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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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沒見, 你好像清減了些?” “娘娘眼睛明亮, 臣是瘦了一點?!?/br> “沒變丑就行,還不過來給哀家試試其他幾對, ”聲音軟了幾分, 媚中帶俏似在撒嬌。 垂首跪著的嚴滸,眼底閃過厭惡,但一抬頭笑若暖陽,多情的目光落在斜躺于榻上的老婦,盡是寵溺:“您別催,下臣這就來?!?/br> 慈寧宮與慈安宮一東一西,距離甚遠。李安好到時已近辰正, 因慈安宮里住的是太妃,進此宮門也無需通傳,只待近正殿時唱報便可。 只進了宮門,她見大白日的正殿殿門還緊閉著,心中不免有些生疑,有宮人想要張口,她立馬抬手阻止,利目快速掃視庭院。近身伺候懿貴太妃的龔嬤嬤不在,但入畫和如影幾個都在,穿過庭院,到了正殿門口讓才讓小太監唱報。 “皇后娘娘駕到……” 音一落,九娘和寶桃立時去推殿門。 而此刻后殿榻上,衣裙半解面色酡紅的懿貴太妃正享受得雙目半闔,連連吟哦。聽到聲,嚇得差點死過去,一腳蹬開拱在裙下的嚴滸,合攏腿。 守著后殿門的龔嬤嬤沖進來,顫著兩手幫主子整理衣飾。被蹬坐在地的嚴滸,舌掃過唇,站起身抬手抹了嘴周的水漬,端了放于榻幾上的托盤退到榻外三步處跪下。 走到后殿殿門處,李安好聽到啪啦一聲,這是打碎琉璃的音。果然腳一踏入后殿,一股濃郁的花香就撲鼻而來。 “老了,不中用了,一瓶花露都拿不穩?!?/br> “原是花露灑了,”李安好繞過屏風,后殿境況一目了然:“本宮還以為太妃在發落宮人,”見人下榻,她笑著上前微微屈膝。 懿貴太妃還禮:“今兒皇后怎么有空來哀家這?” 瞧著她面有紅霞眸中水波未散,李安好眼角余光落在那跪著的內務府總管身上,大白天的正殿門緊閉只留一龔嬤嬤在。這會又打碎了一瓶香氣濃郁的花露,她要遮掩什么呀? “本宮有事要問太妃,所以就過來了?!?/br> “哦?”懿貴太妃心一緊,面上絲毫不露轉身回榻坐下,看向嚴滸:“難為你這份心了,這些麗甲套哀家很喜歡。你回去再著匠人制一些,哀家要用來賞人?!?/br> “是” “沒什么事就退下吧?!?/br> 在旁聽著的李安好淡笑著,也不插話,只細細打量著那年歲才過三十的內務府總管。查賬的這些日子,她問過馮大海嚴滸的底細,很干凈。北地農戶出身,一次上山為母采藥不慎傷了身子,怕被左鄰右舍恥笑,便離了家謀生。后機緣巧合下,凈身進了宮。 能年紀輕輕就坐到內務府總管,這嚴滸也有幾分本事,據馮大海說此人在凈身前還是個童生。正因為這,他才屢得重用。 嚴滸將托盤交于龔嬤嬤,躬身后退,退至屏風處趁人不留意掀起眼皮看向身量高挑膚若凝脂的皇后,嘴角微挑,眼中閃過暗芒,出了后殿。 站在李安好身后的九娘蹙眉露了不悅,那人絕非農家出身,竟然有膽覬覦皇后,他怕是不知已死到臨頭了吧。 “好漂亮的麗甲套,”李安好走上前去,拿了一支細觀。黃金身,大小不一的各色寶石做點綴,當真是貴氣極了。 就這麗甲套,一做就是十對。 懿貴太妃抬起手,看戴在指上的那兩對彎唇笑道:“確實漂亮,皇后若是喜歡,哀家還沒戴過的這幾對就送予你了?!?/br> “那就多謝太妃了,”李安好莞爾,合上檀木盒子,后示意寶桃把東西拿上。 還真全收了?懿貴太妃以為皇后怎么都該給她留一半,不愧是出自破落戶寧誠伯府。 “你剛說有事尋哀家,”只這一會,她面上的紅已經散去,眼中還殘留的一絲余韻,頭不抬似沒把皇后當回事。 李安好也不在意她這作態:“大婚后,皇上著內務府將后宮的賬本送來了坤寧宮,”見那位面色如常,她接著說,“賬本本宮已經都看完了,發現了一些不對。所以想要問問太妃,您知道慈安宮的用度已經遠超了乾正殿嗎?” “怎么會?”懿貴太妃貌似非常詫異,終于舍得放下了她那雙纖纖玉手,不再盯著瞧了,抬首望向皇后:“你是不是看錯了賬本,哀家宮里的吃喝用度一直都未變?!?/br> “吃喝沒變,但沒來由的賞賜卻激增,”那話還在耳邊,李安好回視太妃:“就您戴在手上那麗甲套,依太妃的份例一月只能得兩對,可您一做就是十對,”說到此不禁輕笑,“這還不算您要用來做賞賜的那些?!?/br> 雙手疊在膝上,懿貴太妃冷了臉:“哀家也是有子有女有后代的人,難道賞點晚輩東西也不能?” “不是不能,”李安好聽明白她話里的那層意思了:“但賞賜既走了內務府的賬,那就得按規矩來?!?/br> 見她沒聽進去,便也不再含糊,將話攤明了說。 “依例太妃一年的俸銀為二十金八百銀,您是皇上的生母,從年頭到年尾各種賜俸不斷。若走私庫,您高興賞什么賞誰都可,但走內務府,那就得按您的品階賞賜?!?/br> 懿貴太妃嗤鼻一笑,挑眉道:“你也說了哀家是皇帝的生母,”這就夠了。 “原來您還記得您是皇上的生母,”李安好又要舊話從提了:“那請您告訴本宮,后宮里吹的是什么妖風竟讓皇上子嗣單薄至此?也好讓本宮心里有數,防著些?!?/br> 跟她談與皇帝的母子情分,也不先回頭看看自己做了什么,還配不配? 針尖戳到心,懿貴太妃斂下眼睫,閉口不言,交疊在一起的雙手指骨緊繃。 李安好輕眨了下眼睛:“靖昌三年三月底,太后離宮去護國寺為國祈福。四月,慈安宮的用度就超了乾正殿。直至靖昌十年十二月,這七年八個月里,您超出的用度折成白銀足二十萬兩?!?/br> “哼……皇后算得可真清楚,”懿貴太妃不敢抬頭去看跟前的人,只面上的皮rou一搐一抽的,顯然是憋著氣。 “遇著您這樣的,也得虧本宮算得清楚,”李安好幽嘆一聲:“若糊涂點,恐怕過不了幾年,皇上的國庫都得成恪王府的私庫?!?/br> 聞之,懿貴太妃雙目一凜霍的站起身,手直指李安好:“皇后,你搬弄是非,是不是想皇帝兄弟鬩墻?” “兄弟鬩墻?”李安好都樂了,捏帕子掩嘴瞥了一眼那根顫顫悠悠的手指,復又看向懿貴太妃:“別把您做的孽栽本宮頭上?;噬夏强刹挥帽緦m去說恪王府的不是,單就您這三天兩頭的大賞,已足夠引得皇上猜忌了?!?/br> 宗室人員,不管是才出生的還是行將就木的,都有俸銀,逢年過節宮里還有賜俸。除卻這些,各家在建府時都可分到一些莊子鋪子等?;始业那f子鋪子可不是一般富貴人家可比的,閉著眼經營都能盈利。 恪王府才建府,應最是豐盈時??绍操F太妃逾例賞賜,恪王府竟也盡數全收,看來是很缺金銀。 懿貴太妃瞠目,心亂了,皇后是不是從皇帝那聽說了什么? “今天本宮過來,就是要知會您一聲,”李安好收斂了神色,肅著臉:“本宮會重設后宮賬本,從此刻起,各宮的用度全部按規矩來?!痹捳f完了,她也不準備多留,轉身起步離開。 眼看著皇后一行繞過屏風,懿貴太妃心抽疼,張口大力喘息著,眼中再無秋波?;熨~玩意,這個目無尊長的小賤人。 回到坤寧宮,李安好不等坐下,就令小雀兒去找個人把伺候懿貴太妃的龔嬤嬤傳來。今兒懿貴太妃在后殿到底干了什么,她不想知道,但皇上的顏面不容有污。 見小雀兒那丫頭興沖沖地出了殿,九娘是直搖頭。怪不得地辛、地壬全暴露了,原根結是在這。 “等會龔嬤嬤到了,就直接綁了送去御前,”李安好坐到榻上:“還有那個嚴滸?!?/br> 九娘皺眉:“娘娘放心,小雀兒找的人會將事處理得很干凈?!?/br> 李安好點了點首:“那就好?!?/br> 只叫人沒想到的是范德江和馮大海才拿著冊子到內務府,嚴滸就沒了影。午休醒來,李安好正吃著八寶燕窩,小雀兒跑了進來,“主子,內務府總管嚴滸逃了?!?/br> 不意外,李安好放下燕窩,只是他能逃哪去? “皇上知道這事嗎?” “已經知道了,慈安宮的龔嬤嬤被天庚帶走了,”小雀兒板著張小臉,天庚的手段她在暗衛營有見過,那龔嬤嬤撐不了一個時辰就會把知道的吐得干干凈凈。 李安好凝目:“既如此,九娘你派人去各宮傳妃嬪來坤寧宮待著,”這樣也方便皇上的人搜尋后宮。 “是” 這天還沒黑,御前就傳來了消息,嚴滸被捕,眾妃嬪安了心。 乾正殿,天庚跪在地上,將龔嬤嬤的供詞奉上。范德江拿了供詞,眼都不敢往下垂,這紙上是要命的東西,少看為妙。 站在山河千秋圖下的皇帝,周身散著迫人的寒氣,接過供詞,快速瀏覽,那是越往后翻面色越陰沉。 “嚴滸呢?” “臣在冷宮找到他時就已經沒氣了,”天丁跪在地上,等候發落。 皇帝不再看那供詞,閉目仰首,再睜開眼睛神色已恢復如常:“自殺還是他殺?” 天丁肯定道:“雖然瞧著像是自殺,但絕對是他殺。兇器也不是嚴滸握在手里的那支帶血的簪子。臣驗.尸時發現,兇器有刃,依藏在傷口里那條細小的切割縫看,刃極小,但鋒利異常?!?/br> 這么說殺嚴滸的器物極易隱藏,皇帝微瞇鳳目:“再查嚴滸,朕要知道他從哪來?” “是” 龔嬤嬤被坤寧宮的人叫了出去,就再沒能回來。懿貴太妃知道她是兇多吉少了,自己脫了簪,端坐在鏡奩前等著皇上。 戌時正,皇帝來了,帶著一個漆木方盒子。離得老遠,她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胸腔里翻涌,嘴里酸水泛濫。 皇帝擺手示意范德江把漆木盒子放到懿貴太妃面前,脫下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用力捻著??粗吵膵D人,他心里很平靜。 東西就在鼻下,血腥味更是膩人,懿貴太妃雙手緊摳著柜子兩角,緊抿著嘴,想屏氣可又堅持不了太久,老臉脹紅。透著鏡子盯著站在她身后三步外的皇帝,眼中有怨有恨。 “打開瞧瞧吧,”皇帝也沒想到有一天會這么難堪。他的生母耐不住寂寞,竟任由一太監采擷。她當自己是路邊的野花嗎,誰都能湊近聞一聞? 還用看嗎?懿貴太妃知道這盒子里頭裝的是什么,大睜著雙目,眼淚滾落。 “這么傷心?”皇帝勾唇笑道:“想來嚴滸是很得你歡心了?!碧於≌f嚴滸是練家子,不似書生更像行軍出身。 軍?好極! 內務府貪贓不是一天兩天了,每年都要向戶部要錢。因為戶部掌在賢親王手里,他也縱著。反正不拿,戶部的錢也沒了。 賢親王也縱著,于他來說內務府的賬是越亂越好,這般戶部就可以把一些解釋不清的空缺推向內務府。而內務府又有他的人,兩邊合好賬便可。后宮無主,那些妃嬪沒有管束,又有慈寧宮、慈安宮在前領著,自是愈發沒顧忌。 內務府呢?有人故意為之,當然是后宮要什么就給什么,所謂規矩早已不存。 這回皇后將內務府換了個天,沾事的宮人全都進了慎戒司。后宮里也暫時規矩了,但這還不夠。殺嚴滸的人,極有可能就隱藏在后宮里。 現就只等著徐氏遞消息出宮,徹底清洗后宮了。 “皇……皇帝,”沉默許久的懿貴太妃終于出聲:“你知道后宮里的女人有多苦嗎?” “嘁,”皇帝像是聽了什么好笑的笑話:“你說的苦是七年花費了二十萬兩白銀來賞賜下臣嗎?你知道京郊農戶一年也攢不了三十兩銀子嗎?”面上盡是不屑,讓范德江將盒子打開,“在你為了榮華富貴踏進后宮起,就該明白將要失去什么?!?/br> 跟他叫苦,怎么要他召些男兒進宮,陪她排解寂寞嗎? 范德江把盒子打開,懿貴太妃連看都不敢看,就被嚇得驚叫急急起身欲躲。 嘭的一聲繡凳倒了,被絆了個跟頭,顧不得疼痛她慌忙爬起。還想躲,皇帝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她,將人摁到打開的漆木盒上。 “好好看看,你不是很喜歡他嗎?每月不見他兩次,骨頭都癢?,F朕成全你,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好好看他?!?/br> 與那已沒了光的死目對上,懿貴太妃終是忍不住吐了出來,立時間酸腐味散開?;实鬯茻o感,仍強硬地摁著她杵在漆木盒子口:“知道嗎,你現在連葬妃陵寢的資格都沒有?!?/br> “皇帝,母妃錯了,”懿貴太妃是真的怕了,痛哭流涕也不掙扎了:“求你……求你饒母妃一次好不好,就一次……嗚嗚……我真的知道錯了?!?/br> “有些錯是不能犯的,”皇帝看著嚴滸的頭顱,面若寒霜,他在乾正殿靜站了一個時辰才冷靜下來:“朕剛說了要成全你,這不是假話。嚴滸的尸身就葬在你庭前的那株月桂樹下,你日日守著吧?!?/br> 這夜后宮里有許多人睡不著,慎戒司里陰森森的,慘叫不絕,甚是可怖。 坤寧宮,李安好以為今晚皇上不會來,便早早洗漱,上床休息了。睡得正香時,突然喘不過起來,掙扎著眼皮還沒掀起,口就被撬開。熟悉的味道襲來,雙手不自禁地環上那人。 皇上就跟瘋了一般,完全沒了往日的溫柔。 雖然起初有些不適,但很快酥麻感自尾骨直涌向四肢,李安好慢慢地融化成水,與皇帝共沉浮。 夜半半夢半醒時,有聲在耳邊響起。 “元元,大婚當晚喝合巹酒前,朕許諾過與卿生同衾死同槨?,F在朕再說一次,哪天要是在你前頭走,朕便帶你一起?!?/br> 什么意思?李安好以為自己是在做噩夢,但打在耳上的氣息卻清楚地告訴她,她這會醒著。想到白日里發生的事,又瞬間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