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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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很不對勁。 寧寧心感不妙,剛要出聲阻止,就見賀知洲緩緩張了唇。 [也許是老天保佑,表哥并沒有死去,那顆圓潤美麗的頭顱卻受到重創,讓他成了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蔬菜人。 他曾經多么意氣風發,如今卻永遠陷入了長眠。也許某天,當我拿著學宮文試的高分考卷去看他,他能如愿以償地睜開眼。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表哥救了萬千百姓,那么誰,能給他一次生的機會?] 何等跌宕起伏的文學大作。 前面已經夠離譜,居然還在最后來了場毫不要臉的道德綁架,難怪這份考卷能拿滿分,閱卷長老那叫一個苦。 賀知洲看得樂呵,肩膀笑得一顫一顫: “鄭師姐,你是不是想說‘表哥成了植物人’?我只跟你提過一次這種我家鄉的病,沒想到你居然能活學活用,了不得??!” 鄭薇綺仰面朝天,顫抖的嘴角勾出一絲淺淺弧度。 周遭的一切都那樣安靜,在這一瞬間,她成了個滿目滄桑的哲學家,不關心人類,只關心表哥的鐵拳。 裘白霜圓潤美麗的頭顱一動不動,目光犀利,直勾勾盯著她看。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這并不是什么《伏妖記事》,而是《救救我的植物人表哥》。 偏偏賀知洲看不懂氣氛,還在繼續笑:“話說回來,鄭師姐,你不會真有個表哥吧哈哈哈!千萬別讓他本人看到啊,不然你就死定了!” 他原是用了開玩笑的語氣,可說完之后,竟無一人回應。 每個人的神色都是那樣悲憫,仿佛他方才不是在念文章,而是當眾宣布了某人的死訊。 在一片默哀般的沉寂里,賀知洲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道人影緩步上前,他聽見陌生的男音,來自那個從未見過的白發青年:“在下溯風仙人裘白霜?!?/br> 對方說著一頓,隨即加強了語氣,一字一頓,聲聲撞在耳膜:“我就是她表哥?!?/br> 最后那兩個字,被咬得格外重。 賀知洲怔怔看看他,又懵懵望望鄭薇綺,腦子里一片空白,哆哆嗦嗦應了聲:“溯風仙人球……白、白道友好?!?/br> 裘白霜忍住額頭上冒出的青筋,閉眼深吸一口氣:“我、姓、裘?!?/br> “哥?!?/br> 鄭薇綺放棄抵抗,像條在岸上不斷吐泡泡的魚,她的眼淚晶瑩剔透,從燦若星河的雙眸里無聲下落。 那句話,她已經說了太多太多遍:“答應我,別把孩子打死了,行嗎?” 第109章 午時的清虛谷不似別處熱鬧, 層林疊嶂遮天蔽日,掩去遙遙落下的明媚陽光。 極少數光線自林間縫隙細細密密地穿梭,由于日暈極淡, 如今被樹葉一篩, 便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幽影,非但不能把谷中照亮, 反而平添幾分氤氳的曖昧之感。 輕輕打開窗戶, 能見到一只鳥怯生生棲在枝頭。 圓滾滾的身子倏然一動,伴隨著枝葉晃動的窸窣響, 枝頭顫動之下, 有片樹葉慢悠悠墜下來。 直到瞥見那葉上的枯黃,溫鶴眠才陡然驚覺,不知何時已入了秋。 清虛谷向來安靜,鮮有外人前來叨擾, 今日卻響起幾道匆匆腳步。他恍然抬頭,見到熟悉的影子。 玄虛劍派弟子皆知將星長老久居清虛谷,已將此處列為不可踏足的禁地。 其實細細想來,絕大多數人恐怕都并非出自敬畏或恐懼,最為主要的緣由, 當是對于天才隕落的同情。 而溫鶴眠最是厭煩同情。 若是在往常, 這種情緒絕不可能被施與他身上。 他曾經那般驕傲, 卻在仙魔大戰中陡生變故, 每當觸碰到旁人欲言又止的目光, 都會難以抑制地感到無比厭煩。 那樣的眼神, 分明是在毫不掩飾告訴他,溫鶴眠已然成了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雖然這的確是事實。 好在清虛谷人跡罕至,令他毋須在意他人的眼光。到如今仍然愿意與溫鶴眠保持往來的, 唯有門派中的諸位長老與幾位舊友。 ……還有個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而在今日,他們竟一并出現在他屋前。 溫鶴眠恍然一怔。 “哎呀溫師兄!你說今天怎就這般巧!” 天羨子抬眼就望見他,絲毫沒有長老風度地揚唇傻笑:“咱們這是心有靈犀??!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小徒弟寧寧——還記得那片靈樞仙草不?她摘下來的!” 寧寧之前來這兒三番四次作妖,如今被師尊親自領到溫鶴眠跟前,難免覺得有些尷尬。 她感受到對方驚詫的視線,努力佯裝出理直氣壯的模樣,與孱弱的青年四目相對:“將星長老好?!?/br> “寧寧在煉妖塔里身受重傷,從鸞城回來后獨自靜養了好一陣子,所以直至今日,才能被我們帶來見你一面?!?/br> 紀云開要拼命仰頭才能與他對視,即便斂了神色一本正經,粉嫩如白團子的臉上也看不出分毫威嚴。 他說著輕咳一聲:“多虧有她帶來靈樞仙草,如今要想醫好你的身體,所需藥材只剩下孤月蓮?!?/br> 溫鶴眠眸光一晃,將視線靜靜落在不遠處的小姑娘臉上。 與身旁的各位師叔師伯同行時,她要比之前所見的幾次安靜乖巧許多。 而他也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寧寧眉目間的稚嫩與懵懂漸漸褪去,多了幾分藏鋒的銳氣,比起曾經那個做事胡來一通的女孩,更像個日趨成熟的劍修。 他在暗地里關注著十方法會的進展,自法會結束,便時常候在他們曾經見面的林中。 可惜溫鶴眠一直沒能等來寧寧的影子,反而從天羨子那邊得了消息,聲稱有個小弟子在煉妖塔中得到靈樞仙草,愿意無償贈予他。 他只當那女孩新鮮勁頭過去,對自己這個廢人沒了興致,自始至終未曾想到,原來她正是舍身奪得仙草的弟子。 像是被命運惡趣味地耍弄了一遭,心底郁郁不樂的煩憂在此刻倏然退散。 或許正是因此,溫鶴眠與寧寧對視時,才會不自覺多出一些受寵若驚般的局促。 “……多謝?!?/br> 溫鶴眠沉默片刻,輕聲道:“溫某身無所長,不知如何報答——” “停停停!咱們之間大可不必如此客套!” 天羨子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上一句還是義正言辭的語氣,再開口時,口吻瞬間軟下來:“師兄,其實說老實話,我們的確有一事相求。這事兒只能靠你,別人做不了?!?/br> 這句話說出來,溫鶴眠本人是一個字都不信。 他識海受創、修為趨近于零,不給旁人添麻煩就已經勝造七級浮屠,世上怎會有只能靠他做到的事。 奈何天羨子說得信誓旦旦,并神秘兮兮地聲稱“此事說來話長”,溫鶴眠只得將眾人請進屋內,一面泡茶,一面聽他講。 “在十方法會期間的煉妖塔里,曾發生過一場怪事——你且看這段影像?!?/br> 在他說話的間隙,真霄從儲物袋中拿出一面玄鏡,鏡面幽光一現,浮現起當日裴寂入魔的情形。 畫面里黑云壓頂、黑蛟肆虐,裴寂被重重魔氣纏身,寧寧以劍光驅散魔息,緊接著便是獸潮陣陣,白曄擋在兩人面前。 溫鶴眠從頭到尾細細看完,耳畔傳來紀云開的聲音:“小溫,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 “她身旁的少年懷有魔氣,引來獸潮襲擊理所當然?!?/br> 他頷首溫聲應:“后來魔氣散盡,魔獸本不應繼續將他們二人當作靶子,但……” 但事實并非如此。 獸潮仍然朝她與裴寂身邊猛撲,若不是白曄護在跟前,他們倆恐怕早就沒了性命。 “這就是問題所在?!?/br> 天羨子嘆了口氣:“我們本以為引來獸潮的源頭只有裴寂,但從后來的情形看,除了他以外,對于那群魔獸而言,寧寧也是個移動的活靶子?!?/br> 溫鶴眠目光一頓。 “這說不通?!?/br> 白衣青年皺起眉,語氣比之前急切幾分。他的嗓音清澈如醴泉,此時加快語速,引得喉頭發癢,低咳道:“唯有魔氣能引來魔獸,她不過是個普通人修,不應如此?!?/br> “這就是我們有求于你的原因?!?/br> 紀云開抿了口熱茶,嘴里時刻都停不下,開始細細咀嚼從屋外樹下摘來的葉子。 “寧寧雖是普通人,但據她所說,在煉妖塔開啟之前,曾有人把裴寂療傷用的仙泉掉包,換作含了魔氣的腐蝕性劇毒。她一不小心,被那瓶水濺在腿上?!?/br> 這是最讓寧寧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直到十方法會結束,調換仙泉的罪魁禍首都沒有被找出。 當時她被藥水所傷,雖然在水中見到絲絲縷縷的魔氣,卻只當那是劇毒里的必要成分,沒有多加思考。 而在究竟是誰置換了仙泉一事上,她和裴寂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有人看不慣他魔族的血統,特此做下手腳—— 可如今看來,似乎全然不像這般簡單。 “百草堂后來細細查過,那瓶子里的魔氣非比尋常,浸入寧寧身體之后,讓她在魔獸眼里成了塊隨時散發強烈魔息的香餑餑?!?/br> 紀云開繼續道:“類似于引魔香,哪怕只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都能對魔獸產生強烈吸引力?!?/br> 他說得直白,溫鶴眠何其聰穎,當即明白了話里未盡的深意。 這藥水最終被鬼使神差涂在寧寧身上,可按照幕后黑手原本的計劃,它本應傷及裴寂。 一旦裴寂沾染劇毒,進入煉妖塔后,不但會承受本身狂涌不止的魔氣,更要在諸多妖魔的圍剿中,被它們濃郁的魔息淹沒。 對于他而言,無疑是種巨大的折磨。 “藥水倘若用在裴寂身上,到那時,困住他的可就不止是心魔那么簡單了?!?/br> 天羨子斬釘截鐵下了結論:“唯一可能的結局,唯有魔氣暴漲,吞噬神智,讓他成為六親不認、只懂得殺戮的邪魔?!?/br> 屆時不僅魔獸會遭殃,與他同行的宗門弟子們,估計也一個都活不了。 屋內氣氛漸漸凝固,溫鶴眠蹙眉沉聲:“這背后,是魔族所為?” 天羨子不答反問:“不知師兄可還記得,當初小重山里的古木林海異變?” 見對方點頭,他又道:“當今魔氣盡散,那株古樹生長千年,倘若沒有人為干涉,怎會在朝夕之間突然入魔?最值得深思的一點,是林海異變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