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哎,真是好孩子?!崩掀蜇ぷ⒁獾剿囊暰€,變臉如翻書,笑瞇瞇地說,“餓了兩天啦,過來吃魚?!?/br> 第38章 劍心 聞衡的注意力不在魚上,卻在他話中,重復道:“‘兩天’?” “把你從湛川城弄到這兒,可不得兩天?!崩掀蜇ひ姽植还?,“怎么,你以為才只過去一天???” 他斜睨著聞衡難看的臉色,竟然還很得意:“勸你別做逃出去的白日夢啦,老老實實地吃魚不好么?等你神功通天徹地,想干什么不成?” 聞衡閉目強忍怒意,咬著后槽牙,每個字都像崩出的冰碴:“我還有事要做,沒時間陪你在這兒耍猴戲!” 老乞丐嘆了口氣,撲撲衣服站起身來,說:“來,過兩招,你要是能打贏了我,我就放你出去?!?/br> 聞衡下意識地摳字眼:“怎么才算‘打贏’?” “盡是小聰明!”老乞丐呵斥道,“打便打了,沒動手前先畏懼輸贏,你這輩子有哪怕一次痛快地揮過劍嗎!” 他身形龐大,失去了一條手臂,飛撲過來的動作卻極迅猛,倉促間勁風拂面,聞衡只顧得上橫劍格擋,卻聽“鐺”的一聲,劍鋒上傳來的劇震令他虎口微麻,長劍脫手飛出。 老乞丐又很暴躁道:“打打打!打個屁!贏個屁!” 然而聞衡是那種越摧折越頑強的性子,借近身之便,并指作劍,霎時一招“水底揚沙”刺向老乞丐喉頭。 這一招堪稱出手如電,角度時機都刁鉆得剛剛好。 只可惜聞衡沒有內力。 老乞丐呼地一掌拍在他肩頭,聞衡頓如斷線風箏,飄出去兩尺,跌坐在角落里。 老乞丐并沒有要傷人的意圖,或許根本是懶得理他,跟火燎了尾巴毛一樣蹭地躥回火堆旁:“魚糊了!” 好在那魚糊的不算很厲害,老乞丐吹了吹飄飛的火星,又給它翻了個面,從懷中摸出一小包鹽巴仔細撒上,其動作之細致,態度之認真,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是在給老婆畫眉。 聞衡肩頭發麻,心中震驚難以言表。他體內有顧垂芳的內力,用多大力氣打他都會被同樣反擊,他飛出這么遠,那老乞丐吃的力道不會比他小,可他竟然跟沒事人一樣,臉上連一絲異色都沒有,還有閑心咋咋呼呼地關心他的烤魚。 他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人,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水,看不清來意與目的,也沒有攻擊性,一拳打上去,除了濺起幾絲水花外不痛不癢,水下的暗流漩渦卻又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無害。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若是你,現在會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再問為什么?!崩掀蜇@道,“你這小子面冷心硬,又無趣得很,身上沒有一點少年氣,像個少爺似的,根本不懂隨遇而安。我得做點什么,你才能相信我不是要害你?” 聞衡對他的評價不置可否,只道:“放我走?!?/br> 老乞丐嗤笑:“我何曾攔你,你倒是走一個我看看?!?/br> 聞衡一想洞外那百丈懸冰,臉色頓時不能更難看。他與老乞丐相對僵持半晌,終于妥協般地嘆了口氣,暫時放下戒備,走到火堆對面席地坐下,沉聲道:“別繞彎子,你說你要做什么,我相信你?!?/br> 他這個人天生多思多慮,通俗點來說就是疑心病重,可以不吃飯不睡覺,但一定要弄明白怎么回事。 老乞丐把糊得比較大的那條魚遞給他,自己一口咬去小半條烤魚,吃得嘖嘖作響,也不嫌燙,一邊瞇眼享受,一邊說:“看你小子有點天賦,是個可造之材,所以想收你為徒,教你幾手功夫?!?/br> 聞衡笑了一下,純屬是給面子捧場,看起來完全沒有被說服:“前輩既然跟我動過手,就該知道我是個教不出來的朽木,何必浪費時間呢?” 老乞丐聞言立刻陰陽怪氣地“呵”了一聲,這其中深蘊九分嘲諷,還有一分不易覺察的自得。 “沒有內力,那是他們不會教?!彼麕卓诔酝炅唆~,閑適地向后倚在石壁上,蹺著腳問,“若我能教你打通經脈,修練內功,你學是不學?” 聞衡狐疑道:“我這體質,不是打通經脈就行,是根本沒有經脈?!?/br> “哎呀,廢話恁多,我說有辦法,自然就是有辦法?!?/br> 聞衡慎重地思量片刻,最后說:“還是不了?!?/br> 老乞丐好似憑空被一個大雷劈了,猛然睜眼:“什么?” “我還有事要做,外面還有人在等我?!甭労庹f,“前輩厚意,晚輩心領了,但人各有志,請前輩不要難為我?!?/br> “我就沒見過你這么軸的人!” 繞來繞去又繞回原點,老乞丐氣得雙目怒張,顯得面相越發兇惡:“等你的人要是連這幾日都等不了,那他有什么值得你惦記的!” “以你這三腳貓的功夫能做成什么事、能護住什么人?就算我今日我放你走,來日萬一落到同樣境地,你靠什么脫身?”他說著說著,脾氣上來了,大怒道:“我今日還就做個惡人,你不學武功,決計不能從這里逃出去。你是想早點回去見你的心上人,還是一輩子耗死在這里,自己看著辦吧!” 聞衡:“不是心上人……” 老乞丐留給他一個憤怒的后腦勺,靠著洞壁睡了。 聞衡無端被綁,無端被罵,冤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舉起手中微冷的烤魚,滿心無奈地咬了一口。 呸,真難吃。 懸崖峭壁上,飛鳥都無處落足,更別說不會輕功的聞衡,出門第一步就會掉下去摔死。在這極端簡單的環境中,花言巧語百般智計都失去了作用,只剩絕對的強弱,聞衡除了妥協沒有別的選擇。 他連吃了兩天糊得發苦的烤魚,終于忍不住挽袖子自己動手,邁出了屈服的第一步。 老乞丐除了手藝不好,承諾能令他打通經脈,像旁人一樣修習內功卻不是夸口。他所授的乃是聞衡前所未聞的一門《凌霄真經》。這部神功包含極多,既有內功,也有諸般外家功夫,皆盡精妙深奧,光需要記背的口訣就有近三萬字。老乞丐隨身并未攜帶紙本絹帛,全憑口傳心授,每日里將出招姿勢、行功之法一一詳細拆解,傳授給聞衡。 武林中百種內功,從來都以“氣守丹田”為要旨,真氣蓄于丹田,流轉于奇經八脈,這是內功積存和運行的基礎,而《凌霄真經》卻不重丹田,周身百xue以膻中為宗,內息藏于氣海,自正經十二脈流向雙手雙足,經行全身七十二大xue,最終重匯于膻中,此即行功一周天。長久習練,則氣海真氣日漸充盈,內力綿延不絕。 聞衡雖沒有奇經八脈,但是個人都有正經十二脈,所以《凌霄真經》正適合他這種特殊體質。然而真正開始修習凌霄真經后,他才明白老乞丐為什么要把他擄到這與世隔絕的地方來。這功夫門檻雖低,正經十二脈卻只是最基礎的一層,僅能讓全身真氣于經脈中流轉,再往下,卻要依法門依次打通一百零八處經外奇xue,重塑全身氣脈經絡。這一步兇險困難,不亞于洗經伐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沖錯了xue位,甚至傷及內府,輕則手足不靈,重則非死即殘。 縱然聞衡在武學上天賦出眾,體內又有顧垂芳所傳的深厚內力,他完全打通這一百零八處奇xue也用了近四年的時間,期間數次因練功出錯而險些偏癱,右手臂有半年多的時間完全失去知覺,逼得他不得已練了左手劍法。 不過內功既成,聞衡學起刀劍拳法來進境一日千里。他原本涉獵眾多,權衡后仍取劍法為所長,配合凌霄真經使出,威力無匹,然而依舊打不過只剩獨臂的老乞丐,每天還要被他罵劍法匠氣太重,不夠圓融自然,未得劍道真諦。 從倉惶出奔到離開純鈞派,這幾年來聞衡心中一直繃得很緊,許多事情日夜在他腦海中盤旋,他始終記得自己從何而來,要去做什么?!霸莱帧边@個名字從來沒被他接受,從始至終,他都是作為“慶王世子”存在于世。 至于“聞衡”應該是個什么樣的人,心性意氣如何,他無暇關心,甚至不覺得那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老乞丐突然半路殺出,卻徹底打斷了他的計劃,像是硬生生被人拉著走上了另一條路,又掙脫不得,他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試著接受,一切重頭來過。 在這叫天天不靈的荒僻山谷中,岳持也好、聞衡也好、甚至慶王世子也好,忽然都不重要了,他只是他,像個終于脫去殼衣的種子,驟然擁有了廣闊靜謐的天地,天性之中對劍那種最幽微的向往和歡喜見風即長,漸漸長成了一切招式法訣之外的“骨”。 他磕磕絆絆用左手練劍那段日子,倒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學劍的情景,每天不厭其煩地重復著枯燥的劍招,手指上的血泡逐漸磨成老繭,也不愿放下那柄劍,只要能完整地使出一招,就會有種擋不住的開心。 武學與心性相輔相成,當聞衡在百丈峭壁上身輕如燕、來去自如時,他腳下乘著的風、目中所見峻拔的山巖與幽谷深寒的碧潭,都熔鑄在他的劍意之中。血染的山寺和夢魘般的雪夜不再牽扯每一次揮動的劍鋒,劍光盡處是天光,他手中最鋒利的劍,終于被完整地收入心鞘之內。 從此劍隨心動,再也沒有拘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當聞語嫣接受設定,準備開始漫長坎坷的闖蕩江湖之旅時—— 作者:小龍女速成訓練營,走你。 第39章 師門 飛鳥難越的孤峰之中,一個身影順著峭壁飄然而下,像沒有重量一樣,幾乎未經借力緩沖,就輕盈地落入茂密樹冠,從濃綠的枝葉縫隙間脫身而出,踩在碧潭邊的濕潤土地上。 他解下腰間水囊灌滿清水,又換了個地方,蹲在碧潭稍淺處,盯著幾條一尺長的魚游來游去。 聞衡挽起袖子,看準其中一條,閃電般地探手入水。 游魚何其靈敏,一受驚便唰然四散,可再快也快不過聞衡出手。嘩啦啦水珠飛濺,一尾大魚揚波出水,在聞衡的鉗制下不斷掙扎,被他隨手甩在岸邊巖石上敲暈了。 第二條也是如法炮制,聞衡從腰間摸出一把小巧匕首,蹲在譚邊將魚收拾干凈,用樹枝穿好提在手中,起身走向對面山崖峭壁。 這片石壁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只有些零星凸起,聞衡提起一口氣,踩著有限的落腳點飛身而上,短短數息便踏上懸崖中段一塊僅容半身的小石臺,躬身低頭鉆進了石洞。 他個頭高出的幾寸則全長在了腿上,稍一不慎就容易碰頭,好在洞內足夠寬敞。聞衡揚手將水囊拋向角落里睡覺的老乞丐,對方就像后腦勺長眼一樣,頭也不回地接住,慢吞吞地爬起來喝了一大口,意興闌珊地問:“今天又吃魚?” 聞衡找來干柴生上火,熟練地烤魚,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 四年過去,加上練武的緣故,他的肩較從前稍寬了些,骨骼長開,挺拔勁瘦,不再是少年時代那種稍顯單薄的身形;容貌倒是沒怎么大改,只是輪廓更深一些,頜骨轉折處線條收束分明,脫去了最后一點稚氣,徹底長成芝蘭玉樹般的俊美人物。 可惜老乞丐不知道什么叫“秀色可餐”,唧唧歪歪地在那哼哼:“唉,吃膩了,嘴里淡出個鳥來!” 老乞丐姓宿諱游風,本業不是乞丐,但其游手好閑程度,并不遜于任何乞丐。雖然他把聞衡強擄到這里,但這四年的教導卻做不得假,于情于理,聞衡得管他叫師父。 當弟子的聽了師父這句抱怨,沒說什么,只默默將其中一條魚從火上取下來,作勢要扔。 “唉,別扔!”宿游風一躍而起,撲過來救下那條魚,又給端端正正地放回火堆上,絮絮叨叨地數落道:“你看你這個不孝徒弟,為師不過說一句,你就耍小性子?!?/br> 聞衡懶懶地瞥了他一眼,反問:“師父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多此一嘴呢?” 宿游風生性豁達狂誕,也被這徒弟噎習慣了,并不太計較師徒尊卑、以下犯上這種事,在那搓著手盤算道:“你想吃什么,不如明日為師出去弄只燒雞回來打打牙祭?” 聞衡撥著火堆,道:“也好,帶上我一起吧?!?/br> 宿游風滿心都是燒雞,隨口“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你要干什么去?” “我已練成了《凌霄真經》,避世而居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甭労獠痪o不慢地給烤魚翻面,道,“你帶我出去,咱們的師徒情誼還能有始有終,要是我偷偷跑了,師父恐怕又要罵我不孝?!?/br> 宿游風愕然問:“你你你……你知道怎么出去?” 聞衡看他目光里幾乎要帶上憐憫了,輕聲細語地解釋:“師父,此地一共兩個出口,一個是你平日鉆的那道石縫,另一個在水潭底下……四年了,就是傻子也該摸清楚了?!?/br> 宿游風經常不打招呼就消失一天半天,再出現時洞里就會多出燒雞醬rou燒餅饅頭之類的吃食,這些東西總不可能是樹上長的,聞衡都不用刻意跟蹤,他自己就把秘密暴露的一干二凈。 宿游風搔頭道:“我怎么不知道水潭底下還有出口?” “師父?!甭労馍钗豢跉?,緩緩吐出,“如果那是一潭死水,你覺得咱們這四年里吃的魚,都是哪里來的?” “……” 宿游風是當世少有的完全練成《凌霄真經》的高手,斷了一條手臂也能跟聞衡打個不相上下。如果不是故意喬裝乞丐掩藏行蹤,他應當是與純鈞派掌門齊名的人物。此人身上謎團很多,可惜聞衡不是一個有好奇心的人。 聞衡一直覺得他是故意裝傻,但今天他有點懷疑是自己想錯了。 “你啊?!彼抻物L收斂起嬉笑神色,倚著石壁,似笑似嘆地問,“既然早就知道,為什么不走?” 這孩子一向有分寸得過了頭,這四年里從不主動提起,如今神功大成,決定要走,也應當去得毫不留戀。 聞衡有無數的機會可以離開,當初宿游風把他強擄來,他報復一下也在情理之中——還有什么是比四年籌謀竹籃打水一場空更好的報復呢? “因為我叫你一聲師父?!甭労饷娌桓纳卮鸬?,“憑你的功德,本來能做再生父母,可惜被你自己作沒了?!?/br> 宿游風一怔,繼而了然地笑起來。 烤魚在火上散發出香味,是上千個日夜里他們非常熟悉的味道。在這世外仙境唯一的煙火氣中,一老一少相對而坐,終于等到了姍姍來遲的坦誠。 “我第一次見你,覺得這孩子謹慎、細致,年紀不大,但處世老成,不該是個藥堂學徒;后來趁夜看你練劍,又覺得你是明珠蒙塵,動了收徒的心思?!?/br> “快別生捧了,”聞衡實在沒忍住,戳穿了他,“你那時候明明說我的劍只配用來殺魚?!?/br> 宿游風嗤道:“小兔崽子,就會翻舊賬,你那時候把劍當燒火棍使,我難道說錯你了?” 聞衡懶得跟他撕扯,一笑而過。 《凌霄真經》是未曾現世的神功,而且干系重大,宿游風對收徒一事十分謹慎,既要徒弟天資好,又要徒弟能擔事。然而這種好徒兒哪里那么容易找到?最好還是手把手地從小教起??上切┵Y質上佳的苗子通常早早被送進了各大門派,剩下的都埋沒在碌碌眾生里,宿游風要找,也只能混跡于市井之中,慢慢地四處搜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