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舞聽著，粉唇因微詫張開著。

    她來大涼時間不算長，但宮里宮外都聽人說過，楚夫人從入宮開始，就盛寵不衰。

    “或許……夫人是有苦衷呢……”姜舞訥訥說道。

    云容玨輕笑出聲：“苦衷么？若有苦衷從本殿出生，到現在，這苦衷，倒還真長時間?！彼猿爸?。

    云容玨定望著畫卷，微涼的眼，微瞇起，眼前不自覺劃過從前的一幕幕。

    那年的冬日，冷的嚇人，仿若要將人的耳朵都凍掉了，他裹著被褥，在床榻上，透過窗戶，望著外頭陌生紛飛的雪景。

    “殿下，一切都會過去的?！苯璨恢绾伟参吭迫莴k，她不知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些什么，但他那樣的眼神，是令她難受的。

    她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他難過。

    云容玨轉眸，對上小姑娘清澈，攢著擔心的目光。

    他最喜歡的，是她的雙眼，似乎永遠都是這么清澈透亮，沒有一絲雜質。

    姜舞輕眨著眼，和他雙眸對上，她剛要挪開眼時，忽然——

    “唔……”

    唇上一涼。

    云容玨將懷里的人緊緊擁住，就好似想抓住些……

    或許……他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她了。

    ————

    云容玨從洛州回長安，半月有余。

    期間關于立云容玨為太子，還是立云楓為太子的事，一直是朝里朝外，最爭論不休的事。

    朝中大臣，有支持立云容玨為太子的，也有支持立云楓為太子的，兩邊，是勢均力敵，爭執不下。

    朝堂沒個安生，楚音的耳朵也沒得多少清凈，那些朝臣們對她的看法，說法，是各種各樣的。

    “夫人，這些大臣們也是，好歹您是皇上最寵愛的，他們那樣說您，也沒個忌諱?！辈氏继娉舨黄降?。

    楚音正握著剪子，修剪著花盆里花的花枝，她臉上是淡定從容的情緒，緩聲道：“言官有進諫之職，他們有什么好忌諱的？”她剪下多余花枝，擱到一旁，“而且，他們說的也沒錯?！?/br>
    “夫人?！?/br>
    “本宮再怎么受寵，也不是正宮皇后，有正宮皇后在，晉王又是皇上的嫡長子，他們認為我們不配，也是情理之中?！?/br>
    “這配與不配，且也不是他們說了算呀，這究竟立誰為太子還是看咱們皇上的意思，若皇上執意要立咱們殿下為太子，看他們還能說什么?！辈氏颊f道。

    楚音看著被自己修剪整齊的花枝，甚是滿意，“這花被本宮修剪的正好了，拿下去，好好養著?！?/br>
    宮人端走花盆。彩棠遞上沾了水的巾帕，楚音接過，擦拭干凈手。

    “對了，過兩日皇上要去北郊狩獵，本宮陪同，之前吩咐你們給準備的衣裳可準備好了？”楚音問道。

    彩棠連忙欠身，“已經準備好了，奴婢給夫人拿來?！?/br>
    片刻功夫，彩棠將衣裳取來。

    楚音看了看，藍底的裙子，外衫是黃色攢金的繡花，相得益彰，不缺氣韻。

    楚音臉上露出滿意笑容，“不錯，不錯?！?/br>
    ……

    漪瀾軒這邊，為了過兩日的北郊狩獵，云容玨和云凰都忙了起來。

    “五哥，你看看我這把弓箭，可好？”云凰喜滋滋的拿著弓箭來找云容玨。

    云容玨端詳細看，“好，你這弓箭實是良品，看來，你是要在兩日后的狩獵大展身手啊?！?/br>
    云凰嘿嘿一笑，“可不，往年我身子不好，都沒去，今年好些了，能去了，可是要一展身手，總不能讓大哥二哥出盡風頭吧！不過咱們幾個，論箭術，還是五哥你最好，到時候要殺的他們片甲不留！”

    云凰氣勢昂昂，云容玨淡定的多。

    “殿下?！?/br>
    姜舞喚了一聲后，走進殿內，跪在一旁，將端來的糕點呈上。

    云凰看了姜舞一眼，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塊塞進嘴里吃著。

    “好吃，姜舞，你手藝又見長了！”

    姜舞看見云凰吃的高興，微微一笑，只是……

    六殿下近來是有些奇怪，似乎對她做的吃食特別感興趣，從前總挑剔嫌棄她做的，現在倒是不挑剔了，好像……還挺喜歡的，而且每每都不吝嗇夸贊她的手藝。

    云凰的糕點是一塊接著一塊塞進嘴里，好似生怕有人和他搶似得。

    云容玨睨著眼悠悠看著，“你是沒吃過這糕點，還是膳房虧了你？”云容玨涼涼一聲。

    云凰咧唇笑，“這糕點好吃，五哥你是知道的，我喜歡吃什么，就容易多吃的！”

    “我不知道?！?/br>
    云凰：“……”

    姜舞：“……”

    雖然云容玨拆了云凰的臺，但云凰也不多往心里去，依舊喜滋滋的吃著。

    眼瞅著姜舞準備的那一盤子糕點，快給吃沒了，云容玨眉頭一蹙，啪！

    在云凰又要伸手去拿時，以扇子敲打他的手。

    “五哥？”云凰不解。

    “你是要把我這的糕點都吃沒了？”云容玨悠聲。

    云凰眨巴著眼，五哥竟吝嗇一盤糕點于他？！

    五哥何時這么小氣了？！

    姜舞雖不知云凰近來是怎么了，但是，一盤糕點，本也不是什么難事。

    “殿下，糕點沒了奴再給殿下做一盤?！彼迫莴k說道。

    云凰作為皇子，一盤糕點都吃不痛快，好像有點可憐……

    然而，她話一出，就遭云容玨一記冷眼。

    唔……

    好兇。

    “你若喜歡吃這糕點，且讓她教你身邊的人學會?！痹迫莴k說完，喚來云凰身邊的宮人。

    “你同她說說?！痹迫莴k示意姜舞一眼。

    姜舞：“……”

    云凰：“……”

    姜舞只好將糕點的做法告訴給了宮人。

    “她說的你可記住了？”

    “是，奴婢記住了?！?/br>
    “記住就好，以后六殿下想吃了，你且給他做就是?！?/br>
    云凰：“……”

    云凰離開后，云容玨看著臉上攢著情緒的小姑娘，“在想什么?！?/br>
    姜舞鼓鼓粉唇，“殿下方才為何要那般？”她總感覺，方才云容玨怪怪的。

    云容玨瀲滟的眸微斂起一抹弧度，看向她，“怎么？莫不是你很想給六弟做糕點？”

    男人語調輕悠，可似又隱著淡淡危險之意。

    “不是……”姜舞否認。

    她當然沒有想給云凰做。

    只是，覺得方才那一舉也沒太必要。

    “過來?！?/br>
    他朝她招手。

    姜舞乖巧走到他身邊。云容玨抬手，輕撫她的小腦袋，緩聲：“過兩日到北郊狩獵，你隨本殿前行吧?！?/br>
    姜舞聽后一愣。不敢相信，“奴……可以嗎？”

    北郊狩獵，是當今皇上所舉辦的，跟隨而去的除了皇子，還有皇后，諸嬪妃以及一些重臣。

    云容玨輕笑，頷首，“你是侍候本殿的人，隨本殿出行，天經地義?！?/br>
    ……

    兩日后。姜舞跟著云容玨前往北郊。

    卓珂在知道云容玨帶姜舞去而不帶她時，一口牙，差點咬碎了！

    憑什么？

    那姜舞只是卑賤囚奴，她好歹是殿下身邊的官女子，要伺候，也應該是他伺候在殿下身邊??！

    “蠢笨?！?/br>
    忽然的一聲，卓珂轉過頭去，襲香挪著步，走到她身邊，望著漸行漸遠的人。

    “襲香jiejie?！弊跨骖h首。

    按著地位，她是官女子，本是比襲香要高的，但……襲香是這漪瀾軒的管事老人，又是……楚夫人身邊的人。

    所以，縱是她現在是官女子了，但也不得不對襲香禮敬三分。

    “我倒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看上你，讓你留在殿下身邊的，在殿下身邊這么段時間了，還是沒什么長進?！币u香諷笑說道。

    卓珂聽著襲香的譏諷心里不快，可面上她又不能直接和襲香爭論起來。她緩緩氣息，慢笑開口，“殿下的性子，想來襲香jiejie也是了解的，不好揣測，襲香jiejie若覺我蠢笨，或許可以指點一二，也好讓我這差事更好辦些?！?/br>
    襲香掩唇輕笑，“你我的差事不一樣，我可沒法指點你，你若真有能耐，可別讓夫人失望了?！币u香說完，轉身離去。

    卓珂長嘆氣，望著已經沒了影子的前方，心里擔憂起來，她若再沒什么進展，怕是……要成了棄子了。

    ……

    北郊是大涼君王春秋狩獵的場所，如今恰逢陽春三月，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天碧藍，草芽嫩綠，空氣怡人?；始谊犖楹剖?。

    云樓坐在高位，望著底下的臣下和皇子，面露歡喜，“今兒是今年第一次春獵，我大涼是馬背上打下的天下，諸位今日切莫要令朕失望，誰狩獵到的獵物多，朕重重有賞！”

    “謝皇上恩典！”

    姜舞規矩跟在云容玨的身邊，小腦袋微低著，垂下的眼睫偶爾掀起一彎淺淺的弧度，朝上看去。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大涼皇帝云樓。

    云樓穿著墨黃色的衣袍，顎下有須，威嚴十足。她不敢多看，很快挪開了眼。

    “父皇，今兒天氣好，大家心情也都不錯，不如，讓兒臣幾個來一場比試，看看誰的騎術箭術最佳如何？”

    說話提議的是大皇子云楓。

    “大哥這個提議好，父皇，您看，往年六弟因身體緣故不能來狩獵，今年好不容易六弟也能來參加了，實屬好事，也能讓六弟玩的更盡興些?！痹普姓f道。

    云招話落，惹來云凰冷哼冷眼。

    “皇上，依臣妾看，楓兒這提議可行，且讓孩子們好好玩玩，咱們也看個熱鬧高興?！被屎髴阎?，溫和溫聲道。

    云樓心悅，點點頭，準允下云楓的提議，并規定了時辰。幾位皇子準備進行狩獵。

    檢查好弓箭，云容玨要上馬，姜舞擔心，“殿下小心些?！?/br>
    云容玨聽著小姑娘關心的話，心情梗概舒暢許多，“本殿替meimei獵些好東西回來，meimei晚膳好好補補?！闭f完拉住韁繩，躍身上馬。

    幾位皇子皆上了馬，相互望看眼后，隨著內官的一聲出發，幾人的馬如箭離弦一般，飛了出去。很快便沒了人影。

    姜舞小手揪著巾帕，望著林深處。

    林中，云楓拉著韁繩不曾停過，他尋敏著獵物，看見一飛快竄過的小鹿時，執起弓箭瞄準后，咻的一聲！箭離弦。小鹿嚎了一聲后，倒在了地上。

    “大哥厲害！”跟隨的宮人連忙將鹿拾起，掛在馬背上。

    云楓若意看了眼一無所獲的云容玨，雙足一蹬馬肚子，“時間不多，五弟六弟可要盡快，莫要讓父皇失望了?！?/br>
    云容玨淺笑，“多謝大哥關心?！?/br>
    云招是跟著云楓的，他朝云凰瞥眼望去，“六弟，若是身子吃不消，打不來這許多獵物，到時二哥可分些兔子什么的給你，也不至于讓你空手而歸?！?/br>
    云凰冷臉，“謝二哥的好意了，二哥那僅有的星點東西，還是自己留著吧，免得獵物本就不多在父皇面前丟人，且到時還要說是勻挪給了我所致?！?/br>
    “六弟！”

    “好了，咱們來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在這打嘴仗?！痹迫莴k淡聲說道。

    忽然！他眼神一冽！

    驀地一旋身！草叢里飛快的一抹影子而過！云容玨快速執起弓箭，對準似被風吹動的草頭。

    只聽咻的一聲！

    他手中的箭飛躍出去，同時響起一聲哀嚎。

    云容玨身邊跟著的宮人迅速反應，跳下馬將被云容玨射中的獵物取回。

    云容玨射中的也是只鹿，但體型較云楓方才射中的要大些。

    云容玨速度快，射中這鹿是轉眼的事，云楓見，臉色不太好，“五弟說的對，咱們要盡快狩獵到更多的獵物！”說完吁了一聲，朝更深處去。

    另一邊，云樓在幾人出發后，也騎上馬去狩獵。

    但云樓是要比他們都早回來。且是滿載而歸。

    “皇上辛苦了，喝點茶水潤潤?！被屎筚t惠，適時將茶碗遞到云樓面前。

    云樓擦汗喝茶，“他們都還沒回來?！?/br>
    皇后莞爾一笑，“是呢，這些孩子都想一展身手，給皇上爭氣呢?！?/br>
    云樓笑著點頭，“是啊，朕的孩子，可是不能令朕失望的?！?/br>
    姜舞在旁站著，明亮透徹的雙眸一直望著叢林深處，小臉上的擔心清晰可見。

    俞烈轉頭側眸時，看見姜舞臉上攢著的深深擔心，開口安慰道：“放心吧，殿下一定會得勝而歸的，殿下不會輸的?！?/br>
    俞烈對云容玨是很有信心的。

    姜舞粉唇緊抿，聲音輕軟，“我不是擔心這個……是擔心……”

    俞烈微揚眉，片刻反應過來，“你擔心殿下的安全？”

    姜舞點點頭。

    俞烈輕笑，“這你就更不用擔心了，殿下無論是騎術還是射箭術，都是精湛的，不會有什么危險的?！?/br>
    姜舞望著，柳眉蹙著。

    從前在南姜的時候，每年父皇都會帶各個皇子去狩獵，可經常，她就聽見人家說，誰誰誰在狩獵的時候，受傷了，她大哥，聽聞是宮里諸皇子中騎射最精良的，可都免不了受了傷，可見光是騎射精良，也不是萬無一失的。

    姜舞擔心的想著。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宮人高喊一聲，“回來了回來了?！?/br>
    眾人望去。

    率先回來的是三皇子。三皇子馬背上大約三只左右的獵物，但個頭都不大。

    三皇子回來后，其余皇子陸續也回來了。

    二皇子云招帶著好些獵物回來，將獵物呈上。

    云凰是在云招回來后不多一會兒跟著回來的。他馬背上的獵物也不算少的。

    云招瞥看眼，啟聲道：“六弟不錯啊，收獲不小啊?！?/br>
    “二哥過獎了，”他朝云招面前望了眼，“二哥獵回的獵物，數量看著和六弟我的差不多啊，方才二哥還說要勻些給我，我還以為二哥能獵多少回來呢?！?/br>
    云招被云凰狠嗆了句，甚是氣惱。

    “這二殿下和六殿下收獲都不小啊?！被屎筇筋^看了眼，說道。

    “是啊，這六殿下，平日里看著身體虛弱的，沒想到著騎射這么不錯?！庇裾讶A附聲說道。

    云樓對云凰一向不看重的，這次云凰能射獵到這么些獵物，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婉昭儀，露出一抹笑，“凰兒不錯，讓朕意外?！?/br>
    赫婉淇對上云樓的雙眼，聽著他對云凰的夸贊，內心歡喜，連忙道：“凰兒沒有辜負皇上的教導?！?/br>
    云樓笑點頭，慢挪開了視線。

    赫婉淇望著許久，才慢挪開眼，目光落到底下云凰身上?？偹?，他爭氣了一回。

    銅皿內點著的香一點點燃著，眼看著就要燃盡，諸皇子中還未回來的就剩云容玨和云楓了。

    幾個隨行大臣看著，忍不住低聲議論著。

    這兩人是太子候選，眼下又是競爭，誰輸誰贏，一下間成了萬眾期待的好戲。

    這時，遠處閃出一抹人影，“是回來了吧？”

    “誰回來了？大皇子還是五殿下？”

    云樓定睛認真看著，柳芳菲坐直起身，一手落在椅子邊把上，手忍不住緊緊捏住。

    “晉王殿下，臨安王殿下回來了！”

    云容玨和云楓兩人幾乎是同時出現。

    “父皇?！眱扇她R齊跳下馬。

    云樓站起身，“快，給朕看看你們誰狩獵的最多?！?/br>
    兩人馬背上都堆滿了獵物，乍一看，很難分辨誰的要更多些。內官將兩人馬背上的獵物取下，丟在草上，一一清點數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起。

    姜舞看著云容玨，還好……他是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