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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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的確有誰對他講過,鸞城百姓對仙門心存崇敬,因此會在飛舟回歸之際,特意記錄里面的影像。 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不知是誰帶了哭腔,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別怕,你就是最棒的英雄,嗚嗚——!快,快來幾個人扶他下來??!” 那兩個百草堂弟子站在人群最前方,兩張臉紛紛扭成菊花模樣,拼命忍了笑朝他搖頭晃腦。 自作孽,不可活。 賀知洲仰頭,忍住眼里荷包蛋般打轉的淚花。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還能怎么辦,當然是笑著把曾經的自己原諒。 青年劍修忍住泛紅的眼眶,無比熟稔地把嘴一歪。 他看見身側抬著寧寧,從病房出來的天羨子。 師叔對飛舟里發生的搶座大戰一無所知,正無比驚恐地看著他如今的模樣,視線越來越犀利。 可他迎著那樣多的視線,沒辦法解釋。 在無數仙門人士欲言又止的震悚神色里,無數鸞城百姓熾熱且期盼的目光中。 賀知洲盤起深深印刻在dna里的o型羅圈腿,兩手伸長做出探路的姿勢,一顛一顛地,打著小顫步走下長梯。 他的氣質拿捏得那樣到位,眼尾的微紅是那樣惹人心疼,一個女人無比激動地喊了聲: “賀知洲,他——他靠自己動起來了!” 隨著這聲驚呼,人群里驟不及防響起一道極為清脆的掌聲,很快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不消多時,便匯聚成轟轟烈烈的海洋! 賀知洲邁著尼古拉斯趙四的舞步一步步向下,群眾們的歡呼聲一點點增多。 空氣里充滿了催人淚下的勵志氣息,這一刻,他就是眾望所歸的王。 天羨子拼命按壓人中,決定在十方法會結束后馬不停蹄逃離鸞城,否則他可能會被氣到窒息身亡。 飛舟下每一道喊聲都極其尖銳地刺入耳膜,同為犯罪嫌疑人的鄭薇綺面色慘白,慫如鴕鳥。 “天啊,賀知洲快要下來了——他成功了!”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這就是玄虛劍派的劍修嗎!”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我都快看哭了!太不容易了!” 賀知洲的理想,是讓萬千少女為他痛哭流涕。 可惜他猜中了前頭,卻猜不中這結局,鸞城上至八十歲老嫗,下至八個月女嬰,無一不在此刻落下眼淚,全是因為他的身殘志堅。 “以現在這種狀況,”鄭薇綺看著擔架上昏迷不醒的寧寧,眼角一抽,“若是我們跟在他后頭……那群百姓見到師妹的模樣,豈不是會變得更瘋?” 她這句話說得直白,林潯剛一聽完,腦袋里便不由自主浮現起那時的景象,尷尬癌提前發作,本就因擔憂寧寧而泛紅的眼眶越發紅腫。 但這并不算什么! 小白龍握緊拳,筆直的兩個小角彰顯出不可動搖的決心。 小師姐對他那樣好,即便承受著所有鸞城百姓的目光,他也要把她好好護送下去! 天羨子哆哆嗦嗦,把目光從賀知洲的背影上挪開,緩了口氣:“別、別著急,為師有個法子。信我的,準沒錯?!?/br> 于是沒過多久,飛舟門口再度出現幾道身影。 明眼人一看就能認出,那是天羨長老與他門下的弟子。劍修強者個個威風凜然,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他們手里抬著的擔架。 擔架之上,躺著個睡著的女孩。 那女孩平躺著一動不動,周圍幾人皆是眼眶通紅、神情有如凝滯,而她的臉上…… 赫然蓋了層白布! 悲涼。深入骨髓的悲涼,悄無聲息浸入夜色。 有人顫抖著喃喃發問:“那個被白布蓋著的死人……究竟是誰?” 林潯被這句話嚇得渾身一抖,偷偷摸摸瞟一眼天羨子,得到后者自信十足的眼神。 “無礙,別慌?!?/br> 天羨子身為師尊,在此時此刻展現出了超人的淡定與超然,用傳音入密對弟子們緩聲道:“寧寧面上蓋著白布,絕不會被人認出來。你還不相信師尊我么?” 然而他話音剛落,人群里便突然響起另一道高呼—— “你傻嗎!圍在旁邊的全是天羨長老門下弟子,除開一人外全員到齊,少的那個……” 接下話茬的人說到這里微微一頓,語氣里多了幾分不忍與痛苦:“不就是寧寧嗎!——寧寧死了!” 抬著擔架的幾人,面無表情一同望向天羨子。 群眾,是天才。 他們,是傻子。 一剎那的怔忪。 緊接著便是千百人一同狂嘯、嚎哭陣陣! 聚在近旁的百姓化身喪尸圍城,嚎叫著伸出雙手,瘋狂往玄虛劍派一行人身邊靠。 有人哭得面目猙獰,有人驚駭到五官變形,有小女孩抽噎著仰天長嘯:“jiejie死了,jiejie死了,嗚哇——!” 也許是他們的聲音太過吵鬧,又或是在陣陣哭聲里,一陣風緩緩拂過,吹起少女面上蒙著的白布。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本應死去的寧寧,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征兆睜開了眼睛。 那雙不帶神采、滿是血絲的眼睛。 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不約而同望向她蒼白得過分的臉頰,以及嘴角溢出的暗紅血漬,如同一場中途暫停的老電影。 忽一人大呼:“尸——變——啦!快——跑——??!” 尋常尸變就已經足夠致命,更何況是修仙之人所化的僵尸! 轉瞬之間,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百千犬吠。 中間號啕大哭之聲,嘔吐聲,呼呼風聲,又夾百千求救聲,狂奔聲,“不要殺我”聲,“寧寧饒命”聲,“讓老人和小孩先走”聲。 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 本就嚎哭陣陣的現場一片混亂,人們手腳并用地狂奔,無一不是痛哭流涕、口水和眼淚一起淌,好端端的喪尸圍城,變成了喪尸們快逃。 毋庸置疑,這是鸞城所有百姓記憶里,最難以忘卻的一場十方法事。 城主死了,夫人跑了,事到如今,連全民愛戴的劍宗小姑娘都尸變了。 打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應該傾注太多真情實感。 好奇心,殺死了整個鸞城。 而寧寧。 對一切渾然不知的女孩抬起右手,輕輕撓了撓臉上被白布蓋過的地方,心滿意足閉上眼睛,再度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第107章 寧寧在床上無比愜意地打了個滾, 由平躺變成懶人俯臥。 她做了好幾段漫長又混亂的夢,這會兒乍一清醒,居然什么也想不起來, 只覺得大腦里空空一片、神清氣爽。 充沛的靈氣有如潺潺山泉回旋于識海, 偶爾稍稍一牽, 引出電影片段般的破碎記憶。 等等,靈力。 寧寧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想, 她之前不是把靈力消耗一空了嗎?在煉妖塔里發生過什么事情來著? 哦,她吃下一半的靈樞仙草, 進入裴寂心魔。 思維到這里卡了殼。 腦海里浮現起那片漫無止境的黑色, 以及佇立于黑暗中的少年影子, 寧寧記得自己一步步走近他,然后—— 裴寂的嘴唇, 是軟的。 這個念頭蹭地竄上頭頂,混沌的意識瞬間清醒。 寧寧感覺到有股熱氣從腳底往全身各處蔓延, 心口的血液因而變得guntang, 咕嚕嚕吐泡泡。 不、不會吧。 她她她,她和裴寂親—— 寧寧兀地睜開眼睛,停止思考。 寧寧把自己蜷縮成一條干癟的死魚, 渾身僵硬地往床邊一滾。 她的動作大大咧咧,差點一不留神摔下床沿,萬幸身側突然伸來一只手,輕輕按在寧寧肩頭。 那是屬于少年人的右手, 五指修長, 骨節分明,指甲泛著淺淺粉色,能見到手背上深色的傷疤。 經過方才的一番翻滾, 整床被子全都裹在她身上,只露出頭發亂糟糟的腦袋,寧寧茫然抬頭,徑直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瞳。 裴寂坐在床邊垂了眸看她,喉結無聲一動,欲言又止。 緊抿的雙唇似是張了張。 在最后的記憶里,裴寂立在死寂般的黑暗中,正是以它吻在她耳垂和鎖骨。 寧寧:…… 耳朵上的熱氣比之前更重了。 尚存理智值:百分之五十。 寧寧把視線從他的薄唇上移開,努力繃著一張臉,把整個身體往被子里縮,只留出四處亂轉、佯裝鎮定的眼睛。 完蛋了。 她現在只要一見到裴寂,心臟便立馬裝上電動馬達,噠噠噠砰砰砰整個胸腔地跳,仿佛下一秒就能蹦出來。 希望他不要發現她臉上的紅,否則寧寧會羞憤至死。