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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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阿池搖搖頭,把那只蘭花擺在旁邊,“娟娘子也不在塢里了。應該也被派出塢做事了。前幾日夜里走的?!?/br> 阮朝汐驚訝地撥弄了幾下剔透的冰蘭花,“那……拿去送給南苑的霍大兄吧?!?/br> 兩人把雪地上的十來只冰花清點完畢,先送了西苑幾名傅母,剩下的捧在手里,從敞開的西苑小門進了主院。 她們年紀只差了半歲,身量差不多高,捧一把冰花穿過庭院,談笑聲清脆,冰花剔透耀眼。 東苑童子們正在庭院里瘋打雪仗,一個個雪里滾得胖雪人似的,不知誰眼尖瞧見了,指著這邊說了一句,眾多視線齊刷刷地盯過來。 “好你個阮阿般,明目張膽地從西苑出來,也不怕楊先生罰你?!崩钷瘸寂拇蚋蓛羯砩系难?,雪仗也不打了,笑著過來拍了一記肩膀。原本是親昵示好的動作,阮朝汐差點被他的手勁砸趴下。 “這只好看?!崩钷瘸家谎厶糁辛舜蛩闼徒o霍清川的冰蘭花,驚奇地捏在手里,上上下下地打量,“雕得好精巧。送我好不好?!?/br> 傅阿池撇了撇嘴,“只聽過往外送的,沒聽過湊上來硬討的。這只蘭花我們早打算好了,要給南苑的霍大兄?!?/br> 李奕臣訕訕地松手,把冰蘭花放回阮朝汐手里。 阮朝汐看他依依不舍,東西送回來了,眼神還時不時地瞄著,那么大個頭的半大小子,倒露出幾分求而不得的可憐勁。 阮朝汐捏起那朵冰蘭花,又放回李奕臣手里,“不是什么值錢東西。李大兄喜歡,拿去玩兒?!被仡^跟傅阿池解釋,“這個送我們東苑的李大兄了,我們送只別的給霍大兄?!?/br> 傅阿池噘著嘴抱怨,“就你好心。你當我為什么不肯送。你瞧著吧,你送了他一個,東苑其他人還不得都過來討要?!?/br> 果不其然,李奕臣捏著剔透的冰蘭花興奮地四處炫耀,東苑諸人瞧得稀罕,除了姜芝站在原地沒動,其他幾個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呼啦啦圍過來。 陸適之和她最熟,被眾人起哄著推拱走近,咳嗽一聲,不大好意思地開口, “好阿般,不必我說,你也知道他們托我來討要什么……” 不等他說完,傅阿池猛地一拉阮朝汐的衣袖,“快跑!” 阮朝汐被她拉扯著,一路往南苑方向奔跑,邊跑邊托舉著手掌里幾朵搖搖欲墜的冰花,“哎呀,要掉了!” 前方圍攏的幾個童子目瞪口呆之余,怕撞掉了滿手冰花,忙不迭地左右讓開,陸適之在身后跺著腳急喊,“別跑啊,我還沒說完呢?!?/br> 阮朝汐捧著冰花,邊跑邊喊,“別說了,這幾個不能給。等我回去得空了,慢慢雕給你們?!?/br> 阮朝汐被傅阿池拉扯著,兩人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南苑半開的木門邊,傅阿池捧著滿手冰花跳進南苑地界,回頭得意地看了眼停在原地的童子們,“好啦,他們不敢進來南苑的。我們不必再跑了?!?/br> “他們是不敢進來南苑沒錯,”阮朝汐喘著氣說,“但、但我們為什么要跑呢。我、我已經答應給他們每人一朵冰花了?!?/br> 傅阿池:“……” 傅阿池氣得跺腳, “阮阿般,你答應得倒輕巧。我們兩人花了整個早上才雕出十二朵,我手上都起泡了?!?/br> 阮朝汐跑得大冷天出了一額頭細汗,瑩白臉頰泛起艷麗的淺緋色,淺淺地笑了下,“沒事的。我一個人雕?!?/br> 身后傳來細碎的踩雪聲。 徐幼棠無聲無息地走近,走到三步外才刻意發出點聲響,站在兩位小娘子的背后嗤地一笑,“不要錢的冰棱掰下一塊,隨便雕鑿幾下,就成了送人的年禮了。你們倒是送得出手?!?/br> 不等回應,隨手取走一只冰薔薇,在手里拋了一拋,拿走了。 兩人瞠目望著背影遠去。傅阿池氣喋喋道,“什么人啊。又嫌棄又拿。我們沒準備給他!” 阮朝汐輕‘噓’了聲,“南苑統共也沒幾人。先送了霍大兄,下午我再多雕幾只送過來?!?/br> 一只送了霍清川,托在掌心的其他冰花隱約有融化的趨勢,傅阿池拎起最大最好的那朵冰牡丹,跟阮朝汐商量著,“牡丹得趕快送書房。你看邊角都融了?!?/br> 阮朝汐搖頭,“書房里點著火盆,進去便融化。我們索性放在窗外吧,塢主開窗時便能瞧見?!?/br> 傅阿池喜道,“這個主意好?!?/br> 兩人躡手躡腳地繞到書房窗下,揀荀玄微慣常臨窗眺望后山的方向,悄悄擺了那朵冰牡丹。 —— 周敬則在廊下拍打著身上雪花,衣裳清理干凈,大步進了書房。 “郎君,豫北趙氏宗族三百人前來投奔。管城周氏宗族,攜兩百余人前來投奔?!?/br> “短短三日內,前來投奔的已經超過千人,塢內存儲的存糧冬日管夠。但再繼續下去,明年開春后只怕吃緊?!?/br> 荀玄微道,“楊斐已經和我商議過了。手頭還有不少絹帛,等開春雪化后,可以去阮氏壁換些存糧。塢里新添了不少人力,可以再墾些新田??疵髂昵锸杖绾??!?/br> “是?!?/br> 正事商議完畢,周敬則笑談起幾句閑話,“小阿般帶著西苑姓傅的小丫頭,兩人在東邊窗外偷偷擺弄什么?我進來得急,沒看清?!?/br> “小孩兒心性,隨她擺弄去?!?/br> 周敬則告退后,書房安靜下來。荀玄微起身推開了窗。 窗欞上積雪幾道小小的淺痕。擺放了一只精巧剔透的冰牡丹。 他對著剔透閃耀的冰雕,并未顯露出意外神色,拿在手里賞玩了片刻,又原樣擺回去。 冬日煦暖的陽光下,阮朝汐帶著傅阿池在和東苑的那群小子們打雪仗。 傅阿池挨了幾下雪球,就搖頭不肯再加入,嘟著嘴坐在旁邊看著。阮朝汐拉著陸適之結盟,不知怎么對上了個頭最大的李奕臣,挨了一記兇猛雪球,整個人撲倒在雪里,半晌起不來。 李奕臣哈哈大笑著跑過去,把她從雪地里拉起來,又幫忙拍打她頭頂身上的積雪。 阮朝汐并不生氣,坐在地上,手里兩個大雪球迎面砸過去,李奕臣毫無防備,臉上身上同時開花,人給砸懵了。 旁邊觀戰的傅阿池拍手笑彎了腰。阮朝汐也暢快地仰頭笑起來。笑容舒展明亮,憂慮散盡,仿佛一個剔透玉人坐在雪里,眉眼精致姝麗,映亮了周圍雪地。 李奕臣懵了一會兒,跟著大笑出聲,扔了雪球,大大咧咧地伸手捏了下面前白皙透粉的臉頰。 “阮阿般,你怎么長的。我越瞧你越像神龕里供著的觀音童子。要不要給你供朵花兒?” 阮朝汐把他的手一把拍開,惱怒直呼他小名,“李豹兒!”陸適之的面前早搓好七八個雪球,趁機一通連環狠砸,砸得李奕臣撲倒在地上。 圍觀的東苑諸童子哈哈大笑,湊過來一陣猛砸,李奕臣在雪里半晌爬不起身。 白蟬輕手輕腳地收著書案,原本帶笑看著窗外難得的熱鬧,直到李奕臣大喇喇地伸手捏了把阮朝汐的臉,她吃驚地低叫了聲,“哎喲?!?/br> 雖說迅速閉了嘴,但荀玄微果然停了筆,目光轉向窗外。 白蟬有些懊惱,輕聲細語替外頭說話?!敖衲暾羞M來的童子年歲偏大些,鬧騰得厲害。童子們都不知阿般是女孩兒,玩鬧間失了分寸不稀奇?!?/br> 荀玄微神色不動地瞧著,“李豹兒當真只有十歲?看他的體格個頭,和尋常十二三歲的少年郎差不多?!?/br> 白蟬低頭不敢應答。 荀玄微翻開書案上的名冊,翻到李奕臣那頁。 李豹兒從小筋骨殊異,名聲在外,楊斐在當地求證過多人,他那頁密密麻麻附了許多證詞和出生年月,只是荀玄微之前從未細看。 如今仔細查閱諸方證詞,互相比對,應該做不得假,當真只有十歲。 荀玄微的神色緩和了幾分。 白蟬望著熱鬧的庭院,小心地勸了句,“十歲還小,郎君不必多心。當初娟娘在東苑一直住到十二歲才搬去了西苑……” 書房里安靜無聲,并無人應答,荀玄微繼續伏案書寫,室內只有落筆的沙沙聲響。 白蟬不欲驚擾郎君,抱著練習廢紙,即將退出書房時,荀玄微卻叫住了她。 “再過幾日就是新春。東苑諸人的新衣,都裁剪好了?” “都已裁剪好了。用的是上好的厚布料,夾層綴滿綿絮,極溫暖御寒?!?/br> “等過了年,阮阿般就要十一歲了。畢竟是個女孩兒,終日穿著小郎君的袍子,和東苑童子混在一處,不是長久事?!?/br> 白蟬愕然轉身,“……郎君的意思是?” 荀玄微筆下不停,平淡地吩咐下去,“準備幾套女孩兒的襖衣襦裙。等進了新年,叮囑她換上?!?/br> 第29章 阮朝汐這兩日煩惱的, 是發下來的新年衣裳。 不是東苑人人都有的石青色盤領窄袍,卻是四套形制顏色各異的小襦襖和綺羅裙。 “知道你阿娘過世不到一年,四套俱是素凈顏色的新衣, 阿般挑一身穿戴起來可好?” 白蟬好言好語地哄她,“若不是郎君吩咐, 我等豈會自作主張。阿般把新衣穿在身上,去書房里轉一圈, 郎君見了, 就算嘴上不說, 心里必然高興的?!?/br> 阮朝汐默默地清點衣箱里的衣裳。 她手邊有兩套阿娘親手縫制的小袍子, 都是準備給她夏天穿的單袍,并無夾里。被她日日穿戴, 堅持穿到秋末, 早已清洗得褪了色。 后來她實在冷得受不了了, 才開始穿東苑發下來的青色小夾袍。雖說清洗得干凈, 畢竟舊了, 不適合過年。 她翻遍了自己的衣裳, 最后還是穿上了霜色梅花紋的簇新小襖,領邊配白茸茸的兔毛兒滾邊,下面搭配了月白色綺羅長裙。白蟬在旁邊幫忙張羅著穿戴, 又細心地替她把脖頸間掛著的玉佩撈起,貼身塞進里衣。 阮朝汐對著銅鏡,見身上妥帖無誤,起身就要開門。 白蟬連忙把她叫住。 “穿了女孩兒的衣裳,頭上的發髻也得重新梳了?!?/br> 白蟬把她按回去銅鏡前坐著, 把男童形制的丱角髻打散,扎了對稱的丫髻, 又取出兩條織金緞帶,就要盤上發髻。 “已經穿得極素凈了,好歹是新年,身上少許帶點喜慶色,阮娘子在天之靈不會怪罪的?!?/br> 阮朝汐望著銅鏡里的刺目金色,堅持搖頭。 白蟬無奈,最后還是換了編銀發帶,兩邊系好。 阮朝汐穿著新衣出了庭院。她許久沒有穿襦裙了,沒走出幾步便停下,不甚習慣地擺弄了一會兒裙擺,小步下了臺階。 主院里人來人往,訪客不斷,腳步匆匆。 楊斐心事重重地從長廊盡頭轉過來,眼前沒看路,兩邊差點迎面撞上。 他只覺得眼前驀然一亮,停步仔細打量了幾眼,驚訝道,“小阿般,你今日怎么換了身襦裙?楊某差點認不出人了,還以為是哪處神像里畫的小仙子下了凡?!?/br> 阮朝汐不自然地扯了扯裙擺,“塢主說過年要穿新衣?!?/br> “衣裳極好。穿的時機也極好?!睏铎硴嵴瀑潎@,迭聲地召她過去。 “來來來,正好我要去書房稟事,稟的還是一樁極不討好的事,只怕要挨訓斥。你就穿著這身極好看的新衣隨我一起去,在郎君面前露個臉。楊某若在書房里遭遇了滔天怒氣,好歹有你幫忙擋一擋?!?/br> 阮朝汐跟在楊斐身側走,“塢主脾性極好的。才不會有什么滔天怒氣?!?/br> “你只管隨我去?!睏铎承?,“你就是我今日的護身符了?!?/br> 楊斐頗有些豁達的士人性情,十句說話里偶爾摻一兩句調侃玩笑。阮朝汐只當他今日開玩笑。 沒想到進了書房,楊斐果然輕輕一推阮朝汐肩膀,示意她先進去。 阮朝汐愕然看他一眼,書案后坐著的人聽到門外動靜,已經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