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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給的傭金很豐厚,受命后,我四處打探,得知此子在青樓僅住到十歲,又經幾番輾轉,最后跟隨一位官員往長安去……我便追到長安,進城時,從市井之徒口中得知,若要在樂行里找人,必先往平康的牡丹坊,見供奉蘇莫諳?!?/br> 都說蘇莫諳正印書收徒,南不嫌便打算拜訪,卻,不知為何,前夜突然遭到另一幫匪賊的糾纏要挾,所留之信,自命為江南道江州的南朝余后陳氏義門坊。 “蘇供奉可知,南朝覆滅之后,陳叔寶六弟宣王陳叔明之后裔,世代避難共居于江南道江州,及至五世孫陳旺生建義門坊,從未分家,常有北進之圖?” “卻是這樣,陳家一位族人,當年在揚州辦完事,去狎妓被剪刀扎死,便是死在我要尋的這張家私生子的房中,因此,義門坊要我找到這人之后,轉交他們?!?/br> 長安包羅萬象,平康尤甚,南不嫌一本正經地說他自己的故事,旁人作閑談。 蘇安聽完,放下袖子,道:“你讓我救你一命,為你找人,可是你自己卻不說真話?!蹦喜幌游站o劍柄。蘇安道:“你手上二三指腹的繭,并非全部是劍磨出的?!蹦喜幌拥溃骸澳鞘鞘裁茨サ??”蘇安笑道:“草莖弦,廣陵竹西樂派?!?/br> 南不嫌聽完,抱過扶梯,三兩步登上去,將舊匾一摘,哐當一聲棄之于地。 “不嫌,欲拜蘇供奉為師?!?/br> 蘇安道:“???”南不嫌道:“不嫌欲拜蘇供奉為師?!碧K安道:“南郎,換完這塊牌匾,我還打算去東市的留仙堂,你若當真想留,也不是容不得,替我把那新的牌匾舉一日,唱一日‘妙運清風,偃月觀郎’,誒,我便保護你?!?/br> “妙運清風,偃月觀郎?!秉S塵揚起,血滴落下,聲聲如雷,“妙運清風……” 蘇安登上馬車。茶娘把書遞去,輕聲問道:“少東家,他要找揚州的樂人,可否問林公子?”蘇安放下車簾,嘆了口氣:“揚州暖香閣出生,其父在張家排行第六?!辈枘锏溃骸斑@是如何?”蘇安道:“他要找的,就是林蓁蓁公子?!?/br> “看好他,別讓他四處亂問?!?/br> 二來,蘇安把《閑錄》分給了賀連。 留仙堂的格局和從前一模一樣,格柜掛滿紅紅黃黃的小牌,令人眼花繚亂,只不過蘇安來時,發覺柜上的伙計全換了人,老六手持鑰匙,請他到南宅里坐。 “蘇供奉,春夏之交,老爺染傷寒,神志不清,最后那話便是讓把少爺的名字加進族譜里,故而,少爺近日,一是準備孟冬的太??己?,二便是學習配香?!?/br> 蘇安這才恍悟,原來賀連如此熱情地請他來做客,是要炫耀炫耀自己的本事。 “賀少爺,你看,我說到做到,印好了這本書?!碧K安哪還坐得住,他穿著五品文散的官服,問都不問賀夫人,先去拜見韶娘,才進賀連的堂中,笑說道,“待你考過功,任了博士,咱們往后一個在平康,一個在皇城,比誰教的徒弟高?!?/br> 賀連放下手中的一抔阿魏,翻開弦索前幾篇,看到的是五弦羽調曲,《南安》。 蘇安架起腿,笑盈盈地等著賀連的贊賞,而賀連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地上。 “阿蘇,這些話,我只對你說?!?/br> 春夏之交,賀老爺偶染小疾。賀連回家探望,聽見一聲凄厲的哭喊。原來是韶娘身邊忠心耿耿的丫頭,見夫人身邊的小廝又欺負韶娘,冒死發聲,想引得賀連注意。賀連闖入西園子,韶娘跌坐在地,手還捂著那張帶血痕的臉,唇齒發顫。小廝啐口唾沫,轉身就走。 賀連靠在圓門墻邊,背過身,深吸了一口氣,還在猶豫是否出面,丫頭的哭腔再度傳來,這回是真情,因韶娘的脊骨正觸假山石,從此,再也站不起來。 蘇安這才明白,韶娘剛一直坐著,竟是這個緣由。賀連嗯了一聲,繼續說話。 “我早就勸阿娘從家里搬出去,可她,又是那樣好面子的人,總覺得不妥?!?/br> 對西園子之事,賀連裝作不知,便是兢兢業業,直到拿到自家的《香譜》,方才神鬼不覺地,往賀老爺房中的藥爐子里添了一劑用阿魏配成的昏神之毒。 毒性慢,一個月方才見效,家中翻遍佛門經書,也無人能覺察這新制的秘方。 “毒發還有半年?!辟R連說道,“之后,我會在留仙堂對面,新開一家香坊?!?/br> 名虞美人。 蘇安倏地站起,在堂中來回兩三遍,喊了一聲:“賀連!”賀連一笑,捂住他的嘴:“你小聲些,別嚇著阿娘?!倍嗌匐y以言說的情,便全都融進了兩個人之間,這一場關于血脈與親情的搏斗。他們扭作一團,撕扯著,半晌方才停歇。 蘇安自然明白,賀老爺一向對韶娘所遭到的虐待不聞不問,而賀連,為了回這個家盡孝,付出的心血亦流成長河。賀連咬破唇不認錯,只笑蘇安是顧影自憐。 彼時,老六得知動靜來勸,便見兩個少年郎衣衫凌亂,扯得和落水的狗一樣。 可二人打完這架,終究又和好,說起體己話。蘇安答應賀連,等留仙堂分業,把牡丹坊的生意以及宮俸的關系轉去新坊。賀連也說,開張大吉,定有諸多回饋。 …… 因這遭經歷,蘇安踏出東市之刻,做了決定——他永不會讓南不嫌找到林蓁蓁 三來,平康不夜,竹西遇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