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司淮對那些勾心斗角的宮廷秘聞并不十分有興趣,見靈雋彎身要將行囊拿起,快一步將劍橫過去將包袱穿起,甩到身后作扁擔挑著。 他取下腰間掛著的水壺,用牙咬開塞子喝了一口,隨后拿在手里晃了晃遞給靈雋,笑道:“我早晨練劍時看見崖壁上有山泉流下,接了一壺,大師喝不喝?” 靈雋正好有些口渴,接過水壺湊到鼻尖聞了一下,確然才一股清甜的山泉味,才放心地喝了一口……含住,轉身吐出去澆灌地上的花草。 “哈哈哈哈哈……”司淮一步跳出去老遠,半蹲著身子一手握著扁擔山河劍一手不住地拍著膝蓋,笑得差點兒背過了氣去?!巴烁嬖V你,這葫蘆昨天裝了酒,我忘了倒出來,所以把酒味給掩住了?!?/br> “你……”靈雋閉緊眼睛連著念了幾聲“阿彌陀佛”,起伏的胸口才平緩了下來。 / 太子及冠禮那日,所有來明華寺進香的香客都被皇家的衛隊攔在了山腳下,輕甲士兵將明華寺里里外外圍了個嚴實,寺里除了隨行的官員和和尚,一個閑雜人等都見不著。 自然,司淮是個例外。 平日里只在晨暮和祭典才會敲響的大鐘今日已經響了三遍,幾百個和尚一起念經的聲音從大雄寶殿飄到了禪房,總有一個人捏著尖尖細細的嗓音不時喊著些什么,叫人大上午聽著腦袋疼。 聽說康佑帝微服在隨行的車架里,也到了明華寺,差了好幾個人來尋小神龍過去敘話。 但司淮是一條有骨氣的龍,早早地端了盆瓜子吊著壺酒躲到了屋檐上看熱鬧,那些個目光平視的蠢貨暈頭轉向地找人,根本沒抬頭看見屋頂上的人。 又是一個小太監跑過去之后,司淮往下扔了一把瓜子殼,正打算就著這瞌睡的誦經聲睡一會兒,那嗡嗡繞繞的聲音卻忽然止住了。 司淮躺的屋頂位置極好,后邊有塔樓打下遮陰的影子,前邊正好能從側面看到大雄寶殿。 只見殿內誦經的和尚們合著雙手一個一個從兩側繞出,靈勉大師領著幾個精通音律的生面孔弟子在太子跟前拜了一禮,退到一旁奏起了梵樂。 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的大鼓在“咚咚”地敲了起來,一個生得精瘦的大太監站在臺階前,捏細了嗓子高喊道:“有請圣禪法師——” 余音在半山腰的佛寺里繞了幾繞,司淮放下手里的瓜子坐直了身子,看著靈雋從鋪排開的紅地氈一路行去,在殿前石階下對佛祖行了個叩拜大禮,才拾階而上到了太子跟前。 那人身著御賜紫袈裟,一手執禪杖一手執念珠,頸上還掛著一串長的,面上噙著一絲淺淡的笑意,是他見過許多次的莊重模樣。 太子殿下早已被伺候著束好了發髻,跪在佛前的蒲團上,誠心祈求著些什么。 一名小和尚爬到了觀音像上,用柳枝條沾了沾凈瓶里的水,雙手捧著畢恭畢敬奉到靈雋手上,靈雋將手上的佛珠掛到腕上,在另一個金盆里沐了一下雙手,執起柳枝條迎面在太子殿下腦門上拂了幾下。 身著朝服的禮部官員端上了太子冠冕,躬著腰往神禪法師跟前送了送,靈雋雙手端起鎏金冠帽,繞到了太子身前,一邊誦念經文一邊將冠帽戴到了太子頭上。 司淮盯著那道跪在佛前的身影,不自覺地撇了撇嘴角,心里泛起了一股子酸澀意。 修習之人沒有這種繁文縟節,不講究的人年紀一大把了捆個羊角辮也是見過的。 可是說起來,他跟了靈雋那么多年,那和尚似乎連支簪子都沒替他別過。 / 康佑帝來此的消息沒什么人知道,來來去去尋了幾番都尋不到司淮敘話,禮典結束后便又混在官員的車架里回去了。 倒是那位太子殿下心誠得很,非得在明華寺住上幾天祈福齋戒,順道同難得見到的圣禪法師探討佛法義理,晚膳時分就將靈雋請去了客舍,轉眼亥時將過還不見回來。 司淮保持著打坐的姿勢,卻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定下心神,干脆出去打了盆涼水洗臉。 他說不上來心中的焦躁情緒從何而來,從他化成人形跟在靈雋身邊起,似乎從來沒有過這種莫名的急躁,整顆心就像月老廟前扯亂了的姻緣線,越是想捋一根線出來便越是糾作一團。 整張臉埋進水里浸了片刻,這種亂糟糟的心神才算定下來了一些,幾縷打濕了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他干脆扯下了發帶,將長發散散地披在了肩頭。 回到禪房的時候靈雋已經回來了,紫袈裟規規整整地疊好放在了床上,桌上熱著的小爐里滾起了一壺茶。 聽到開門的動靜,靈雋放下手上的活計回過頭來招呼他,看到他這副披頭散發衣領濕了一大片的模樣,神情微微變了變,忙將那折好的袈裟抖擻開披到了他身上。 “不行,這可是皇帝御賜的紫袈裟……”司淮按住肩頭的那只手,忽覺掌心有些發熱,只得無措地又將手收了回去。 靈雋沒有察覺出他的異樣,一邊把他往桌子邊領,一邊開始絮絮地念叨,“山上夜里涼,你出去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大晚上的怎么把衣服頭發都弄濕了……” 司淮聽他這么念叨著才覺得確實有些涼了,伸著手在爐子邊沾些熱氣,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世人只道圣禪法師高潔神圣,是個功德無量的救世神佛,他起初也這么認為,只不過處得久了之后才覺得他也不過還是個血rou之軀的凡人,也有這么絮絮叨叨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