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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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朝云掩唇笑了起來,正欲說話,水榭中卻突然傳來聲響,像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傅瑤一驚,這才想起那位皇上還在其中,遲疑道:“這……” “無妨?!敝x朝云臉色冷淡了些,隨后又笑道,“想來皇上心情不佳,我還是不在這時去礙眼了。走吧,我先送你回去?!?/br> 先前聽著謝家兄妹打啞謎的時候,傅瑤便覺著奇怪,如今見著她這態度,就更覺蹊蹺了。只是她與謝朝云著實算不上熟悉,只能壓下心中的疑慮。 在回去的路上,傅瑤斟酌著問道:“謝jiejie,你為何對我這么好?” “我曾有過一個meimei,”謝朝云抬手攏了攏鬢發,溫聲道,“你同她有些像,也很討人喜歡?!?/br> 傅瑤怔了下,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知道謝朝云口中的那個meimei。當年謝家出事后,謝父入獄,原就體弱多病的謝母悲傷過度,撒手人寰。謝家小妹高熱不退,沒能及時請大夫來診治,熬了兩日最后還是沒了…… 難怪謝朝云會對她這小病如此上心。 她沉默下來,謝朝云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好奇道:“說起來,你方才是怎么敢向他求情的?就真不怕被牽連?” 若是旁人問及,傅瑤興許會隨意尋個借口搪塞過去,可謝朝云待她這般好,她便不好隨意敷衍旁人的真心。略一猶豫后,傅瑤如實道:“我想著,他應當不會那么不講道理?!?/br> 謝朝云驚訝地看向她,很是意外道:“旁人可都是說他喜怒無常,辦事全由著心情的?!?/br> “旁人說的也未必對呀?!备惮庮D了頓,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謝jiejie你覺著,他是怎樣的人?” “這可不好說。旁人將他想得太壞了些,你呢……”謝朝云含笑道,“又將他想得太好了些?!睕]等傅瑤開口,她又狀似不經意地玩笑道,“我去時,看著你那泫然欲泣的模樣,還以為你是被他給嚇到了?!?/br> 傅瑤連忙否認:“不是的?!?/br> 她并非被嚇到了,只是覺著難過—— 在傾慕謝遲的這些年中,她曾反復設想過,自己頭一回同謝遲講話會是在怎樣的情形下?然而少女窮盡所想,也沒料到會是今日這種場合,鬧得不歡而散。 謝朝云若有所思地看著傅瑤,并沒再追問,但心中卻已經大致有數,垂眸笑了聲。 第5章 傅瑤被謝朝云親自送回了春和殿,原本想要留她喝杯茶,可卻被婉拒了。 “你身體不適,我還是不打擾了?!敝x朝云掐算著太醫院的距離,同傅瑤道,“再過會兒,應當就會有太醫過來為你診治,你服藥之后只管歇息就是,不必在意旁的?!?/br> 她是個極會拿捏分寸的人,說話辦事皆是恰到好處,讓人不自覺地就會心生好感。傅瑤心中一暖,點點頭應了下來。 謝朝云露出個溫柔的笑來,看了眼日頭,便離開了。 此時已經臨近晌午,這么一番折騰下來,傅瑤只覺著饑腸轆轆??善蛑ぷ硬皇娣?,吞咽對她來說是件很折磨的事情,只能先捧著茶水小口地喝著。 太醫同姜從寧是前后腳到的,傅瑤端坐在那里,由著太醫為自己診脈。姜從寧進門見著太醫后,先是一愣,隨即想明白這應當是謝朝云的手筆。 “不算什么嚴重的病癥,姑娘不必擔憂,服幾帖藥就好了?!碧t收起脈枕,目光落在地面上,“只是這幾日需得忌口,吃的要清淡些,最好是白粥?!?/br> 外間已經擺好了午膳,香氣撲鼻,傅瑤暗自饞了好一會兒,聽了太醫這句后,白嫩的小臉霎時就垮了。 姜從寧看在眼中,忍笑道:“有勞了,我會看著她的?!?/br> 說著,讓侍女送太醫出門,隨之去太醫院取藥。 傅瑤自小就嗜酸嗜甜,還喜辣,如今對著這滿桌豐盛的飯菜,能下筷的卻只有那么兩三樣,著實是欲哭無淚。 “你先忍兩日吧,”姜從寧讓人將那清炒菜心換到了傅瑤面前,安慰道,“等到病好之后,我請你到明月樓吃飯?!?/br> 明月樓是長安城有名的酒樓,其中的酒菜都是一絕,比之宮中御廚也不遜色。傅瑤很喜歡那邊的幾道招牌菜,但這在江南這一年多,卻是再沒能去過了。 如今聽她提起明月樓,傅瑤只覺著更餓了,艱難地咽了口水,咬著筷子道:“說好了?!?/br> 姜從寧好笑地點了點頭,轉而問道:“這太醫應當是謝姑娘讓人請來的吧?雖說她待人處事向來周到細致得很,可像如今這般待你,也實在算得上是十分上心了?!?/br> “是她?!碧峒爸x朝云來,傅瑤臉上便多了些笑意,撐著腮感慨道,“我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傅瑤雖知道,謝朝云是因著那早逝的meimei所以對她格外好些,但仍舊未能坦然適應。畢竟這只是她們頭一次見面,而謝朝云對她又實在太好了,就像是她在南邊的那位親jiejie一樣。 傅瑤挑了根青菜慢慢地嚼著,將今日之事想了一遍,同姜從寧道:“說起來,那些宮人倒是很聽謝jiejie的話?!?/br> 這是她當時便覺著奇怪的點,那宮人聽了謝朝云的吩咐后,壓根沒猶豫便去了,像是對此習以為常一樣。 同樣奇怪的還有謝朝云對皇上的態度。 她這樣滴水不漏的人,在太后面前游刃有余,在旁人面前溫柔可親,可對待皇上時的態度卻稱得上是任性妄為了。 “你莫不是忘了?她先前可是在宮中多年的?!苯獜膶幪崞鸫耸聛?,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些贊嘆,“聽人說,她起初是被罰入掖庭,做些最低賤的力氣活。后來卻是一點點地往上走,幾年間在尚宮局站穩了腳。這些宮人大半都是知道她的,再加上她姓謝,自是言聽計從。 傅瑤兀自出神,姜從寧又感慨道:“謝家人都是有本事的……” 當年謝家出事,一夕之間跌入泥中,任人踐踏。 溫柔端莊的世家閨秀成了掖庭之中最低賤的奴仆,芝蘭玉樹般的公子成了發配邊關的小卒,那時人人都以為謝家徹底垮了??刹贿^幾年間,謝朝云成了尚宮局的掌事,謝遲則回到長安,在亂局之中成了權傾朝野的重臣。 哪怕是同謝家不對付的人,也沒法否認他兄妹二人的心機和手段。 姜從寧畏懼謝遲,但與謝朝云打了幾次交道之后,卻是真心實意地欽佩她待人接物的能耐。 這倒是解釋了傅瑤的一點疑惑,但另一點卻仍舊是說不通。 她直覺著此事非同尋常,猶豫再三后,最終還是決定將與皇上有關的給瞞了下來,并不曾同姜從寧提起。 不情不愿地用完午膳后,傅瑤忍著困意同姜從寧下了局棋,等到侍女將熬好的藥送來后,她捏著鼻子喝了下來,而后便回臥房歇息去了。 她昨夜未能歇好,今晨是勉強爬起來了,一番折騰后心緒大起大落,著實是疲倦極了,躺下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午后的日光透過窗子,灑在床帳上,暖洋洋的。傅瑤翻了個身子,眉頭舒展開來,唇角微翹,像是做了個美夢。 是她這些年來最常做的夢。 傅瑤恍惚回到了弘安二十三年。那時她年紀尚小,隨著備嫁的長姐到首飾樓去挑釵環。長姐在那里精挑細選,她卻是百無聊賴,聽著外邊熱鬧得很,便推開窗子往外看了眼。 長安街上車水馬龍,傅瑤一眼就見著了那個打馬而過的錦衣少年郎,傻傻地愣在了那里。 那意氣風發的少年就像是畫中出來的一樣,眉眼帶笑,衣袂飛揚,周遭的人都成了黯然失色的陪襯。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币慌杂腥烁锌?,“這位啊,就是咱們大周最年輕的今科狀元郎,真真是風華無雙……” 這情形在傅瑤夢中出現過許多次,她從來都是那個靜靜旁觀的人,看著謝遲逐漸遠去。 可這次卻不大一樣。 那錦衣少年從妝樓下經過時,竟像是覺察到她的目光似的,似笑非笑地抬頭看了眼。 對上他目光后,傅瑤只覺著心跳都快了許多,竟驀地驚醒。 美夢成了驚夢,傅瑤抬手摸了下額頭,不知是不是服了藥的緣故,竟出了一層細汗。 她又翻了個身,長出了一口氣,順著那夢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來。 她那時并不通男女之情,只覺著驚艷,回府之后便開始同夫子正經學畫,想著有朝一日要將這一幕給畫下來,免得自己忘了。 可她的畫技還沒練過,謝家便出了事,謝遲被罰去西境。 而這些年,就算不用落筆來記錄,她腦海中仍舊牢牢地記著那時的情形,六七年過去了也依舊清清楚楚。 只不過這次……算什么? 傅瑤茫然地看著床帳上的繡紋,雖竭力想要撇開,可卻總是會想起夢中那一眼。 驚心動魄。 又像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預兆。 * 水榭。 宮人們進進出出,將盤碟碗筷收拾出來,那些菜色大半都沒動,先前怎么端進去的,如今就又怎么端出來。 謝朝云將此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逆著眾人往里邊去。 “姑娘您可算是來了!”德全見著她后如蒙大赦,連忙快步迎了上來,苦笑道,“若是再不來,奴才可就真沒法子了?!?/br> 謝朝云微微頷首:“都出去吧?!?/br> 德全滿口應了下來,一招手,將水榭中服侍的宮人們都給叫了出去,而后親自關上了門。 偌大一個水榭就就只剩了兩人,謝朝云分開珠簾,見著了在里間窗邊坐著的蕭鐸。 蕭鐸垂眼看著小幾上的一局殘棋,對她的到來恍若未聞,另一側則堆著足有半人高的奏折,看起來是尚未批改的樣子。 謝朝云看了會兒,徑直上前,在他對面坐了。 她一看便知這黑子是謝遲的手筆,只是不知為何并沒能下完,就這么停在了這里。 四下一片寂靜,良久之后,謝朝云平靜地開口道:“陛下就真準備這么晾著我?” 蕭鐸頭也不抬,低聲道:“你要說的話八成是我不想聽的,所以還是別說了?!?/br> 他的神情是冷的,可話音里卻透著無奈和些許疲倦。 謝朝云的神情柔和了些,但卻并沒有聽從蕭鐸的話,而是自顧自地開口道:“如今你到了年紀,朝臣也會催著立后選妃,這事是避不開的。太后特地尋了我來,說是讓我為你參詳一二?!?/br> 蕭鐸沉默不語。 “太后自然是屬意秦雙儀,她才貌雙全,性子雖恃強了些,但若非如此也難壓住后宮其他妃嬪?!?/br> 如今朝局上下,明眼人都知道謝遲與太后不對付,任是誰都不會想到,謝朝云竟然會在這里為秦雙儀說話。 “云姐可真是不藏私?!笔掕I莫名笑了聲,“我以為,你會屬意徐芊為后?!?/br> 謝朝云面色不改,像是沒聽出他話中的深意似的:“徐芊是將門出身,性情直爽,相處起來應當會輕松些。你若是喜歡她,我便托兄長同太后爭一爭好了?!?/br> 朝中為了立后之事戰戰兢兢,生怕得罪了哪一方,她如今說的倒是輕松得很。 “后位只在她二人之間,別無選擇?!敝x朝云早就思慮妥當,如今說起來也不見猶豫,“至于妃嬪之位,你倒是可以挑幾個合心意的?!?/br> “我原本替你看中了個很討喜的美人,模樣好性情好,只可惜方才知道她心系旁人?!?/br> 謝朝云是個慣會察言觀色的人,又格外敏銳些,一番交談下來,便意識到傅瑤對自家兄長抱有好感,猶豫之后最終還是決定作罷。 這事實在是太巧了些,謝朝云搖頭笑了聲,又道:“這次進宮來的有許多美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其中不乏有才情的、性子好的,你還應當看看,說不準就有心儀之人……” 蕭鐸抬眼看向她,打斷了這長篇大論:“朕知道了?!?/br> 當年蕭鐸是不受寵的皇子,連宮人都敢輕賤他,唯有謝朝云待他好,明里暗里幫了許多。后來他登基為帝,在謝朝云面前也從未自稱過“朕”字,如今驟然這般,便已經是不悅至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