已經重新擺了一瓶清酒。 寧凜敲了敲酒瓶,聲音清脆,“喝這個吧,拿鐵不壯膽?!?/br> “……” 匡思敏把杯子放下,哐當一聲,她盡力掩飾自己的慌張,但根本掩飾不住。 她怕寧凜,不止因為匡語湉的原因,還因為寧凜這人本身。他以前在老街當混混的時候她就怕他,雖然他也給她買過零食,打過跟她要保護費的地痞,但她還是怕他。 她小,看不懂愛情,就覺得寧凜看她姐眼神不對,她姐看寧凜眼神也不對,有幾回她要跟在他倆身邊,被他輕松地揪著領子提溜出門。 他讓她一邊兒玩去,別打擾他和她姐相處。 匡思敏不服,“這是我jiejie,我要和我jiejie一起?!?/br> 寧凜拍拍她腦袋,“不好意思啊,你姐是我的?!?/br> 半開玩笑半認真,眼里的霸道嚇人,把匡思敏看得一愣。 從那之后她就怕上了。 但現在,她再怕,為了她姐,有些話,她也必須得說。 “大寧哥哥?!?/br> 寧凜嗯了聲。 匡思敏抬起眼,“你可真狠,說走就走,不回來就是不回來?!?/br> 她不等寧凜接腔,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樣快速地說起來,生怕自己遲了點就耗盡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 “我姐從小就最喜歡你,長大了也最喜歡你,你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厲害,最知道怎么對付她。你不在那幾年,我姐生不如死,你不知道吧,就在你走后第叁年,我jiejie差點跟著死了?!?/br> 寧凜一頓,抬起頭去看他,眼神凜冽。 匡思敏:“有天晚上她騎車回家,不知怎么就失魂落魄地掉進湖里去了,我們把她送醫院,她非拉著可可姐說她看到你了。為此可可姐還去查了監控,監控里哪有人啊,是她自己想你想得腦子都不清醒了?!?/br> 匡思敏:“她在心里給你立了碑,這八年她就守著你的墓碑生活,有些話她從來都不說,但都刻在她心里的石碑上。你要是沒回來,她會一直守著那塊墓碑,記你一輩子,把你帶進墳墓,死了還記得你?!?/br> 寧凜安安靜靜等她說完。 他這個反應似乎出乎匡思敏的意料,平靜地有些過分,她的勇氣xiele一半,忽然就接不下去了。 寧凜屈起手指,敲敲桌子,問:“說完了?” 匡思敏癟嘴,“你什么反應啊……” 寧凜靜默,有些事,他能和匡語湉說,但不代表能和任何人說。 很多事情,光說,是說不清楚的。 “我姐都差點因為你死了,你都沒點表示的么?”匡思敏說。 寧凜笑了,“她也是我的命?!?/br> 匡思敏:“你還愛她嗎?” 對這點,寧凜毫不猶豫,“我愛她?!?/br> 匡思敏仰頭看他,反問他:“你以后還會讓她傷心嗎?” “不會?!?/br> 匡思敏皺眉,捧著拿鐵杯,說:“你騙人?!?/br> “我沒騙你?!?/br> 匡思敏提高聲音:“我那天都看到了,有個女的從你家里出來了!你騙我,你還騙我jiejie!” 夏瑤。 寧凜想告訴她,他會處理好這件事的,他和夏瑤也不是那種關系,是匡思敏他們都誤會了。 但匡思敏又說:“你能不能別這樣,你、你專心一點。我jiejie她……” 她聲音低下去,“她真的很喜歡你的?!?/br> 寧凜停住,他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會去處理好的,你放心?!?/br> “真的?” “嗯?!?/br> 匡思敏抿抿嘴,繃著臉,說:“我姐不能沒有你,我不能沒有我姐,你得對她好?!?/br> 寧凜笑開,他居然有種見家長的感覺。 匡思敏接著說:“你得保證,不,你發誓!你會一輩子對她好?!?/br> 寧凜還是笑,他說:“行,我發誓?!?/br> 他會對匡語湉好,活一天,好一天。他前半輩子是個混蛋,讓她流了不少眼淚,后半輩子會用全力彌補她。 這樣的余生,他求之不得。 * 匡思敏去學校了,他在城南的街頭站了會兒,日頭暗了點下去,他出發去找夏瑤。 夏瑤在他住院后也從沒來過,更沒有過問過,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寧凜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蹲在自己的房子里收拾行李,見到他,表情既沒有驚,也沒有喜,淡淡地問一句:“身體好了?” 寧凜瞥一眼她的行李,問:“要走了?” 夏瑤把行李箱合上,摁下搭扣,“嗯,去北方?!?/br> 寧凜點點頭,“北方挺好的,也安全?!?/br> 夏瑤抬起頭,寧凜站在老舊的窗戶前,身后是灰蒙蒙的天,窗邊伸出幾枝光禿的樹枝,他看起來離她很遠。 夏瑤站起身,“凜哥?!?/br> “嗯?” “最后問你一次?!毕默幍穆曇衾镉蟹N破釜沉舟的決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北方?” 寧凜笑笑,他的眼神很柔軟,像在看一個摯友,一個孩子,唯獨不像是看一個女人。 “等到了,記得跟我報平安。過不下去了和我說,我來給你想辦法?!?/br> 夏瑤抿著唇,倔強地盯著他,“過不下去了你有什么辦法?你自己都過得這么狼狽?!?/br> 寧凜笑道:“那你是我救命恩人,我總不能不管你?!?/br> 夏瑤的眼很紅,快哭出來,“你還知道我是你救命恩人呢,也沒見你報答我?!?/br> 寧凜低頭看著她,把她眼淚抹了,拍拍她腦袋,說:“你要我以身相許,這我真做不到?!?/br> 夏瑤把他手打開,“嘁”了一聲。 寧凜開玩笑一樣,“要不干脆你現在也朝我開一槍,我們一命換一命得了?!?/br> 夏瑤抽著鼻子,“你都會開玩笑了,看來跟她過得很好?!?/br> 她想起當還在唐騫團伙里的時光,剛開始她和程寄余搭檔,后來程寄余死了,她只能偶爾送出點不太重要的情報,其實那時候她有感覺,組織對她是有過動搖的,他們想放棄她。 她很害怕,戰戰兢兢的,她不知道自己如果被放棄了將會是什么下場,那時候整夜整夜失眠,每天精神狀態都很不好。 直到寧凜出現。 他帶著希望出現在她身旁,他告訴她不要怕,他不會放棄她,他一定能帶她活著回家。 再后來,他真的說到做到了,他打入核心層,告訴所有人她是他的女人,從此以后她得了庇佑,再也不用過膽戰心驚的日子。 警察收網失敗的時候,為寧凜擋槍,是她自愿的。臥底不應該有感情,但她無法克制自己,哪怕那時寧凜早說了,他心里有人,不是她。 她總會想,她是一只飛蛾,不要命地去撲寧凜這團火。那寧凜呢,他也是一只飛蛾,他撲的又是哪團火? 現在她終于知道了,也終于死心了。 “對不起?!睂巹C斂了玩笑的神色,鄭重其事道:“我是個自私的人,其實我有想過,這些年我好像一直在做錯事。以前為了談戀愛忽略了我弟,后來又為了我弟的事情傷了她的心,現在我如果要和她在一起,又得傷你??晌易屑毾胂?,如果我不能和她在一塊,那我下半輩子活得也沒什么意思。所以非得從這里面選一個人傷的話,我只能說我很自私,我不想辜負她,也不想辜負我自己,所以只好對不起你?!?/br> 夏瑤被他的坦誠震驚了會兒,醒過來后,眼淚不流了,她笑起來,有種傻兮兮的感覺。 “你這個人,你……”她想說什么,卻不知道說什么好。 寧凜笑著搖頭,“當英雄太累了,我不想再偉大了,現在我只想過自己以前想要的生活?!?/br> 一日叁餐,七情六欲,長命百歲。 做一個受人敬仰的好人,娶自己最心愛的姑娘。 寧凜彎腰,拍拍行李箱,對夏瑤說:“保持聯絡,有事兒別自個兒硬撐,知道么?” 夏瑤拉了拉行李箱的拉桿,轉過身去,提起箱子,一步一步往下走。 走到底了,她停下腳步,回頭去看。湛藍色的天幕下,寧凜站在的街道邊,遙遙望著她,身影像極了一面旗幟。 可惜了,這面旗幟,只為那個叫“匡語湉”的人招展。 她其實早就知道,這個人,他從來沒有愛過她,哪怕一秒。 夏瑤看著他,深深地看著,然后轉過身去向前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長街盡頭。 這一次,她沒有回頭。 * 這之后又過了一陣子,姚起東和江喻都回了該回的地方,學校把晚會取消了,匡語湉再也不用彩排,到了期末,是她最空閑的日子。 這天,也許是為了調節氣氛,學校特許她上一節音樂課,不用被“自愿換課”。 音樂教師里,空調開到最舒服的溫度,匡語湉抱著吉他,望著臺下一張張青澀的面孔,撥了撥弦,笑道:“同學們,不要這么死氣沉沉的,來點歌吧?!?/br> 這話一出,學生們立刻活躍起來。 班長站起身,問:“匡老師,你什么歌都會唱嗎?” “我盡量?!?/br> 于是大家起哄,要班長來點歌。 班長正是那天站門口八卦的女生之一,她笑了笑,開口道:“匡老師,你愛你男朋友嗎?” 匡語湉呆了一瞬,很快點了點頭。 班里此起彼伏的哄笑聲,匡語湉的耳尖稍稍紅了些。 班長又說:“那你唱首歌,就唱給你和你男朋友吧?!?/br> 匡語湉輕輕咳嗽一聲。 班長問:“怎么了?不可以么?匡老師你說隨便點歌的?!?/br> “沒有,當然可以了?!笨镎Z湉坐在椅子上,抱著吉他,思考了一會兒,猶豫一瞬,撥了撥弦,開始彈唱。 年少的我們曾以為,相愛的人就能到永遠 當我們相信,情到深處在一起,聽不見風中的嘆息 …… 多少恍惚的時候,仿佛看見你在人海川流 隱約中你已浮現,一轉眼又不見 …… 班長聽得入了迷,又皺眉,“老師,你怎么唱這么悲傷的歌?” 匡語湉把吉他放下,“等你們長大就知道了,沒有什么愛情是只有快樂沒有悲傷的,只要快樂大于悲傷,那這就是一份值得的愛情?!?/br> 班長:“那你和他在一起快樂嗎?” 匡語湉點頭,非常堅定,“嗯,很快樂?!?/br> * 下了課,匡語湉開車回家,天已經灰下去,好像要下雨了。 剛到老街街口,恰好碰到頭發花白的阿婆坐在馬扎上編竹簍,看到她,瞇了瞇渾濁的眼睛,笑著沖她招手。 “葡萄啊,下課啦?!?/br> 匡語湉走過來,把手里的傘遞給她,“阿婆,要下雨了,趕快回家吧?!?/br> 阿婆接過傘,抱在懷里,又問她:“葡萄,讀書辛不辛苦,阿婆覺得你好瘦的了,要下雨了,大寧回家沒,讓大寧過來接你?!?/br> 匡語湉笑笑,“他已經回家了?!?/br> “真的?那葡萄要好好和大寧相處,不吵架,知道嗎?” 匡語湉嗯了一聲,“好,不吵架?!?/br> 阿婆把傘打開,聚在頭頂,跟小孩一樣轉著玩,“大寧回家了,葡萄你高不高興???” 匡語湉:“高興?!?/br> 她當然高興。 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八年來所有的喜悅,都抵不上在醫院重新見到寧凜的那一天。 阿婆笑吟吟的,“高興好,高興不吵架,然后生娃娃?!?/br> 一個聲音插進來,“誰要生娃娃?” 匡語湉回頭。 煙雨蒙蒙間,她回頭望,雨幕里看見不知哪兒飄來的一串彩旗,被雨打濕,搖搖欲墜。 在那之下,一身黑衣的獨臂男人撐著傘,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她。 他變了很多,眼角有了魚尾紋,發間有些許蒼白,但笑起來的模樣一如當年。 匡語湉一下想起了那年的香格里拉,面貌已經模糊的民宿老板在轉經筒下祝福他們,對他們說“扎西德勒”,希望他們永遠幸福。 至如今,八年了,這個愿望還是實現了。 寧凜走近,晃晃她,問:“想什么呢?” 匡語湉收回神,低聲說:“想到了一句詩?!?/br> “什么?” 她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br> 寧凜樂了,他笑得格外得意,嘴上偏偏還說:“匡老師真有文化,就是我這個粗人聽不懂,要不你再給我解釋解釋,我是那滄海還是那云?” 匡語湉含笑不語。 寧凜轉過頭微微笑起來,眼里是屬于少年時代的清澈。 寂靜的蒼穹下,他們撐著傘,肩挨著肩,走過青石板路,走過昏黃的路燈,攜手歸家。 風吹來還是冷,但馬上就是新年,新年過了以后就是春天。 遠處,誰家孩童在背詩,字字句句不夠利索,搖頭晃腦念念有詞。 “我有所念人……我有所感事……深深……” 風吹來,溫暖將至,春不遠。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我有所念人,如今,他在我身旁。 【END】 這是我寫過的第二個如此快的故事,從構思到動筆,大概不到兩個月。 準備寫它的時候,我去圖書館借了很多書,把書名里有“臥底”、“湄公河”之類字眼的都借來翻了翻,當然,也沒有全部看完,就一半吧。 后來我看不下去了,書里寫的太過殘酷,文里有個情節是熱水活剮,現實里其實還能殘酷上更多。雖然大寧才是本文主角,但從緝毒本身來看,我始終覺得“程寄余”才是真正的靈魂,每個英雄都值得被尊敬。 原本這應該是一個悲劇,開始我想讓寧凜死去,就在葡萄跳樓那一段戛然而止,她逼不出來寧凜,因為他傷太多,他快死了。 可我最終還是不忍心,就如那句話,英雄不應該是如此結局,所以我讓他回來了,至少還活著,而葡萄也還愛他,他擁有了自己的幸福。 寫文的時候,聽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聲音,對本文的情節爭議就不多說了,至于一些覺得眼熟的,我建議對比一下發文時間和重要情節,再和我私信。 番外在想了。 最后,故事落幕,我們下本再見。 * 新文《向北四千公里》已放試讀,可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