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另外一條不能停的生產線,不時有人過來接班,有關系好的會趁著交接班,過來跟他們聊幾句。 眼看時間近了,夫妻倆相視一笑,舒自立撓頭,傻笑道:“是我想多了?!?/br> 金明莉揉揉他的臉頰,“你安心了就好?!?/br> 兩個人收拾好工具,手牽手走出車間。廠里的值班宿舍,就在一棟老舊辦公樓的二樓,一樓當成雜物間,二樓宿舍,高低床,四人一間,讓值班的人有個臨時休息的地方。 整整一排的雜物間,平時是沒人的,常年上鎖。但偶爾有值班的人,會拿鑰匙到空房間里打牌休息。就比如說現在,有一間雜物間就亮著燈,走近一看,里頭還留著幾張墊坐的報紙,以及一桌的瓜子皮。 一看就是有人過來打牌,但可能臨時有事,走得匆忙,東西都沒收拾。 “你聞到什么味道沒有?”金明莉原本沒拿夢境當回事,只是為了安撫丈夫,才陪他在車間待到現在??傻鹊竭@會兒,站在亮燈的房間外,她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讓她莫名的緊張起來。 四下無人,冷風習習,異樣的味道,顯得格外清晰。 舒自立倒是完全沒聞到什么味兒,他四下嗅了嗅,“只聞到冷風的味道?!?/br> 凜烈的北風,卷起層層冷意,席卷而來,哪里還聞得到別的什么味道。 “不不,真的有味道,好像是什么東西糊了?!苯鹈骼蛩南伦邉右幌?,很確定味道就來自這間亮燈的房間。 夫妻倆推開門,這間房沒來得及鎖,走進去四處看看,這下不光是味道,眼前忽然有道火光一閃,又歸于寂然。夫妻倆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駭然。 “短路,是電線的問題?!笔孀粤②s緊拉著老婆轉身。 “李師傅,一樓雜物間好像電線短路了,閃了火花?!笔孀粤恐掀诺氖?,一路飛奔過來。 “我去拿鑰匙?!崩顜煾狄宦?,也慌了,工廠最怕發生安全事故,到時候全廠子的領導加員工,獎金都得泡湯。 電闡在鎖住的房間里,這也是舒自立得跑出來找人的原因。 等李師傅拿了鑰匙,慌慌張張趕去打開鎖住的一間房門,還沒等靠近電闡,就看到一簇火光噴出來,火花狂閃,發出巨大的聲響。 然后聽到一聲沉悶的爆裂聲,就見火光一下子沖天而起。舒自立和李師傅見機的快,轉身撲出房門,等在外頭的金明莉撲到丈夫懷里,抖個不停。 因為三個人大呼小叫,驚動了不少工人過來,才發現剛才沒什么事的房子,瞬間就被火光包圍,個個都驚呆了。 總算有人清醒過來,“報火警,趕快報火警?!?/br> 等到消防車過來滅火的功夫,廠里的領導家也被一一敲開大門,披著衣服從宿舍區沖過來查看狀況。第一句問的,就是有沒有人在里頭。 得知沒人的時候,個個松了口氣,人沒事就好,不幸中的萬幸。 舒自立摟著妻子,同樣后怕不已,不用多說也知道,如果他們按正常時間上樓休息,此時正是睡得正香的時候。 而電線短路,是先在電線內部燃燒,外頭根本沒人能發覺。等所有線路都燒起來時,量變到質變,一瞬間沖出來,就能將整棟樓變成火場。 而這個時候,就算發現起火,也很難再逃出去。 等大火熄滅,整棟樓都燒成了框架,可見火情之慘烈。 舒自立和金明莉在忙碌了一個晚上,被詢問了無數次起火細節之后,終于可以回家,兩個人打電話到下溪村,讓兩個女兒再待一天,他們倒頭就睡,實在是累得一個指頭都不想動彈了。 不光是身體上的疲憊,更是一種精神放松之后的倦怠,特別是舒自立,放下心事之后,更是睡得格外香甜。 睡夢中,他又來到了自己的墓碑前。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但偏偏醒不過來,急得他在墓碑前打著轉。 此時,看到他的小女兒走上山,跪到墓碑前大哭。舒自立聽著聽著,勃然大怒,大女兒被小混混看上,拒絕之后,小混混竟然找人打斷金明天的腿。又用陽陽威脅他們,逼的大女兒不得不答應小混混的提親。 “馬小虎?!笔孀粤⒗卫斡浵逻@個名字。 忽然頭皮一緊,他知道自己已經從夢境中回到現實,裝作沒事人一樣起床,和老婆一起去村里陪老人待了一天,再接兩個女兒回家。 等到了家,金明莉燒好熱水,“趕緊燙燙腳,早點歇著,明天開始我和你們爸正常上班,你們在家好好做作業。我早上把飯做好,你們中午自己熱一下?!?/br> 舒自立上班后,開始跟人打聽馬小虎,結果還真有這么一個人。今年初中畢業,進他爸的廠子里當臨時工,不過聽說喜歡和街面上的人混,不怎么討人喜歡。 “你打聽一個小孩干嘛?!蓖缕婀值膯柕?。 “哦,是鎮上的街坊托我打聽的,好像說是欺負了他們家的孩子還是怎么樣?!笔孀粤⒄伊藗€理由敷衍過去。 “這種小混混不知輕重,下手最黑,你還是勸街坊少惹這種人”同事好心勸說。 舒自立勉強笑了笑,“我知道了?!?/br> 自從火災的事發生后,他和老婆刻意避開這個話題,不想討論這件事。怎么討論呢,事情是真的,還救了他們夫妻的性命,可要怎么解釋,他們的三觀,以及所受到的教育,都讓他們不愿相信。最好的辦法,就是干脆不要討論。 可是現在呢,舒自立非常確定自己不認識馬小虎這個人,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墒菈艟忱锱畠旱目拊V,字字泣血,讓他怒不可遏。一查之下,還真有這么個人,工作年紀名字都對得上,對方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小混混。 當天晚上,舒自立又陷入夢境當中,明明他沒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但好像就是知道,時間過了很久很久,都沒有人來看他。 終于,他等到了小女兒,說她在柳婆婆的店里學了好幾年的手藝,應該可以去城里找一份好工作。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舅舅失去工作,外公出車禍癱瘓,jiejie被逼嫁給一個小混混,舅媽被那邊娘家逼著改嫁。 而她,因為長大了,出落成了少女,被馬小虎毛手毛腳的欺負。全家人都過這么悲慘,為什么會這樣,她該怎么辦? 舅媽帶著舅舅和陽陽回到村里生活,她則是準備去大城市打工,賺錢寄回家,讓外公和舅舅能有錢吃藥,也能供陽陽讀書。更重要的是,不能落入馬小虎的手中,那樣的話,整個家就真的全毀了。 舒自立氣得雙拳緊緊攥住,一腔怒氣不知該怎么發泄的時候,他又醒了。 一次又一次的夢境,來看他的人越來越少,時間越隔越長。直到有一天,陽陽來了,姐夫騙了人家的錢跑了,原以為大姐可以解脫了,可是大姐卻死了。趕回來的二姐,也死了。 舒自立悲哀的不能自己,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夢境,仍然淚流滿面,失聲痛哭。 半夜被驚醒的舒自立,伸手一摸,自己果然一臉淚水,他起身擦了一把臉,再也睡不著了。夢境中自己的生死,雖然擔心害怕,但總可以說服自己,只是夢而已。 可是事關兩個女兒,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僥幸。 他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悶頭分析,夢境中兩個女兒的悲劇,根源在于自己和妻子的死亡,讓家庭失去了庇護,但引發這一切的悲劇,卻在于馬小虎這個人。 雖然自己活著,但馬小虎這個人會不會再次出現,影響了兩個女兒的人生呢?如果被打斷腿的是自己呢,是不是一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些思考,讓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 早起的金明莉,找到在院子里坐著丈夫,摸了一把他的肩頭,上頭全是露水的潮氣,說明他在這里已經坐了很久。 很是擔心道:“又夢到了什么?” “你真的,相信嗎?”這是他們夫妻,第一次正式討論關于夢境的事。 金明莉嘆了口氣,“不相信行嗎?事實勝于雄辯?!?/br> “等我先看看,看清楚再說?!笔孀粤⒛:囊徽Z帶過,他怎么告訴妻子夢境里發生的事?要是知道,哪怕是夢境,妻子恐怕也會崩潰,立刻舉起刀去殺了馬小虎也不一定。 舒自立開始觀察,馬小虎喜歡去學校附近,逮落單的學生要錢,不給就打。還威脅逼迫他們偷家里的錢給他們,否則就往死里打。 馬小虎下狠手的時候,舒自立看不過去,上前護住小學生,揍了馬小虎一頓,還聯系了自己單位的保衛科。 保衛科干事認識馬小虎的爸,打圓場讓馬小虎把錢還給小學生,然后讓他以前不要再犯,便放了人。據說當天晚上,馬小虎的爸請這人吃了飯。 舒自立明白了,憑這點小事,動不了馬小虎。有什么樣的爹就有什么樣的兒子,當爹的不是啥好人,當兒子走上犯罪道路簡直理所當然。 許久沒做的夢境,再次降臨,女兒再次到他墓碑前痛哭,這場景和他第一次夢到的時候,一模一樣。 難道,是因為自己沒有解決掉馬小虎,所以夢境又來警告他? 舒自立開始思考,該用什么方法,讓馬小虎的爸沒法偏袒他。摸摸下巴,至少也得是刑事案件吧,真出了刑事案件,警察是不可能因為馬小虎他爸這點關系,就放過馬小虎的。 夢境還在繼續,不過這一次,卻略有不同。小女兒席地而坐,用手撫摸著墓碑上父母的照片說話。明明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眼神卻有著大人般的堅毅。 “爸爸mama,我回來了,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我的家人,我會代替你們,保護他們。要是我能早回來半年就好,只要你們能回到我的身邊,我愿意拿我所有的一切去換?!?/br> 從夢境中醒來的舒自立,根本理解不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下去,夢境還在繼續,這一次小女兒來見他的次數比之前要多的多,他也聽到了很多和之前不一樣的消息。 小女兒設計抓了馬小虎,還會做衣服拿去賣,認識了新朋友,帶jiejie去京城參加面試,一件一件讓舒自立開始懷疑,后頭這些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個老人,在他的墓碑前痛哭??吹脚畠焊嬖V他,原來他根本不姓舒,也不是舒家的兒子。是舒老太太當年生了女兒,拿自己的孩子到醫院和人調換。 再后來,老人搬到下溪村,幾乎天天都來和他說話。說了很多很多,說的最多的是,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沒能親眼見到自己的兒子。舒自立每一次,都在旁邊告訴他,我在這里,我聽得見。 丈夫的反常,讓金明莉擔心不已。試著勸說丈夫,“雖然夢境救了我們一命,但也不能永遠沉溺在夢境里,現實還是現實啊?!?/br> 生活總要繼續,象丈夫這樣,不時發呆沉思,不然就是走神,仿佛變了一個人,甚至好多工友都在猜,是不是他們夫妻之間鬧了矛盾。車間主任還來關心過,明里暗里提醒她,夫妻之間哪里有隔夜仇,趕緊和好,可別出什么事故。 “沒事了?!笔孀粤ё∑拮?,“之前是有一些事沒想明白,現在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會振作起來的?!?/br> 舒自立不理解重生,但他用自己的思維方式去理解這件事,同樣的悲劇,就是他們死掉之后,會產生兩個不同的結果。 一個就是之前看到的,全家人陷入到悲慘的狀況中,最終兩個女兒都死于非命。 而另一個就是他之后看到的,小女兒被他們的死刺激之后,迅速成長起來,不僅挽救了家人,還找到了失散的親人,搞清楚了他的身世。 舒自立覺得自己明白了,他和妻子逃過一劫,并不表示萬事大吉,這只是一個開始,他必須作出改變,變得更加強大,才能保護家人。 這段日子,他一直在思考在這件事,所以才常常走神,顯得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不過現在他想明白了,前前后后非常明白,比如說他必須在一九八二年,也就是今年,協助警察抓住二張,順便把馬小虎塞進監獄,以絕后患。然后開始創業,因為工廠堅持不了幾年便會倒閉,他必須在這之前做好準備。 再然后,就是去美國,尋訪自己的親生父親,了卻他當年的遺憾,當然也是自己的遺憾。 金明莉很欣慰的發現,以前樂觀開朗的丈夫又回來了,一家四口的生活又回歸到從前的平靜。 “殺人犯,不會真跑我們這里來了吧?!?/br> “太嚇人了?!?/br> 看到一堆人同事議論紛紛,舒自立走上前,看到貼在工廠食堂的通緝令,眼睛一亮,機會終于來了。 舒雨在學校里,正替路晁鳴不平,“明明是馬小虎欺負同學,路晁是見義勇為,校長怎么能幫著外人?!?/br> 沒有經歷失去父母的舒雨,小學畢業后,升到初中,和jiejie就讀一所中學。而轉校生路晁和許然,也就是在這一天進入她的視野。 “快看,路晁過來了?!庇型瑢W指著前方。 舒雨轉身,快走幾步來到路晁面前,一臉認真的告訴他,“你沒有錯,同學們都是這么想的。校長要開除你們,我們可以聯絡全校的學生寫聯名信,寄到教育局?!?/br> 路晁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腦后的馬尾辮一甩一甩的,說話的時候,雙眼亮晶晶的,說不出的可愛。 只是這想法也未必太大膽了,擺擺手,“你別管了,我們沒事的?!?/br> 小姑娘要是真敢寫聯名信,校長肯定恨死她了,到時候被針對日子就難過了。 舒雨在路晁身后嘟起嘴,“哼,不相信我?!?/br> 小孩子的想法都是直線的,而且非常簡單,學校里頭校長最大,能管住校長的就是教育局。所以,她把真相寫出來給教育局的領導看,不就可以讓校長不要開除路晁和許然了嗎? “你真要寫聯名信啊?!笔嬗甑耐瑢W程燕一臉興奮的問道。 “當然要寫,不公正的事發生在眼前,我們怎么能不管,你說是不是?!笔嬗旰苷J真的問道。 程燕猛的點頭,“你說的對極了?!?/br> 兩個平時就膽大包天的小姑娘,這會兒覺得自己在主持公道,興奮的馬上題筆。然后準備一個一個的找學生簽名,再寄去教育局,校長一個人不明白事理就算了,他們可都是明白事理的。 找學生簽名的時候,越是年紀小的學生越沒顧慮,生怕把自己落下了,迫不及待的簽上大名。倒是高年級,特別是畢業班的學生,頗有些顧慮,很多人推說要了解事情經過,不肯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