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眨眨眼_分節閱讀_124
坐在教堂門口的那群人中,有一個挎著竹編籃子坐著的女人一直盯著我們。我也盯著她。她一身黝黑的皮膚,一雙黝黑的眼睛,神色疲憊。她嘴里念念有詞,怪腔怪調的,我沒聽懂,但可以肯定她是對我和男人說的。我問男人:“她在說什么?” 男人搖頭,他也聽不懂。我看看他,他的黑眼睛也跟著那燈泡一閃一閃,他根本不想去聽,去弄懂,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神游天外了。那女人還在盯著我們說話,我走近過去,又聽了幾遍,總算聽出來了。她試圖向我們兜售她竹籃里的手鏈。她說的是,你好,你好,恭喜發財。她說著這些坐在那里,只有嘴皮子在動,目光呆滯,也像神游到了天外去。 她不時撫摸自己胸前掛著的十字架。 我從女人身邊走開,仰頭看那教堂。它比我在電視電影里見過的那些教堂迷你多了。更像什么總督府邸之類的民間大宅。它的一面墻身是雪白的,白天我經過它時,看到過它的紅磚頂,夜里,一片片紅磚渾然一體了,成了一塊壓在屋頂上的紅木板,看上去那么厚重。 男人在我身后說話:“我經常想到那個晚上。阿華,殷殷和我三個人走散了,又找到了彼此,躺在公園里氣喘吁吁的那個晚上?!?/br> 一根煙抽完了,我又點了一根,吸了一口,仍望著那教堂:“怎么想起它?” “我們是三位一體的。暴力,愛情,死亡,一個人生命中最容易遭遇的三種最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東西?!?/br> 三位一體我知道。我說:“圣父圣子圣靈,他們是一樣的嗎?” “據說他們都是神,但是都不一樣?!?/br> “神不止一個?我以為信上帝的人都信一個神?!?/br> “也可能是翻譯版本的問題,神就變來變去,有時是一個,有時是兩個,世界各地信的都不一樣,被殖民過的地方信圣母多一些,耶穌受難的故事,細節多一些?!?/br> 我回頭看男人,抖抖煙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個話題超出了我的認知范疇,什么神啊,信仰啊,殖民啊……殖民——這個詞一從男人嘴里冒出來,我仿佛回到了歷史課堂。 我笑了聲。我沒上過幾節歷史課。我都逃了。數學課,語文課我也逃,體育課我不逃,我要在體育課上看別的男孩兒修長的腿。有的男孩兒開始長腿毛了,有的腿上還是光溜溜的。 我說:“那個把隨身聽給我的男孩兒,晚上,他會爬到我床上,他說,小余,我好冷啊,你抱抱我吧。我就抱住他。后來有人收養了他,我們那個年紀,十五六了,還有人要領養,是很難得的一件事?!?/br> “好幸運?!?/br> “不能說是幸運吧,十幾歲了,還沒學會被人愛,怎么愛人,就明白了很多時候沒有人愛你,你不過是一種寄托,是隨時都可以被放下的。很難再去接受什么家庭,什么溫暖,不想被放下,你就要很小心,很謹慎?!蔽页闊?,“和s的情況有點像,我對他,或許是同病相憐?!蔽覔蠐舷掳?,“應該就是同病相憐?!?/br> 男人沒接話,我便繼續說那個男孩兒:“那家人以前有個兒子,和他差不多大,聽說和他長得很像,男孩兒意外溺水死了。那對父母看到他的時候,撲過去就小歡小歡的叫,他蠻開心的點著頭說,是我,我是小歡,我是你們的兒子。爸,媽,他喊他們。 “沒多久,我就收到了那個隨身聽,聽說他自殺了。他爸爸mama送他去治他的同性戀病。成天電擊,泡冷水,他們把他剃成光頭,他的頭發留得很長,他多寶貝自己的頭發,你知道嗎?他可以不吃不喝,但是頭發一定要用最好的洗發水,護發素,他還因為這個去了理發店當小工。他用存下來的錢買了那個隨身聽。他有一盤王菲的磁帶。 “他自殺了,把隨身聽留給了我?!?/br> 我抽著煙邁開步子,男人也走了起來。他不說話,經過一個供著尊石佛的白佛塔。他看了會兒,我也跟著看了會兒,然后我們繼續走,經過了只有一扇窄門的郵局,一間木頭房子圖書館,我們沒停下,經過海事博物館時,我說:“昨天我就是在這里被搭訕的?!?/br> “你住的地方就在附近?” 我找了找,不太能確定,指著南面說:“在那里吧,好像?!?/br> 男人說:“快到舊城門了?!?/br> 我們從舊城門走了出去。 沒多久,我就聞到了海的味道,又腥又澀。我從身邊兩棟矮樓的縫隙里看到了大海。夜里的大海,黑濤翻涌。海浪撲打沙灘,沙沙作響。我和男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我說:“我們現在要走去哪里?” 男人說:“我們沿著海走呢?!?/br> 我說:“要走外面嗎,走沙灘?!?/br> 男人問:“你去了燈塔了嗎?” 我遠眺了眼,哪里都看不到燈塔,看不到一團懸得高高的光。我說:“你說的那個愛神廟在附近嗎?” 男人抬起胳膊往前指,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除了一些平房,什么都沒沒有。天空和大海一樣的黑,讓人產生一種平房頭頂大海,在空中漂流的錯覺。 我揉了揉眼睛,說:“走在這條路上,感覺不在東南亞,感覺在歐洲?!?/br> ”好幾百年前的歐洲吧,你去南美也會有這種感覺?!?/br> “你去過歐洲嗎?南美呢?”我問。 男人點頭,并說:“我想和他制造很多回憶,我們馬不停蹄地去了好多地方,除了北極南極,”他笑了,“我們兩個都太怕冷啦,十月份的蒙特利爾我們就受不了了?!?/br> “哦,那你沒看過北極熊和企鵝?!?/br> “動物園里有啊?!澳腥苏f,“我們夏天去的北海道,在冷氣房里看企鵝。有一只企鵝,傻頭傻腦的,它們本來都是排好隊,跟著馴養員的哨聲排成一排繞著一個水池走路,那只企鵝怎么也走不好,不是走到隊伍外面,就是險些要掉進水池里,就能看到它的翅膀一直亂拍,好像很慌張,大家都注意到它了,小孩子笑,大人也笑,好可愛啊,好可愛啊,大家一邊笑一邊這么說,那只企鵝后來掉進了水池里。我們能看到水池下面,就看到它一直往下游,往下游。它撞到玻璃,又開始亂拍翅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