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她從小就被夸笑容明媚,富有感染力,加上唱歌跳舞天賦不錯,因此很早就憧憬偶像這份職業,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通過笑容,讓更多人感到愉快。這是她童年最純粹的夢想,直到她親眼見證a男團這個童年陰影橫空出世。 他們剝去了一切偶像該有的陽光,任性地攜黑暗走入觀眾視野。舞臺表演挑不出任何積極元素,從曲風到服裝充斥著各種墮落因子,與粉絲互動都充滿張狂的攻擊性,處處與當年的時代主流背道而馳。有個外國人語速極快,唱著唱著突然沖鏡頭揮了拳頭,談笑坐在電視前當場嚇哭。 那個時候她還沒親眼見過哥哥,只能通過屏幕單方面與他交流。不知不覺間,她習慣了a的風格,也認識了談情身邊的幾位隊友。隨著年紀增長,談笑對他們的興趣愈發濃厚,尤其是對祝漣真。 在處于青春期的談笑看來,祝漣真從始至終都是逆反心理最嚴重的那個,從來不肯提供fan service,別說飛吻、wink了,就連在臺上敷衍地說一句“謝謝你們”都是奢望。甚至有時候故意冷臉,對臺下粉絲們的瘋狂告白置若罔聞,拎著話筒往沒光的地方走。 如此漠然的人卻受歡迎,這讓信奉笑容的談笑無法理解。結果某次從哥哥口中得知,祝漣真每年生日凌晨都偷偷開車環繞整個城市,看粉絲們為他包下的那些廣告投屏,高興得整夜不睡。 談笑對他的興趣由此激發,她慢慢發現,祝漣真雖不搭理粉絲的熱情示愛,但把臉別過去的同時耳朵會變紅;越是往陰影處躲,虎牙就越藏不??;他不會對粉絲說“我愛你們”,卻會強勢地禁止她們再當無意義的控評機器。 像虛張聲勢的小型犬科動物,時常露出鋒利的獠牙彰顯兇猛,吼叫起來卻只是“嗷嗷嗷”的宛如撒嬌。 談笑由衷地羨慕談情,或者說是替談情感到遺憾——要是能把祝漣真這樣的倔強生物惹生氣,看他紅著臉小聲叫喚,該多有意思啊。 哎……可惜自己的哥哥就是個純種溫柔天使,根本不懂這種樂趣。 第8章 慢性入侵 祝漣真拿出軟墊子安置好貓,再給它套上伊麗莎白圈。麻醉藥效過了,奶司有點萎靡地趴著,慢慢適應自己這副已經斷子絕孫的身體。 祝漣真衣服沾了不少貓毛,找吸毛器的過程中,他順便粗略檢查一遍家里哪些東西曾是談情帶來的。 兩套匠人手造瓷器餐具,一臺碩大沉重的冷壓榨汁機,一只平時陪奶司玩的索尼機械狗……光轉了下廚房就挑出好幾樣,還都是生活常用品。它們從不是以“禮物”的名義到達自己手里,因此沒有被他賦予過紀念意義,使用起來心安理得,完美融進瑣碎生活。 一切井然有序,反而不合常理。 像是一場名為“習慣”的慢性入侵,他來者不拒,所以到處都是談情侵占的痕跡。尤其是那朵專屬于談情的黑玫瑰標志,刻進肌膚,滲透血液,永遠沒辦法洗干凈。 只能與它共生。 祝漣真找出一副頭戴式耳機,連著兩天悶在家里,聽新歌,構思舞蹈。等想法儲備差不多,他去了趟舞社,找到這次負責a主打歌編舞的老師mika。 mika年紀不到三十,拿過四個世界大賽冠軍,曾在韓國為很多偶像團體出過作品,去年才回國發展。祝漣真以前也常參加街舞比賽,兩人舞蹈審美相似,一拍即合,這次公司能邀請到mika也是通過祝漣真的關系。 mika一見面就問他:“手術完好點了嗎?” 去年祝漣真開始閉關苦練新舞種,磕碰淤青是家常便飯,仗著自己基本功扎實常常較真起來不顧身體,結果不慎摔傷了膝蓋,做手術修養好幾個月才康復。 “早沒事了,放心?!弊i真脫外套活動身體,“我最近都開始練地板動作了?!?/br> “那就好。我這兩天想了起碼三個版本,正好跳給你看?!眒ika剛教完兩堂公開課,體能依然充沛。她外放《shake》給祝漣真示范,前奏和主歌她都在放松地freestyle,到了最抓耳的副歌部分,她四肢力量的投入與律動感迅速上升一個層級。 祝漣真很快進入狀態,他平常最喜歡編排構架飽滿的舞蹈,而mika也是個愛控制細節的踩點狂魔,目前看到的這幾個片段,正好完全符合他心中所想。 “現在就開始吧?!弊i真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活動筋骨。團體這次回歸前的時間極其有限,他身為主打歌的編舞之一,必須在五天內構思并調整好所有動作,給團隊之后的磨合留出充裕時間。 排了兩個小時,他暫時緩口氣。隔壁練舞室正在上課,音樂聲隱約傳來,是他最熟悉不過的旋律。 mika也聽出來了,“這是你們那首出道曲吧,《黑桃a》?” “嗯?!弊i真仰頭喝水。 “我記得在韓國也紅了一陣子,舞蹈我還扒過,特別像你的風格?!?/br> “不不不,我那時候才十五六,只參與過我自己中間的solo?!弊i真笑著回想年齡,“這首歌……都過時了,還有老師給它重新編舞?” mika想了想,“我記得旁邊是初學者班,只跳urban,可能是想快點出齊舞作品吧,選歌都避開近幾年節奏復雜的?!?/br> 祝漣真點點頭,雙腿伸直坐在地上,默默聽完了隔壁的那首歌。 他正要起身繼續琢磨動作,mika更先抬頭,沖門口熱情地打招呼:“hi,小吻來啦?!?/br> 祝漣真想看清來人是誰,結果動作太急,脖子猝不及防扭了一下,側頸肌rou疼得他呲牙??吹秸勄榈纳碛俺霈F,他更沒好臉色,“你怎么來了?” “上次你提醒我多練舞,所以我來補補課?!闭勄樘┤蛔匀舻孛撓峦庖?,里面穿了套輕便的灰色運動套裝。 “我原話明明是讓你在家或者公司練基本功吧,”祝漣真站起來嘀咕,“誰讓你來舞社了,添亂?!?/br> mika笑了笑,替談情解釋:“小吻基本功挺扎實的,最近一直來找我學,所以我讓他提前看看編舞,提點意見?!?/br> 既然是老師的安排,祝漣真勉強接受,他只是沒想到談情還真把自己的隨口一句提醒落實到位了。 接下來,mika喊著拍子,稍微放慢速度為他們示范新歌完整的舞蹈。談情雖功底比不了祝漣真,但記動作非???,不會拖慢其他兩人的編舞進程,偶爾提出意見也精準到位。 可就是在這樣如此順利的情況下,祝漣真心里莫名越來越沒底。 有時候,安逸會激發人類的警惕心,對于祝漣真來說,編舞過程暢通無阻,很可能就意味著沒有突破。而具體是哪段出了問題,他看著鏡子邊跳邊思考,半晌沒得出結論。 明明每個動作都與音樂鼓點完美契合,像一首渾然天成的詩章,但他卻體會不到字里行間的美妙。 “我想想走位?!弊i真拿著筆坐下來,習慣性地在紙上畫出幾個圓圈,再用箭頭表示站位變動。他專心思考時會完全浸入腦內世界,旁人基本不可能打擾到他。 談情坐在對面,默不作聲地遞給他一瓶水。 祝漣真無意識地伸手接過,另一只手仍握著筆涂畫。過了一會兒,談情往他手指套上一枚運動護腕,祝漣真低著頭,五指自然地握起來,方便它滑向手腕。 “別動?!闭勄樾÷曊f著,指尖探向祝漣真耳廓。 祝漣真腦袋稍微一歪,像是配合談情的指揮。但當一枚長條狀的物品觸碰到他耳后,祝漣真被癢得自動打了個激靈,這才回過神兒來—— “你往我身上塞了多少破爛兒?!彼笾笥X地咂舌,丟開水瓶,摘掉護腕,一摸耳朵,上面還別著根煙。 神經病吧! 談情若無其事道:“你專注的時候,給什么都能接住?!?/br> 憑著對他的了解,祝漣真好像能在心里讀出來他隱藏的后半句:小祝真是太好玩了。 眼下編舞才是最重要的事,祝漣真無暇發作,抬頭問談情:“我們的音樂是什么風格?” 談情無需多加思考,有條不紊地回答:“edm結合trap,經常融合dubstep和——” “不,”祝漣真打斷他的話,“我是問你,在普通聽眾耳朵里,該怎么形容我們的風格?” 談情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道:“大概是陰暗強勢,迷幻,節奏快……” “還有‘夜店’之類的,對吧?!弊i真把筆丟到一旁,“所以說,哪怕不了解音樂類型,只要聽歌的感覺對了,別人基本就能認出哪些是‘a的風格’,甚至一首歌都不用聽完也能判斷?!?/br> 祝漣真嘆息著揉了一把頭發,視線向下,盯著自己畫的走位圖草稿,“我現在跳舞就是這種感覺,根本不需要糾結,每段旋律都好像有標準答案,聽一遍歌馬上知道該怎么跳,就好像……” 好像自己被音樂單方面cao縱著,而不是與它和諧共舞。 “你覺得新歌有問題?”談情問。 “不,它沒有缺點,所有樂器,合成器,低音都搭配得很完美?!弊i真閉上眼回憶旋律,“但就是因為太符合a的特點了,所以才那么……” 他忽然想起那天錄音,koty提到的“過時”二字。 “缺乏驚喜,是吧?!闭勄閹退a充后半句。 委婉的說法令祝漣真暗自舒口氣,他睜開眼,正好對上談情深邃的視線。 祝漣真迅速低下頭,語氣減弱了些:“我覺得歌要重新做,小吻?!?/br> 話音一落,他因自己習慣性脫口的稱呼愣住。 而談情卻沒特別反應,淡定地同意:“那就重新做?!?/br> 好像只有自己在意那個口誤,祝漣真抓起水瓶喝了幾大口壓壓心頭的緊促感。 跟mika說明了情況后,祝漣真馬上聯系了制作人,約好一會兒見面的時間。之后下樓找浴室,打算沖個澡再離開。 浴室很多單間,更衣室是公共的。祝漣真脫好衣服裹上浴巾,瞥了眼不遠處的談情。 肌rou線條果然還是和記憶里的一樣勻稱完美,不過這并沒有引起祝漣真的興趣,他真正想關注的,是談情右下腹那塊被布料遮擋若隱若現的刺青。 ——provehito in altum. 與自己后腰上的“由此踏入星空”相對應,談情下腹紋著一句“向更深處進發”。祝漣真如今每次想起它們,都覺得自己腦殘得無可救藥,連黑歷史都得跟談情配對存放。 而在那拉丁文的盡頭,負責收尾的月牙弓箭終于露出邊角,祝漣真望著這枚象征著自己的標志,溫熱的血液正從指尖往上涌。 原來它也沒有被激光清理。 它還原封不動地生長在談情身上。 “小祝?!?/br> 談情的聲音冷不丁響起,祝漣真底氣一下子虛了,眼神匆匆挪到對方臉上。 只見談情禮貌一笑,態度懇摯:“可以把臉轉過去嗎?我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脫衣服?!?/br> 祝漣真先是怔住,隨后憤然起身,抓起毛巾徑自走向浴室單間,“誰他媽看你了呀!” 我明明是看你的紋身。 沖完澡,祝漣真喝著冰凍乳酸菌,忍不住隨口問談情:“怎么不把那個圖案洗掉?” 談情面色如常,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反問一句:“你不也是一樣?” 祝漣真告訴他理由:“我只是嫌洗紋身疼,你別自作多情?!?/br> “我只是信守承諾?!闭勄橐暰€下移,仿佛透過祝漣真的身體窺見了他后腰的圖案紋路。他嘴角翹起似有若無的弧度,令人分不清他是否在開玩笑:“我答應過你的,等我死了,我的血rou、骨架會和你的象征一起化為灰燼?!?/br> “少來這套,嚇不嚇人啊你!”祝漣真緊皺眉頭,手中的易拉罐被他捏出幾枚指腹大小的凹陷,“是誰當初說,和你談戀愛對我百害無一利?好,我承認你是個禍害了,你現在又來跟我演深情款款,怎么,想讓我吃回頭草?” 說完,祝漣真看見談情的目光黯淡下去,心里頓時警覺起來——他知道談情演技很好,在過去沒少裝弱吸引他上鉤。但以前的祝漣真愿意對此視而不見,現在可沒立場再縱容談情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談情就無可奈何地說:“小祝,比起我的感情得到回應,我更想讓你毫無負擔地完成你的夢想?!?/br> 負擔。 聽到這個詞后,祝漣真不禁瞇起眼睛,懷疑地打量著談情神態的細微之處,想從中捕捉出一絲虛偽或真誠。 對方輕描淡寫地將自身擺到如此低姿態的位置上,很容易令人動容。祝漣真敢肯定,談情這樣說絕對是想聽自己反駁一句“你才不是我的負擔”之類的告白,但是當自己說完,談情又絕對會滿臉無辜地表示:小祝,沒想到兩年過去了你還這么在意我。 他媽的,這就是個陷阱。 “我也是這么想的,夢想當然比談戀愛重要了?!弊i真裝無所謂地聳聳肩,“所以啊,勸你別再對我動那些心術不正的念頭,我已經被你帶壞過一次了,還記得當初分手時我給你的忠告吧?” “當然記得?!闭勄槟樕辖K于浮現出明朗的微笑,“你當時的眼神,我記憶猶新?!?/br> “別以為我是跟你開玩笑?!弊i真捏緊已經喝光的空罐,鐵皮變形的聲音略微刺耳。 接著,他重復了那句和當年分別時一模一樣的話:“再讓我喜歡你一次,我就弄死你?!?/br> 談情依然保持著笑容:“求之不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