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眨眨眼_分節閱讀_103
蜀雪說:“快擦擦眼淚?!?/br> 盒盒說:“淚如雨下?!?/br> 肯德基外賣還沒送到,我們就只好繼續玩成語接龍。不知道盒盒那里現在是幾點,范經理和他說了什么,為什么哭呢?我聽盒盒說過好多范經理的故事,我也聽過一些盒盒的故事,他的故事總是和s有關。 盒盒 1. “那說說那個s吧?!?/br> 坐在我對面的男人這么說道。我看了看他,吸了兩口煙,吐煙霧,煙飛掠過他的臉旁,他的臉一時模糊,我喝了口酒,沒接話茬。男人沖我笑,他的樣子又清晰了。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一張耐看的臉,他不年輕了,盡管他的五官經受住了歲月的侵蝕,鼻子的線條挺拔,嘴唇的輪廓溫柔,可他笑起來時,眼角的許多道細紋擠成一束,笑過后,那些細紋依舊有跡可循,他臉上的法令紋也很明顯,臉頰上的rou往下掛,顯得顴骨很突出,男人偏瘦,他年輕時想必因為這張臉受過很多追捧和贊美,我見過一些這樣的人,他們年輕時或許利用過這些追捧,或許沉浸在那些贊美里,當他們不再年輕,他們有的拼盡全力去抓青春的尾巴,看上去總是惶惶不安,有的整日緬懷自己曾有的榮光,周身散發出一股枯朽的味道,男人和他們不同,他的神情沉穩,眼神平靜,他沒有不安,也不像一棵老樹,他的眼神深處埋藏著一種樂于探索的冒險精神。他老了,他不在意他外表的變化、他曾擁有的一切,他仍然按照自己年輕時的活法活。他冒險。我猜男人有過一段張狂的歲月,曾經在某一地,某一領域叱詫風云過, 男人接著說:“反正你說來說去都在說他,那干脆直接講一講他吧?!?/br> 我也笑,說:“我說的是蜀雪的故事,小寶的故事,還有我自己的故事?!?/br> 男人的笑容更大,朝我身后一努下巴,說:“蜀雪的故事里,你說他在外面跑了十年船,被一個幽靈糾纏了十年,和一個人分分合合了兩年,說了五分鐘,說你和s去看電影,說了半個多小時,小寶的故事里,你說小寶十歲去廟里當和尚,在那里度過了青春期,說他的人生好像被定格在了青春期,隨心所欲,長不大,說他十五歲從廟里跑出來,十三年來一次都沒回過家,總共說了三分鐘,說你和s遇到的那天,你見到他第一面,三分鐘后你們打架,五分鐘后你發現你打不贏他,八分鐘后你們一起抽煙,喝啤酒,走在一條沒有路燈的馬路上,路邊有麻將館,路邊還有試圖招攬你們生意的小姐,還有賣水果的,抽煙的,路邊還有亂小便的野狗,你說了快一個小時,你自己……你根本沒有說你自己,你只是一直在講s。quot; 我又笑,又看了看男人,我和他就隔著一張小圓桌坐著,距離很近,我看到他的臉上全是汗,我們所在的這間小酒吧里冷氣開得很足,我們頭頂也沒有灼人的射燈,恰恰相反,酒吧里光線昏暗,最靠近我們的光源是男人身后那堵土黃色墻上掛著的一盞百合花形狀的壁燈。壁燈的磨砂燈罩上落著灰,照出來的光也像蒙了層灰。因為歲月的痕跡,因為蒙塵的光,男人看上去仿佛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出這么多汗,可能因為他穿著一整套的西裝吧——這讓他更有年代感,更像相簿里的人了:立領的襯衣,亞麻質地的馬甲,外面還套著一件亞麻西裝外套,襯衣是白色的,馬甲和外套和深灰色的,襯衣的領口稍敞開,里頭搭了條印花的絲巾。s也經常這樣穿,夏天是亞麻西裝,冬天是呢料的,只是不搭絲巾,襯衣的紐扣永遠扣到最頂端那一顆,他也不打領帶,不戴領結。天冷的時候他這么穿,最多在北風很勁的時候,添一條圍巾,添一件大衣,天熱的時候他還是一整套的西裝,他不太出汗,不怎么怕熱,我一度懷疑他沒有毛孔,有一次我們一起在浴缸里泡熱水澡的時候我很仔細地檢查了他的身體,從頭到腳,他有毛孔,腿間的毛發還很旺盛。 s的那些襯衣,那些西裝不放在我們住的地方。我和他算是同事,一起住員工宿舍,那地方太小了,根本沒有衣櫥,我們四個人睡一間房間,房間最多四平米,放了兩張上下鋪的木板床,我們的一些日用品不是放在儲物箱里就是放在行李箱里,塞在床底下,兩張床中間有一張小桌子,堆一些雜物,這就已經快沒下腳的地方了,哪兒還有地方放衣櫥。臥室外頭是個小客廳,有臺電視機,有臺電風扇,還有張沙發,沙發邊上就是吃飯的地方了,吃飯的地方再過去就是廚房了,廚房邊上是廁所,一大圈繞下來也沒地方掛衣服。就算有,一只衣櫥也掛不下s的衣服。小寶說,s只有兩套衣服,一套夏天穿,一套冬天穿,好節約。我告訴他,s起碼有十套一模一樣的西裝,全是黑灰色的。黑是在白天的時候看顯得很黑,灰是在夜晚的時候,才會發現它的灰。小寶就問我,那他的衣服都放哪兒???他是不是在外頭還租了個地方???他家里是不是特別有錢???他抽進口煙! s抽萬寶路,只抽這個,一天半包,絕不會多,也絕不會少。 他沒有在外頭多租一個地方,他穿過的衣服,隔天就會拿去干洗店洗,再從干洗店拿昨天送去洗的衣服。至于他家里的經濟狀況,我以前只知道他花的都是他自己賺來的錢。他做s,該怎么說,調教,馴服,催眠……他在這個領域頗有名氣,這個領域的人都很愿意付很多的錢被他調教,被他馴服,被他催眠。s在好再來屬于兼職,好再來就是我們上班的地方——我們指的是我,s,小寶和蜀雪,它是位于融市老城正規按摩店好再來的地下室,只在晚間提供有償rou體服務的避難所——是客人們的,也是我們的,我們,指的是我,小寶和蜀雪。s不是來避難的,他是來尋找答案的。s比較常出沒在巴比倫會所的包間,這間會所在融市的新城區,表面上是一間爵士音樂酒吧,小資風情,懂行的人進去了,直接就上二樓。巴比倫的二樓彌漫著欲望發酵的氣味,和好再來的地下室散發出的味道一模一樣。這里也提供有償rou/體服務。 我去過巴比倫的二樓一次,我去幫s打下手。那次s負責的一個客人恰好有一個怪癖,他喜歡被人窺看,正好我在巴比倫外頭等s下班,s就把我叫了進去,我看著那個男人被s綁起來,狗一樣跪在地上,屁股里塞著兩根按摩棒,他舔s的鞋子,很臟的鞋底,舔自己滴在地上的汗,我看著他,男人看著我,嗚咽著射精。事后,我問s,你們都不說話的嗎?他不說話,你就知道他要什么? s說,在古代,很久很久之前,不同國家,不同地方的所有人都說同一種語言,有一天,巴比倫國王突發奇想,想在巴比倫造了一座巴比倫塔,想通過它,登上天國,于是,他召集了各國,各地的人來設計,來建造神塔,神明知道了,大為光火,降下詛咒,一夜之間,那些來建造神塔的人說起了不同的話,互相再不能懂,再不能理解。我說,你費勁說那么多干什么,就是通天塔的故事嘛。我說,我知道的,我聽過的。 s說,就算說同一種語言,人和人也很難互相理解,身體最誠實。所以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我當時就沉默了,我沒有和s再說話。我堅持了十秒。我放棄,我和s說:quot;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s點了點頭。我問他:“那你呢?” 他還是點頭。我說:“神真奇怪,說愛人,卻不希望他們登上他住的地方?!?/br> s說:“誰和你說神愛人的呢?” 我愣住,想了會兒,說:“也對,人用人的思維去解釋神,人會愛,就覺得神也會愛,奇怪的是人?!?/br> s抽煙,我看他。他走在路上。他走在一條開著路燈,路邊時不時有車經過,路邊有樹,有花,有垃圾桶,沒有野狗,野貓的路上。他說:“我能給你的,和你想要的可能很不一樣?!?/br> 我抽煙,喝酒,酒是雞尾酒,茶味很重,據說酒吧的老板自己有片茶園,這里的所有雞尾酒都會放上幾滴他用茶葉精釀的自制酒。 我又喝了一口酒。 我和男人說:“那就說說s吧?!?/br> 男人稍往前傾了傾。他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因為打從我見到這個男人起,他的坐姿就一直沒變過,他一直靠著椅背,手放在桌子下面,看上去很放松,可周遭稍有些響動——酒保的手機響了,外頭有車經過,外頭有人跑過去,他就會看過去。他的臉色不太好。 男人面前有半杯酒,大約是威士忌,杯墊上暈開來一灘水漬,他面前還有個煙灰缸,沒有一根煙。他不喝酒,不抽煙。我進來酒吧之后沒多久就發現這個男人一直盯著我,我在吧臺要了杯酒,喝了會兒,男人的視線毫不避諱,坦坦蕩蕩。我拿著酒杯坐到了他這張桌邊。我問他:“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真老土的開場白。我一說出來,我和男人就都笑了。男人搖了搖頭。接下來,他和我說:“你知道嗎,以前在福建廣東那邊沿海一帶,有一種職業叫做僑批,也不算職業吧,很早以前的時候,銀行啊郵政啊不像現在這么發達,匯款,寄信都不像現在這么方便,沿海一帶又有很多人在外國謀生,為了和家人聯絡,匯錢回家,他們會找一個同鄉的人,把錢財和信件交給那個人,這個人就叫僑批?!?/br> 我問他:“多早之前,相片普及了嗎?” 男人搖頭:“還沒有?!八f:“在把錢和信轉交之前僑批會先核對,就問啊,你認不認識一個某某某,他是不是在某國某地,你和某某某是什么關系,要是對得上,東西就交出去?!?/br> “這么簡單?” “其實很復雜,完全建立在一種信任的基礎上。信任是很復雜的?!蹦腥藛栁?,“你來加勒旅游的?” 我說:“我想去加勒比海,沒有錢,就近來了加勒?!?/br> 男人笑出聲音。酒吧里除了坐在吧臺里低頭玩手機的酒保,就只有我們兩個人,酒吧位于加勒荷蘭城堡外的廣場南端一條不起眼的巷子里。加勒是斯里蘭卡西南沿海的一座小城。斯里蘭卡是南亞的一個島嶼國家,靠近印度。我從臺北到這里,用了十二個小時。 我說:“s可以給我他的關心,他的無微不至的關懷,他的體貼,他很體貼,我問他要他的銀行密碼,他都會給我?!?/br> 我想得有些遠了,我說:“可能我問他要他心肝脾肺腎,他的命,他都會給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